《未春祭夏》东东堂

31、第三十一话：恐惧

　　叮叮咚咚的声音把小义从睡梦中唤醒，他想要用手撑起身子坐起来，可脑袋忽然间传来的沉重让他手一软又倒了下来。朝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脑袋之中才隐约地想起一些昨天晚上发生的片段，可最后这里到底是哪里，自己是怎么来的这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么说来，莫非昨天在酒吧……
　　门外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让他变得愈加好奇。想要快点起身穿衣服，这才发现身上穿着衣服，而且这睡衣穿得也太考究了，扣子都扣得好好的。
　　昨晚酒吧出来后的事情像是很快就要翻到自己的眼前，可就是那一瞬间脑袋传来一阵疼痛，让他刚站起来的脚步打了个踉跄。
　　另一个人是打地铺睡的吗？他脚踩到一张垫被，被子正闲散地摊在那里。昨天醉酒之后好像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呢，还是已经醉到什么都没法发生的程度了呢？更可能是后者吧。
　　好不容易才扶正了脑袋，才打开了房门。这是一套一居室的公寓，看奇怪的结构像是其他户型改造而来的。门外的客厅连带着厨房，客厅的墙壁上贴在一些个性的墙贴，使得光线没有那么的刺眼。在那样带着些柔和的光中，一个年轻人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张……老师？”
　　那人转过头来，果然就是他！他向自己露出了笑容，然后连忙去拿保温瓶倒汤，边倒边说：“我煮了粥哦！喝点醒醒酒吧。”
　　“哦，好，可是……我怎么会在这里？”小义才刚问出这句话，耳边就响起了昨晚唤着自己的那个声音。

　　“陈老师，陈老师，你怎么躺在这里？”
　　刚还在绝望迷宫的梦境之中，一个声音终于带他挣脱出了这可怕的牢笼。只是他睁不开眼睛，又或者算是睁开了，只是眼前是一片黑暗。
　　“喂，醒醒，陈老师，这样会得病的。”
　　迷糊之中，听到那声音变得焦急起来。自己想要给出些回应，可刚张开嘴就吐了起来。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我……”就在以为身体终于要归还给自己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吐了起来，这一次吐了那人一身。只是那人并不介意自己的衣服，相反一把紧紧抱住了小义。
　　好温暖，抛开拉扯间的疼痛，小义只感觉到了温暖。像是不记得自己在寒冷之中孑身了多久，偶然间觅得的体温，就像是熊熊的烈火，让自己冻僵的身子放松了下来，全然依倒在了他的身上。
　　“陈老师，我送你回家啊。”
　　“不要离开我，我已经没有家了，不要再抛弃我了好吗？”
　　本想再试着问一遍，却没想到在自己怀里的那个男人抽泣了起来。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衣，传来一些淡淡的温度。他便这样放弃了追问，只是抱着他的手臂又紧了一些。自己的身体只要能给他带来一丝温暖就好，一丝就好。

　　“我只知道你住银马公寓，可是问了保安说因为不清楚哪一户就不让进。我也问不到你朋友的联系方式，所以只好把你带到我这儿了。”
　　还沉浸在昨晚那情境里的小义回过神来，连忙道歉说：“不好意思，好像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
　　“跟我就别客气了，粥淡吗？要加点盐吗？”
　　“不用，很好吃。”温暖的粥水入肚，总觉得好像原本已经放空了的灵魂终于又变得有重量了似的，这种感觉已经很久都没有体会到了呢。
　　“你还在做什么？”
　　“川贝雪梨。”
　　“天凉了还吃这种东西吗？”
　　“不是我吃的，是炖给郁老师吃。最近她好像感冒很严重的样子。”
　　小义忍不住羡慕地说：“郁老师真是有个好男朋友。”
　　忽然而来的夸奖，晓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只能害羞地笑笑。这种笑，在小义眼里成了一种炫耀。郁老师的虚影此刻出现在了晓楠的身边。两个人坐在一块儿，也算是才子佳人。自己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哪里不舒服吗？”
　　小义回过神来，连忙说：“没有，只是头有点晕。”
　　“头晕吗？感冒了吗？”
　　晓楠的手说着就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上，那手应该是带电了。小义的身子像是触电了一样震了一下，昏沉的脑袋也在瞬间清醒。
　　“好像没有发烧，不过今天还是在家里休息的比较好。”
　　“在……这里休息吗？”
　　晓楠原本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他还是说：“如果要在我家休息的话也可以。不过，我要先去学校一趟，给郁老师送完粥才能回来陪你。”
　　过度温馨的房间，过度温暖的话语。不行，自己一定要从这暖洋洋的气氛里快点清醒过来，越是甜美的梦，等醒了就会变得越是空虚。
　　他连忙站起来说：“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没关系的，要是你真的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可以早点回来陪你。”
　　“说什么啊，为什么要为了我早点回来？”小义做了个笑容说，“我真的没事，而且我一晚上没回去，一起住的朋友会担心的。”
　　“一起住的……是男朋友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小义有些惊讶，晓楠连忙解释说：“对不起，我失言了。我只是听说了一些……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
　　变得恶心的不是眼前这个人呢，而是自己。长这么大，自己还是第一次因为Gay的身份而感到畏畏缩缩的。他连忙找到了自己的外套，说着告别之词要离开。
　　“对不起，我不小心说错话了。你别误会，我对同性恋没有歧视的。”
　　谁又说你有歧视了？小义看了他一眼说：“只是我的确该回家了，总之，谢谢你。”
　　来不及多说，小义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小跑着离开了那个家。早晨的空气很快迎面而来，感觉刚刚才找回的身体，很快就又被冰冷完全地侵蚀了。任他缩紧了身子也夺不回一分一毫。
　　要是寒冷能把他整个都拿走就好了。
　　要是他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回来了？我还以为你直接上班去了呢。”
　　一打开家门，一个声音迎接了自己。都这个点了，还以为这家伙上班去了呢。
　　“你呢？还不去上班吗？”
　　“要去了，今天是第三节课。”耽雨刚拿起包，可见他那副模样后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小义有满腔的话要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犹豫了一会儿后只能回答：“没什么，只是酒喝多了。”
　　小义的视线无意间落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上放着整齐折叠的被子。他便又问：“那孩子昨晚还是在这儿睡的吗？”
　　耽雨点了点头。
　　“他在这儿睡的事，你和另一个孩子说了吗？”
　　“还没，我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事儿？”耽雨这话答得有些心虚。说实话，他只是故意选择了不与朱雀提起。要是和朱雀说了，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事儿来。
　　“你这个花心大萝卜运气还真好。出轨了还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出轨什么出轨？我又没和那孩子交往，再说我也没喜欢这孩子。”虽然说的全都是事实，可耽雨却说得有些没底气。
　　“你不喜欢吗？一个帅气阳光，一个又那么像那个人。内心里两个你都喜欢吧？”
　　耽雨把从胶囊咖啡机里刚冲好的咖啡扔到小义面前说：“醒醒酒吧，别说胡话了。”
　　小义喝了口咖啡，醇香的味道很快就直冲他的脑门。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些，自己好像是说了什么胡话。这期间，耽雨已经出门了，他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客厅，去洗漱时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张晓楠的睡衣。

　　“现在的年轻人也太开放了吧。”
　　小义正盯着屏幕上的期末试卷草稿发着呆，对孙老师的嘟哝没那么上心。毕竟上班看八卦是她常做的事。
　　“这俩孩子，是要在学校里公开化了吗？”
　　小义这才意识到，孙老师这时盯着的不是电脑屏幕，而是窗外。学生早恋吗？虽然现在初中生恋爱也不算什么罕见的事儿，可自己作为班主任总要有个准备是不是自己家的才好。不然爱管闲事的教导主任问起来，自己又凭添麻烦。
　　只是他凑到窗边来回扫视了一圈后，一个翘课的学生也没发现。他问：“哪有孩子啊？”
　　“那边！郁老师和张老师。”
　　小义终于注意到，那边公园的角落里，一对男女正坐在公园的石凳上。对一般的情侣来说，这样的举动也说不上亲密。晓楠与其说搂着，更像是扶着头晕的郁老师。他们面前的石桌上，便当盒放了一大片。其中那个保温瓶内就是早上在炖的川贝雪梨。

　　“哎呦，我们陈老师工作起来就是认真啊。”
　　一个尖锐的音调在耳边响起来，小义这才发现王太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而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早已停止了刚刚的议论，装在工作的样子一个比一个认真。
　　今天也没斗嘴的心情，和王主任对视了一会儿，自觉说不出什么话，就连招呼都不想打，于是顾自己看着电脑屏幕上编了一半的考卷。
　　“也不知道我们陈老师年纪轻轻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我长得就这么像空气吗？”
　　“有什么事吗？”
　　“科学课试卷的大纲和一稿，陈老师是要等寒假开始了才能交上来吗？”
　　“就快好了，就还有几道大题。”
　　“看起来这次我们二年级科学考试的分数都在大题了呢，选择判断什么的分数不会是零分吧？”
　　“王老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继续写了？”本来总会想想抬杠的话，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小义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想快点静下来。
　　“没事我会来打扰我们千忙万忙的陈老师吗？人家张晓楠老师已经把我们八年级的科学试卷编好了，校长看了很满意。可我们负责的七年级试卷现在就差个科学课连影都见不到一个。”
　　“我知道了！会在截止时间前发你们的。”
　　“别的老师都已经完成了，我们陈老师为什么就不能抓紧点呢？”
　　“我都说了知道了！都叫科学试卷了能这么草率地编吗？符合科学精神吗？期末计划的每个时间点设计本来就是经过社会科学验证的，我照着计划工作哪里有错了吗？”
　　小义忽然而来的大嗓门，吓到了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王主任自然也是愣了一下，不过毕竟要下台。他甩了句：“陈老师的工作就是这么科学，我看这学期的优秀教师非我们陈老师莫属了。”
　　怕这孩子又说什么让这局再出什么岔子，王主任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哇~不亏是王太才的超级克星，你可真改发脾气。”孙老师连忙说。
　　小义叹了口气说：“说起来，我们内网题库的账号密码是多少？”
　　“你要干嘛？不是说这次卷子的题目都要原创吗？”
　　“借鉴下嘛，还是要早点写完交差才行啊。”

　　为了编这破试卷，小义只得周末都加班在学校里查资料编试卷。周末的学校食堂不供应午餐，他只好闲逛到外面的路口找了家快餐店。
　　这个点快餐店里没什么人，小义坐在角落的位子，一边刷SNS一边吃饭。今天的SNS给他推送的，尽是一些全英国实现同性婚姻登记的消息。
　　“陈老师？！你怎么能留他过夜呢？”
　　听到陈老师的称呼他猛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原来不是叫他，而是不远处的那张桌子上有人在讨论关于陈老师的事，而谈论的人正是张晓楠和郁老师。
　　“不是你说，陈老师人挺不错的吗？”
　　“人是挺不错的，可是你不知道他是Gay吗？”
　　“Gay怎么了？”
　　“你就不怕他半夜对你起来做什么吗？我不管，总之你以后要和他保持距离。知道了吗？”郁老师说，“虽然我不歧视Gay，可是我可不希望我的男朋友也被传染Gay。”
　　Gay又不是什么想成为就成为的，小义多希望晓楠帮着说些辩驳的话。可晓楠却只是乖巧地答应到：“我知道了，我又不是Gay。”
　　听到这个后，小义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面前的餐盘里，饭菜都已经空了。可他害怕自己一旦站起来会引起那两人的注意。不如干脆躲在这个角落，等他们走了再走。
　　那对小情侣在亲热地聊了许久后，终于结束了午餐。郁老师先站起来说她先去楼下买奶茶喝，晓楠留下来收拾餐盘。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目光与陈老师相对视了。
　　晓楠显然是没料到小义的存在。想到刚刚他和郁老师聊的话题，不免有些心虚，也不知道陈老师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有没有听到那些话。
　　尴尬的对视总要有个了结吧，陈义向他点了下头当作打招呼了。
　　晓楠本也想就这样打发过去，可心里打的结总是让自己放不开。犹豫之后过来说：“不好意思，刚刚没看到陈老师在这里。”
　　看到了又想怎么？到了其他地方就不会说那些话了吗？
　　“对了，陈老师下午有空吗？你要的那本参考书我一直忘记给你了。”
　　“你有空的时候拍照给我就可以了。”
　　“页数太多照片看着不方便吧？我下午一直在家，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拿。”
　　你这臭男人不是刚答应了你女朋友不再和我来往的吗？“我等等看吧，有空的话联系你。”
　　听到小义这么说，晓楠终于松了口气。他下楼之前不忘折回来说：“那我下午在家等你哦。”

　　等什么等，你怎么知道我有空？现实生活中百分之八十的直男，都是这样虚伪无知的恐同者。嘴上说着不恐同，结果还怕全世界的Gay都会喜欢上他似的。这种男人最招人讨厌了，还不如亲自承认自己恐同来得爽快。
　　不过，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刚刚是空白一片的文档，而今依旧是空白一片。一个下午，小义的脑子都在重复那两人中午的谈话，而且还会莫名其妙地生成一些不曾听到的语句。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烦躁的心情却依旧平复不下来。
　　我才不会去你家呢。谁知道郁老师会不会也在那里，谁知道你们这对狗男女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

　　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张老师家门口了。
　　这家的房门已经被敲开，晓楠小跑着把一本书拿出来给自己。
　　小义拿了书连忙转身，可偏偏晓楠真的拉住了自己。
　　“你上次在朋友圈里发的那个游戏，我买了。要不要一起玩？”
　　小义重新转过身来看晓楠。
　　看到小义犹豫的眼神，晓楠连忙说：“郁老师不在，只有我们两个。”
　　脱口而出的拒绝，竟然因为喉咙的干燥成了短暂的应声。小义硬着头皮进了房间，之前没好好观察过晓楠的公寓，没想到这男人的房间还挺整洁的。狭小的客厅里挂了一台很大的电视，茶几上放着新版的Xbox。
　　不亏是新版的游戏，画面华丽了不少，情节也更刺激了。小义很快就忘掉了烦躁，沉溺在了游戏之中。
　　在又过了一大关，画面进入加载页面的时候。晓楠开口说：“那个……那天我说的话让陈老师不开心了吧？所以你才这么快走了。对不起，一直找不到向你道歉的机会。”
　　“说什么对不起的，把我从大街上捡回来，我该感谢你才是。”还有害你被你女朋友误会。
　　“其实，我只是想表达，我真的对同不同性恋没什么偏见。没想到没组织好语言。”
　　“真的没有，那天只是我赶着回家洗漱上班。而且，我也没什么男朋友，跟我一起住的只是高中老同学。”
　　晓楠没有再说话，只是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来，说出了这番话后终于是轻松了不少。小义也是，他的视线从晓楠脸上收了回来。
　　“你快点走！前面就是小Boss了。”
　　小义这么一说，两个男孩子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游戏之中，不过这次是终于放下所有包袱，全身心地陷入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