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春祭夏》东东堂

19、第十九话：夜未央

　　罗浩八十五分，朱雀六十三分。辅导时随堂做的小测试，虽然朱雀和罗浩比起来差了一些，不过也算进步巨大了，这样的词汇量参加比赛的初赛也成了有希望的事。
　　“都是你老是帮罗浩一个人补习！”朱雀拿到试卷后却生气地大叫到。
　　“朱雀，这也不错了。”
　　“不错什么不错？比那小子查了二十多分呢。”
　　他口中的“那小子”说：“那你就该平时多花些时间学习才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是偷偷给他补习不叫上我。我不是说了吗？不许你给他单独补习！”
　　罗浩的确在有空的时候约过他几次。说老实的，他有些怕和朱雀相处，怕他惹出什么事来。不过，他没想到朱雀会因此生这么大的气，于是一时无言以对。
　　“你就因为他是校长的儿子所以才这么讨好他对吧？！我看透你了王耽雨！你和那些恶心的人一个样！”
　　朱雀把书砸到地上后气愤地要走出门，不过任由他怎么放慢脚步都没听到挽留他的声音。自己都已经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了，不应该劝劝自己给自己个台阶下吗？这死老头是木头做的吗？
　　他没想到至终也没人来挽留他。有些尴尬的他虽然出了店门，可还是不知道该去哪儿。要问对刚刚的举动后悔吗？后悔！当然后悔。
　　而其实这时候，耽雨的确傻得成了木头。听到朱雀的话，耽雨忍不住问罗浩：“你是哪个校长的儿子？”
　　“王金华是我爸爸，老师你还不知道吗？”
　　“金华是你爸爸？那你为什么不姓王？”
　　“我跟我妈妈姓。”
　　“你妈妈莫非是罗英文？”
　　虽然全学校都知道他是校长的儿子，可是她母亲的名字几乎没有人知道。“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我和你妈是大学同学。”
　　“大学同学？我记得我妈是高中毕业。”
　　“应该算是大学肄业吧，你妈读了两年书就休学了。”
　　“休学？为什么？”
　　耽雨想了想，然后才说：“你父母没有和你说过过去的事吗？”
　　罗浩摇了摇头。
　　“如果他们没和孩子说这类事的话，我也不怎么方便讲。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说实话，不怎么理解。不过可以看出，王老师是不愿说的意思。罗浩不再问这些，低下头看起书来。

　　Welcome Hazz Band！
　　夜晚，舞台上DJ的声音刚刚落下，乐队的演奏就代替了电子音乐。这歌和刚刚的舞曲风格不同，但带来了更甚的热烈感。
　　罗浩对这吵闹的环境还不是很习惯，不过，好在顺利找到了小明他们一桌。
　　小明站在圆台桌边，一边跟着旋律舞动着身子，一边大喊：“小姐姐们！我们的校草来啦！”
　　邻桌的几个女生都开始跟着她起哄，半个酒吧的人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罗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站到小明的身边。
　　这期间小明把罗浩介绍给了好多人，也有好多陌生的小姐姐过来和他搭讪。他礼貌地和她们打招呼喝酒，直到酒过三杯，冰帮他挡住了新一轮攻势。
　　冰挽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回到他们自己那一桌，这举动让酒吧里的女生们以为那是他女朋友，刚刚还放着光的眼神纷纷转为了嫉妒。
　　“哦豁~女主角出现了哦~”小明干尽了杯中的酒，又给小浩新开了瓶啤酒。
　　“你怎么来了？”嘈杂的音乐声中，冰扯着喉咙问小浩。
　　“呆家里无聊，出来晃晃。”自从泽民回家后，他就很少按时回去。找借口和温阿姨说不回去吃饭，然后晃荡到全家人都睡了再回家，早上起得来就在全家人醒来前出门。
　　无处可去的他，前两天还每天去看看妈妈。可每天去难免引起她的疑心，所以今天无处可去的他只好来酒吧晃晃，毕竟小明都邀请自己了这么多次了。
　　乐队的演出结束，DJ又开始放起了的EDM。酒劲在这时上了头，强烈的节奏声正好放大了节奏声，让小浩瞬时眩晕起来。
　　看到小浩扶着桌子站不稳的模样，冰连忙说：“要不要出去透口气？”
　　“什么？”小浩显然没听清。
　　“我说！要不要出去透口气！”
　　小浩点了点头，身子因此而晃得更厉害了。冰连忙拦着他的手，穿过拥挤的人群往外走。没多久后就到了酒吧的后门。凉凉的空气穿过他的身子，让他很快就清醒了起来，刚刚昏昏沉沉的经历就像梦一样有些不真实。
　　等他能透过气的时候环视了下周围，小巷子里也有不少人。速配成对的情侣在巷子里搂抱着热吻，冰牵着小浩的手穿过他们走到了水边的平台上。她从口袋里掏了根烟给罗浩，罗浩愣了下后摆摆手表示拒绝。
　　这也在冰的意料之中，她把那支烟放到自己嘴里，掏出打火机来点燃了烟头。
　　“你还好吧？”没多久后，冰问。
　　小浩应声点了点头。
　　“你最近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总觉得你最近心情不大好，是有什么事吗？”
　　罗浩把脚边的一颗小石子提到了河里，然后回答：“也没什么事。”
　　“是因为你哥回家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哥回来了？”
　　“温阿姨跟我讲的，之前在小区里碰到了。”
　　“你不是搬家了吗？怎么还老往那小区跑？”
　　“晓明叫我打篮球，那小区不是正好有球场吗？”冰的语气中带着些心虚，转而说，“你难道不是你爸的儿子吗？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搞得像琼瑶写的依萍似的。”
　　某种程度上讲，他还不如依萍呢，他连帮母亲争点权利都做不到。
　　“不要自己把自己看矮了，更何况你现在是个成年人了。真的不想在那家呆着，你也有权力选自己想过的生活。”
　　冰说到这里，手机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来看了眼，是妈妈发来的视频邀请。她连忙跟罗浩打了个招呼，然后跑进附近的便利店里。
　　“在哪儿？”
　　“便利店，忽然想吃零食了，所以出来逛下。”
　　“你那儿都几点了，一个女孩子家的这么晚还去外面晃。”
　　“没关系，杭州晚上安全得很。你们呢？在那边还好吗？”冰指的那边是纽约，她的父母经亲戚介绍几年前去唐人街亲戚家的中餐店里帮忙。
　　“你还是早点来我们身边吧。那天跟你说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我……想再晚一年来。”
　　“还要晚一年？你现在正是年轻的好时候，一年对你来说很宝贵的。就算真的想继续读书，这里也有不少好学校。你二叔帮你打听过了，好多本科都是赞助了钱就能读的，读出来哪怕以后想回国也算是个留学生了，总比上那学校要好。”
　　“我知道了，再想想。妈，我要用手机付钱了，先这样吧？”
　　没等妈妈答应，音就挂断了电话。她呼了口气，却才想起身体里早就没有烟了。冷空气倒是让她呼出的气在灯光下显出形来。她站到便利店的玻璃门前看了看外面，那个地方罗浩已经不见了踪影。

　　原本在河边等着冰，可酒的后劲冲上脑，让脑袋胀得难受。罗浩看到了家意式咖啡店便想进去买咖啡。
　　“想要什么呢？”
　　“咖啡。”
　　“什么咖啡呢？”
　　他应声抬起头来看头顶的菜单，一连串的名字。他来回看了几遍后，只记起了那天耽雨给他点的“拿铁”。可是这里，带着拿铁的名字都有一长串，他选了最普通的榛果拿铁，还好喝起来和耽雨给他买的差不多。
　　榛子的醇香让他的头胀稍稍好了些，他握着温暖的杯子走出店里，看了眼街的尽头后决定不再回那间酒吧。那里的环境实在是不适合他。
　　好在时间也不早了，他给小明发了个信息，然后正好打道回府。

　　和每夜一样，这个点的家里已经熄灯了。小浩换了鞋，然后蹑手蹑脚地想要上楼。这时忽然发现客厅里亮着一盏小灯。
　　“回来了？”父亲问。
　　和上一次这样碰面不一样，这一次他戴着眼镜正专心地看着IPAD上的一篇论文。
　　“还不睡吗？”
　　“看完这个就睡了。这两天都回来得这么晚，是去补习英语了吗？”
　　“下午去了，晚上和小明他们出去玩了会儿。”
　　“好，早点洗洗睡吧。”
　　罗浩正要上楼，屋外忽然传来了风雨声。明明刚刚还是晴夜，怎么就忽然下起了阵雨？最近一下雨，罗浩就忍不住想起了母亲来。
　　“爸。”他靠在楼梯扶手上，看着窗外叫了一声。
　　“怎么了？”金华依旧埋头看着论文问。
　　“你爱过妈妈吗？”
　　罗浩从来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金华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看他后摘下了眼镜。这样的沉默，使得窗外的雨声显得更激烈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妈妈？”
　　金华的回答依然是沉默。
　　“既然你都不想看妈妈一眼，为什么当初还要这么对妈妈？欲望吗？自私吗？如果我不生下来，现在的日子该多好？你也好，妈妈也还，都会过得很好，就连奶奶也不会因为我而老是生气。你为什么就这么控制不住自己呢？为什么做了那样的事，都不想想怎么负责呢？”
　　脑袋的眩晕让罗浩不得不闭上眼睛。要是父亲这时能答复自己一声就好了，哪怕是无力的狡辩，也不用再让自己这样痛苦的独角戏了。
　　可偏偏，回答他的都是沉默。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冲到玄关重新换鞋走出了家门。

　　深夜的阵雨很快就小了起来，可气温也变得更凉了。
　　只穿着短袖的罗浩无意地蜷缩着身子，任自己淋在这场雨中。好在这个时间街上没什么人，不然他一定会变成别人眼里的傻子。
　　这么晚了妈妈一定已经睡了，漫无目的的他在街上逛着，走着走着看到了那边街角的公园。
　　他抬起头来，公园后门的高层公寓，零星的几户还亮着灯。或许，那个人还没有睡。

　　耽雨家里的电视，正播放着《认识的哥哥》，这一期的嘉宾是CELEB FIVE。搞笑的段子让笑声一阵比一阵热烈。
　　正笑着，家里的电子锁传来了打开的声音。刚刚还在大笑着的耽雨和陈义，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开进门来的海滔。气氛一下子陷入了一种更为莫名的冷寂。
　　海滔没有和两人对视，只是背着吉他顾自进了房间。卧室门关上后，气温才又度回升。
　　小义抓零食的手动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这岁数的孩子这么晚回来，你不说说他吗？”
　　“你是他的班主任，你不说说他吗？”
　　“说实话，我不敢。”
　　“我也不敢。”
　　两人不知是因为综艺节目里的段子还是什么大笑了起来，这时传来了门铃的声音。耽雨连忙去开闭路电视，保安说是一位叫罗浩的学生想找他。
　　他连忙请他进来，没多久他家的大门就又打开了。罗浩一出现在门口就满身的酒气，耽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在他眼里罗浩是个乖得像不会沾酒的孩子。
　　“发生了什么事吗？”耽雨一边给他拿毛巾一边担心地问。
　　听到耽雨的声音，罗浩觉得脑袋终于没那么沉了。他连忙说：“没什么，只是和朋友们去酒吧玩了一会儿。”
　　这岁数的孩子正是玩的年纪，耽雨觉得也没什么。他又冲了杯咖啡，希望给小浩解酒提供些帮助。
　　罗浩把那杯子捧在手里，虽然是用胶囊咖啡机简单冲制的，可却比刚刚在咖啡店里买的那杯香上不少，也温暖上不少。
　　“老师，你能和我讲讲我父母的事吗？”
　　“这个……”白天他已经解释过不方便了……
　　“我都已经成年了，不管父母想不想，这些事我都有权力知道。不是吗？”
　　小义关了掉了电视，借口洗漱回了房间。这举动也是在鼓励他吗？
　　耽雨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说：“你爸爸是我大学师兄，我上本科的时候他正在读研究生。他读的工商管理是我们学校最好的专业，而他也很优秀，不仅在班上排名前三，而且还是研究生会的主席。你妈和我同届，成绩也很出色。我，金华哥还有英文，是在学生会工作时认识的。总之学生工作间有联系，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金华和英文也顺势走到了一起。可是，金华那时已经和另一个姓邓的人家谈好了亲事。听说你爷爷是经商的，而邓姑娘家是省里的领导，金华为了家族生意不得不和那家联姻，可又实在放不下英文。两人缠缠绵绵分分合合了一阵，最后还是分了。”
　　“为什么分开了？”
　　“英文忽然休学了，只有我们几个知道英文是怀孕了。那时的学校政策不像现在，还没开放本科生结婚生子，我们都劝英文打掉那孩子。可英文就是不愿意，宁愿辍学也要生下那孩子。我也是现在才知道，那孩子就是你。
　　“又没过多久，英文就回老家了.英文托我们不要告诉金华，那个时候大学辍学，未婚生子都算是名声很坏的事，唯一知道这事的老师也选择了替英文保密，对外都说她是得病回家休养了。再后来，那名字就渐渐离开我们的生活了，我也不知道你妈之后发生了什么，过得怎么样。”
　　罗浩喝了口咖啡，然后问：“老师觉得我爸妈相爱吗？”
　　“如果那时不是爱得死去活来，也不会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那现在呢？现在他们还会像以前那样相爱吗？”
　　耽雨想了想，然后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年轻的时候觉得两个人只要分开了，一段时间不接触到对方，那感觉始终是会渐渐变淡的。最近我却发现事实不一定会这样。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渐渐变淡的只是分离带来的哀伤和遗憾，至于思念一点都没有变淡。抛开了哀伤的思念，让我们不再能流一滴眼泪，让我们能重新审视这段感情，可想念对方的心，还有心里的寂寞感，一点都不会变淡。”
　　父亲真的还爱着母亲吗？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如果理性地看下的话，在那样的家里，提起母亲的名字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罗浩心里还有很多的疑问，可他都没敢再问出口。
　　“老师也有思念着的人吗？”
　　“有，当然有。”
　　“你曾哀伤到什么程度？”
　　“曾……不知道该再怎么活下去。”
　　“现在呢？想起那些事呢？”
　　“想起那些事……觉得现在的自己更寂寞了。”
　　耽雨喝了口咖啡，此时醇香已经散漫尽客厅的每个角落。罗浩身上的酒气被咖啡香盖得一点不剩，这让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安心。
　　早已疲倦的他靠在沙发上，不知觉间进入了梦乡。
　　一个模糊的形象与他重叠在了一起，那个人的脖子上挂着相机。忙完工作后也曾用一样的姿势蜷缩在这张沙发上入眠。
　　耽雨从恍惚中回过神，对自己笑了笑，然后找来空调被给他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