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春祭夏》东东堂

11、第十一话：我所谓的角色

　　如同往常的每一天，王金华在房间里换好了西服，系好了领带对着镜子检查了下。
　　走出房门，温阿姨做的早餐已经摆满了餐桌。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平时小浩总是等他们吃完饭才会出房门。
　　“去学校前想去妈妈那里看看。”
　　“有什么事吗？”
　　“之前下雨妈妈住的房间就漏水了，昨晚下了一夜雨，想去那里看看。”
　　金华应了一声，罗浩有些期待他会再说些什么，又明知道他不会多说什么。
　　“妈妈住的那地方真的挺不靠谱的，每次下雨都漏雨，房东也不给她修一下……”算了，自己就算怎么说，爸爸也不会主动开那个口的。罗浩说到一半放弃了，正好这时温阿姨从门外进来。
　　“应该是给你的吧。”
　　温阿姨拿着个信封交到金华手里，学术研讨的资料也不是第一次寄到家里，这种全是英文的信件只会寄给这位大教授。
　　金华的脸上倒是有些意外，“这是泽民学校寄来的呢。”
　　“泽民，是有什么事吗？”一个声音从房间里传来，老太太踩着细碎但密集的步子从房间里走出来。
　　“不知道，可能是成绩单之类的吧。”
　　在他们谈话之间，罗浩知道是自己该退场的时候了。他向爸爸和温阿姨打了个招呼，就出门往妈妈家赶了。他当然也和奶奶打了招呼，不过得到的回应只有冷漠。

　　果然还是不喝酒比较好，经历了那天的事后，目送着海滔出门上学，这种心安感让他欣慰不少。四十岁的人了，也该戒掉那些事了。
　　耽雨正这么想着，看到那边小义从胶囊咖啡机里接了杯咖啡，坐到了餐桌上。他似乎是在避开海滔，不然洗漱的时间也太长了吧。
　　反正也是做，耽雨为他也准备了一份早餐。小义看到耽雨在自己身边坐下后问：“我在你家蹭了两天了，不问我为什么不回去吗？”
　　“想在这儿住就在这儿住呗，你又不是第一次住在我家。”
　　为什么要这么善解人意呢？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让人更加难堪。不如像七大姑那样直接八卦自己的事还要来得好得多。
　　小义搬了搬自己的椅子，把自己的身子贴到了耽雨的身上。耽雨放下了筷子，伸出一只手来抱小义，好让他不至于倒下去。
　　这怀抱太过温暖了，温暖到让人无法设防。努力保持平静看起来已经没有意义了，泪水止不住地向下滴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什么都没错，明明就什么都没做错，他为什么就不喜欢我了呢？”
　　“没关系，没关系了。人不就是这样吗？分分合合的。”
　　九年了，明年就是十年了。以为可以和他过一辈子的人，怎么会说离开就离开了呢？不过真好，自己在这个时候不再感到孤独。自己还有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还有个可以依靠的至亲。世界就算满是阴雨，也不意味着没有温暖之地。

　　安慰了小义一阵，到了不得不上班的时间。送别了小义后，耽雨最后一个离开了家里。大学的上班时间比中学要稍宽松一些，相比人挤人的地铁，他更喜欢人比较少的公交。虽然路上堵得要命，可只要有座位就能睡上一觉。
　　那是……那孩子。
　　打完招呼后，耽雨坐到了罗浩身边的空位上，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问：“有什么心事吗？”
　　“也……没有。”
　　不管是不是真的，就算真的有这样回答也是不想说的意思。耽雨想了别的话题说：“不过，谢谢你和小明说了那事。”
　　“英语比赛的事吗？不好意思，我没能说动他。”
　　“唉~他自己不想的话也没办法吧。那个……我们班还有别的英语好的同学吗？那些老师都说这学期的英语比赛特别重要。”
　　“这个……”因为小明的关系，他对班里这方面倒是有些了解。小明的偏科很严重，其他成绩一塌糊涂，可如果高考只考英语，他上本科都不是问题。而全校英语他是第一，但第二和他实在有段距离。
　　“你呢？你英语怎么样？”
　　“上初中后就没及格过一次。”
　　“这样吗？那就是小时候就对学英语这事有挫折感所以以后就不学了。以后试着学学看吧，会发现很有趣的。事情就是这样，别嫌丢脸做着做着就做好了。上次说的，想做的事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没能和父亲开口提想接母亲的想法，早上去母亲的房间看了看。虽然没有漏雨，可也没帮上什么忙。母亲依旧还是像每次那样嘱咐自己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可自己有什么可长处可表现的？生活像过去的那么多年一样，一点改变都没有。
　　看到罗浩沉默的模样，耽雨不再追问。只是说：“事没那么轻易就成了，别一两次就没做成就以为一辈子都做不成了。放弃得太简单的话，会觉得活得没意思的。”
　　车子传来了报站声，不知不觉间已经坐了这么久了。小浩因为要帮小明去驿站取包裹所以提前了一站下车，他向耽雨做了个告别。
　　耽雨应了一声，目送他下车。车门打开的时候，朝阳正好打在那孩子的脸上。之前没注意，这角度才让他发现，这孩子长得真是像他。
　　“俊……俊儿。”
　　巴士启动，那束光很快打到了他的脸上，让他从恍惚间回过神来。
　　现在已经不是00年代了。

　　罗浩从驿站里取完件，那些件虽然不大，可数量多得两只手抱不住，驿站老板还送了他几个大袋子。小明那家伙哪来的钱买这么多东西。
　　【都是你粉丝送你的。】手机上，小明这么回他。
　　唉~早知道是这样他就都拒收了。
　　罗浩正叹着气，一个装着饭团的塑料袋放到了他捧着的纸箱上。他转头一看，是冰。
　　“我出来正好碰上温阿姨出门买菜，她和我说你早饭没吃多少，所以让我给你再买点。”
　　“哦~谢谢。多少钱？”
　　“跟我还说什么钱。你早上怎么了？温阿姨做的点心多好吃啊。”
　　“哦~有点事。”
　　两人正好走进校门，不允许放社团海报的校门口却破天荒地放了学生会英语竞赛的动员海报。冰见了正好问：“对了，小明报名比赛了吗？”
　　“当然没有。”虽然英语成绩好，并不代表喜欢英语。
　　“我报了。”冰刚说完这句话，自己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搞错吧？”怎么说呢，冰的英语水平和自己半斤八两，不过因为常缺考所以平均下来要比自己分更低。
　　“听他们说挺有趣的，会唱歌跳舞之类的，所以叫我了我就答应去玩下。你要不要也报个名？我们可以一起玩。”
　　“不要了吧。”
　　“报个名又有什么，只是玩玩而已，反正不管比什么我们第一轮也都铁定被刷下来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也太那个了吧，自己丢人也麻烦了别人。

　　罗浩离家后，王教授的脸色就不大好。奶奶问发生了什么事，金华说只是例行的家校联系罢了。
　　不过，奶奶的眼睛花了，温阿姨的眼睛可还没花。确定奶奶进房间后，她小心地问：“泽民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阿姨在这个家里呆了这么多年了，对这个家了如指掌。知道自己瞒不过她，他只好说：“是有点事，不过我先确认下。等事情确认了，再找你商量。”
　　信件上写着，更详细的内容之前已经发到他邮箱过了。上班后，他就打开电脑确认了一遍。因为发件人是陌生法人的邮箱就被自动归到不常看的订阅邮件里了，果然这邮件里把事情前因后果写得更详细了一些。
　　他连忙打了美国学校的电话，一时间没打通。想到那边不是白天，就连忙联系了那边认识的华人老师。
　　“我以前就见过他和那几个孩子玩在一起。劝过他几次不要和坏孩子玩，他面上答应了可没两天就又看到他们混在一起了。司法那边你倒不用担心，现在没说他贩卖，我打听了下，他这种情况花点钱请个好律师可以免于被公诉。不过，学校那边是没办法了，本身绩点就够呛，这下肯定是要开除了。”
　　“我这孩子，真是让你费心了。”
　　“费心到说不上，说到底我也是老师，没管好他我也有责任。对不起你，王老师。”
　　“那接下来……”
　　“案子了结后就接他回国吧，不读书在这里，我担心他会学更坏的。”
　　一次次企图找推翻现实的线索，可事实毕竟是事实。金华到这里不得不承认了。他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一长串英文字母，一时间竟变得认不得他们了。

　　过了好一阵子，平主任敲门进来向他汇报些事，他才回过头来。
　　他趁着这个机会交代了下工作，他要尽快交接下啊工作请假去那边才是。感觉自己忽然受到了重用，平主任还挺惊喜的。

　　虽然每天都不怎么想回家，但是今天尤其是这样。偏偏预感就是这么准，才刚打开门，就看到奶奶在玄关处注视着自己。
　　罗浩被吓了一跳，吓到都没反应过来要打招呼的事。
　　“乡下来的孩子就是乡下人的样子。”回家前，罗浩在小区篮球场和冰他们打了会儿球，这会儿正是大汗淋漓的模样，想想也知道奶奶肯定不会喜欢。
　　回过神来的小浩向她鞠了个躬，然后想就此上楼。可奶奶偏偏又叫住了自己问：“你爸呢？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给你穿得好吃得好，结果都没学点孝顺。下卯你爸老了后，还不知道会成哪一条白眼狼。”
　　虽然奶奶的话难听，可把话说成这样也并不多见。不过，罗浩还是习惯忍让，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想向楼上走。正巧这时，爸爸拿着公文包回来了。
　　“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
　　“哦，和朋友吃了个饭回来。”
　　“在外面吃饭怎么不先招呼一声？我和温阿姨还在等着你呢。”
　　“也是忽然遇到的，所以忘了。不好意思。”
　　温阿姨倒是从他尴尬的语气里听出了些什么，连忙劝老太太说：“不要生气了，我给你准备饭菜赶紧吃饭吧。”
　　“吃什么饭，被这对爷同儿气都气饱了。”
　　“哎呦，有什么好生气的，不就是晚点回来嘛~去吃饭吧，别饿着自己了。”
　　见到温好不容易劝走了老太太，金华终于是放下了一颗心。他又转头看到在楼梯上的小浩，然后问：“晚饭吃了吗？”
　　“还没。”
　　温阿姨连忙说：“我服侍完奶奶吃完给你送上去吧，你先洗个澡吧。”
　　“洗什么洗，浪费水。他们这种乡下小孩就是在一边在泥坑里打滚一边吃饭的。”
　　奶奶的嘴里碎碎念不停，爸爸做了个让他赶紧上楼的手势。反正已经习惯这些了，爸爸也平安回来了，小浩顾自己上楼洗了澡，运动完的暑气终于解了不少。
　　洗完澡刚在书桌上坐下打算玩会儿游戏，房间外传来了脚步声。是温阿姨给他送饭来了吗？爸爸不上餐桌的话，奶奶一定会让他尴尬，虽然没人不说但温阿姨是为了他而这么做。这些小浩都知道。
　　不过今天上楼给他送饭的，不是温阿姨而是爸爸。
　　爸爸把餐盘放到他面前的书桌上，看他开始吃饭便问：“最近学习怎么样？”
　　这是爸爸常有的开场，小浩也不知道回答什么，就随意应了声。
　　几句寒暄后，小浩说：“爸爸，你有事的话先去忙吧。碗我吃完了会下楼给温阿姨送去的。”
　　“嗯，好。”金华抽了口气，犹豫着说，“其实，我有事想和你讲。”
　　“什么？”
　　“其实……你哥……泽民他在美国出了点事。”
　　泽民？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月之前，泽民和朋友在酒吧玩的时候因为携带毒品被抓了。虽然那个州的法律携带这点毒品自用不至于被公诉，可毕竟严重违反了校规，泽民已经被那边的学校开除了。这些事，他瞒着我们什么都没和我们说，听说还继续和他的那帮坏朋友在街头玩耍混日子。我决定去美国亲自把他接回来。”

　　所谓的泽民算是小浩的哥哥。王金华在商学院读研究生的时候和罗英文，也就是罗浩的妈妈热恋过。但金华的家里并不承认这份感情，把他和另一位高干子女小平撮合在了一起。难违父命的金华只好放弃和英文的感情选择和小平在一起。只是他和小平在一起后并没有能够马上和英文了断，就算是成婚了之后也是纠缠上了一阵子。一直到了小平的孩子出生后，英文在忽然之间就消失了音讯。
　　金华单纯以为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刺激了她，但在过了一阵后终于在英文老家找到了英文，那时才知道英文消失的原因是她也怀孕了。看到了罗浩的金华十分自责，努力地想要和小平离婚与英文在一起，可是大闹了好一阵也没什么结果，再加上金华在小平父亲的操作下很快就升上了教授，这事就被无限制地搁置了下来。
　　泽民上中学的时候，小平在一次车祸中意外去世了。待后事都整理好后，把英文接回来的事情就又被提到了这家人的面前。为了安抚孩子的情绪，也觉得泽民出国留学后对金华可以有个照应，老太太作出了折中的决定，答应把罗浩接过来住。金华去英文那儿劝说了好久，英文才愿意把孩子从老家送回杭州来。后来又怕孩子受委屈，她也偷偷跑到杭州。只是对于罗英文，老太太的态度还是那样坚决地不愿让这个女人进家门。
　　没有学历也没什么依靠的英文，只好开始在这座城市拼了命地活下来。打零工，摆夜摊，随着时间过去金华也不再那么频繁地给她金钱上的补贴，至于把她接进家门的事情就更是不再提起。直到大家都习惯了这种状态为止。
　　而罗浩在这锦衣玉食的家里真的幸福吗？和从小学习成绩很好的泽民相比，罗浩可以算是一无所有。再加上泽民那些可以拿来炫耀的酷炫才艺，乖巧孝顺，小浩的存在就更暗淡了。他在这里生活的时候小浩还可以保持透明的状态，而自从泽民出国留学之后，小浩就成为了老太太不停嫌弃的对象。

　　“我觉得这事越快越好，已经买了明天去美国的机票。”
　　“如果他不答应回来呢？”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适合继续再那儿呆下去了，我也不愿意再给他钱去那边生活了，所以一定会带他回来。”金华说，“不过我怕刺激到你奶奶，跟奶奶说我是去美国参加学术交流了，在我回来之前你和温阿姨就统一这个口径吧。”
　　“我……知道了。”
　　“那你好好吃饭，我打扰你了。”
　　爸爸说着就离开了房间，罗浩扒拉了一口饭，刚刚还冒着热气的米饭这会儿已经有些微凉了。
　　他干脆放下了碗筷，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视线不知何时落到了书桌的那个相框上，相框里是他和妈妈的合影，这是他在这个家唯一坚持要摆放的东西。
　　只是以后，这照片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出现在这里吗？
　　自己当初来到这个家里的意义就是替代即将出国的泽民。等泽民回来了，不仅自己没法让妈妈过上好点的日子，自己在这个家里都不再有什么意义了。
　　这么想着，他把那个相框给推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