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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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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和我二十多年大部分的时候一样风平浪静,以至于我时常怀疑,此前那些曲折纠葛愤怒无奈到底是狗血还是真实,亦或许很多时候狗血就是一种真实。
我放下了一些东西,比如自以为是的骄傲。我学会了一些事情,比如更成熟圆润的处事智慧。我可以平静地对待一些人,比如吴凭。
但是有些东西我却放不下,有些事情学不会,面对有些人我无法再平静。而这些通通都指向那个叫陆霖的人。那几句似真似假的呢喃和对话我无从求证,吴凭只是淡淡地说我喝醉了又在梦呓,便绝口不提。我更加不会跑到陆霖面前,郑重其事地说:“老板,谢谢你在酒店英雄救美,谢谢你帮我料理烂摊子,谢谢你用分量很足的‘自八’掩护我,我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我不否认这一切都和我有关,但这个“我”和陆霖联系起来的定义里只包含了“下属”一个关键词,充其量是他比较欣赏的下属。所以换一个下属,陆霖或许还是会那么做。我不愿意表露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多希望所有这一切都能有些因我而生的特别成分。
最终我决定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至少表面要作出平静的样子。剧本的初稿就在这种平静中诞生了。
“初稿写好了,什么时候方便交流一下吧。”我没有去陆霖的办公室,从我这一端到他那一端的步行距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超出了我的忍受范围。打电话可能会打扰他开会,所以我发了短信,尽管这么做有点学生气。通常我给吴凭发短信的结果都会招来一通电话,以及他夹杂羡慕的鄙视:“你们这些搞创作的就是闲啊,闲得还能发短信。”以至于我很久都不用清理的收件箱时刻都在提醒我,你真的不再是学生了啊。
出乎意料,我很快就收到了回复:“好。我会约上导演,时间地点我再通知你。”很简短的回答却让我心里有了小小的满足,同时发现制作人也很闲嘛。
在郊外的蓝轩茶庄,我见到了导演何京。我以为会看见一个大胡子黄马甲貌相绝对比实际年龄大的沧桑形象,不想身着T恤牛仔裤蓬松短发的何京带着一身大学高年级学长的书生气,在一旁穿着金属色风衣休闲长裤的陆霖更像是辅导员。两人似乎来了一会,一派享受春光的轻松模样。
我知道何京也在打量我,于是直接把包里的稿子递过去以转移他的目光。他接过了稿子,手在空中停留片刻,然后才把目光收了回去。我最后捕捉到的犀利眼神告诉我,何京大概只是看上去像温厚的学长罢了。
稿子我此前发给过陆霖,但是意外地没有任何答复,只是说了一句“见面再谈”,这让我多少有点忐忑。仔细想来,这一段创作经历对于我来说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从金心的激将开始,中间莫名其妙出现了两个梦境,而我又奇迹般地记住了梦里的内容。此后碰巧受到陆霖的启发,两个梦很完美的连接起来,随后我真正开始认真写,这个过程充满了意外。可是自上回风波结束归于平静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任何灵感。虽然有点怅然若失,好在我还是有基本的专业素养,灵感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不能把创作悬于灵感之上。所以我还是能够按照进度把初稿交了出来。
何京想必已经看过了。因为他接过我的稿子并没有立即去翻阅,而是慢悠悠地点了支烟,似乎在考虑从哪里开始谈起。我觉得自己还是先开口抓住主动权比较好。
“赶着进度,所以初稿的前半部分写得比较细,后边还只是大纲以及发展主线。”我说得小心翼翼。
“江溶我想听听你后半部分的思路。”何京倒也没客气,有种就事论事的直接。
“前半部分着重刻画了叔原和惊鸿这段感情的纯粹和美好,但我以为不够深刻,所以后面的情节节奏和起伏加大了一些。”
“那你这结尾是怎么回事?”何京没有评价,继续问道。
我在脑中梳理了一下,估计他是指叔原纵情歌酒的事。“叔原经历变故后和故人错过,只好把思念都寄托在酒水醉梦与词曲中,另外我加了个象征性的婚姻作结尾。历史上虽然对晏几道诗词以外的记载不多,不过他有妻子也是有史可循的。这个草草的婚姻只是想再次强化一下‘错过’的遗憾。”我振振有词。
何京轻哼了一声,说道:“所以通俗地讲,你这个结尾可以这么总结‘爱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他语气尽是嘲讽。
我并没有因为何京的语气而不高兴。显然何京不满意我的结尾,并且他有一种对于情感的执着。这反而让我好奇,于是我朝他笑笑,尽量轻松地说:“我没有否认叔原感情的纯粹。可是大家都不是看童话的孩子了,有谁的感情是一生只投入一次的呢?况且,悲剧会让人印象更深刻。”
何京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烟头用力地摁在烟灰缸里,朝我瞟了一眼,说:“江溶,你的剧本里有断层,而且这个断层你自己都没办法接上。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问题出在你对悲剧的理解太流于形式,这也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对情感的认知。你谈过恋爱吗?”
何京语速不快,语调不高,但是话的逻辑性极强,每一句都正中我的要害。听来不轻不重的几句话却让我坐着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后背冷汗凝结了一层,胳膊上起了两排难堪的鸡皮疙瘩。比之蒋国栋的夺人气势,何京似是绵里藏针。他不会不知道陆霖对我的扶持,不过此时此刻,他沉浸在对剧本的不满中,显然连陆霖的面子都不顾了。
“你谈过恋爱吗?”瞬间的僵直后,我脑子里只盘旋了这句话。这不是什么疑问句,而是反问,甚至是责问。其实我很想反驳,简·奥斯汀一辈子没嫁人照样可以写一辈子的恋爱婚姻,现在网络情|色小说写得出挑的作者不少还是处女呢。可是另一方面我也很清楚,口舌之快没有什么意义。何京不是在怀疑我的资格,让他质疑的是我的爱情观。
这种质疑让我非常难堪,尤其当着陆霖的面。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说话,看着何京一步一步逼我入死角。此刻他还是没有插话的意思,随着何京掐灭了烟头的那一刻,他点燃了另一根。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未必不是陆霖的意思,只是他借着第三个人表达出来了而已。那他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向我提出,是怕我不能接受吗?在他眼里,我难道幼稚到公私分不清,别人的建议都听不进去?
陆霖没有看我。但是我已经把刚刚的偷瞄变为深深的一望,然后转向何京,回答了他刚刚那个不必要回答的问题:“不算谈过。”说完准备去洗手间,起身之间,我发现陆霖面前圆满的烟圈,逐个变了形。
其实我只是借故调整下心情。我承认何京不是出于恶意,可是被他这样几乎全方位地否定,毕竟不是那么好受的事情。冷水冲在手背上的凉意至少让我舒服一些。我靠在盥洗厅的水池边,准备再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就在出门的一刻,突然发现窗外景色极好。蓝轩茶庄的名字起得别致,庄内的布景也暗合优雅。懂得装饰的人从来不会让人看出修饰的痕迹,园艺也是如此。玻璃墙外的植物生长得恣意,又不似野草一般荒凉。生气勃勃的茂盛吸引我朝着刚刚的反方向一路看过来,一直走了好长一程才觉得眼前有点熟悉,前方正是背对着我的何京和陆霖。原来这一圈是个圆,我从另一个方向绕了回来。
我正准备从后面走上去,却听到何京略略提高的声调。“我真不是故意和她过不去。她文字上的才气我看得出来,但是音乐剧是舞台形式,光靠文字是不行的。这你比我还清楚。”
我赶紧缩回了脚步隐在拐角处,这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但我此时太需要陆霖的真实想法,哪怕是偷听来的。
“嗯。”陆霖只是轻应了一声。
“陆霖,跟你认识那么久,我一直都相信你的眼光。但是这次,至少目前这个情况,我觉得你有点草率。剧本没有创意,也没有诚意。你让观众看什么?‘错爱一生’古代言情版?”
“你不用那么刻薄。这只是大纲,还没有最后定稿。”陆霖淡淡的语气如清风拂过。
“要刻薄起来你不知比我厉害多少倍。但是我看你对这丫头好得很,我就想不明白了。听说她去你们单位才几个月,虽然看上去是挺伶俐的,但不至于让你这么照顾吧。我还是同意金心的话。”
“金心说什么了?”陆霖听上去明显紧张许多,我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她说我会碰到个天真幼稚的合作伙伴。”
“噢。她的话有个人情绪,你不要当真。江溶……你还不了解。”陆霖又恢复了淡定。
我不想再继续蹲墙脚,于是拐了出来,很从容地向他们走去。二人都有点惊讶地发现我是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何京有点措不及防的尴尬,我当作什么都没看在眼里,兴致很好地向他们描绘了刚刚的景致,边说边趁着何京向外看风景的当口,朝陆霖甜甜地笑了笑。如果他接收到的话,就应该能明白其中的信息是:谢谢。
何京说手头还有事就提前离开了。估计他已经猜到我刚刚什么都听见了,而他无需再多表态。走之前他重重地把我稿件封面上的烟灰掸掉,然后朝陆霖身上拍了两下。陆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故意把头扭向窗外,似乎什么都没在意。但是透过明净的玻璃窗,二人之间的默契尽入我的眼底。我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在公司里,陆霖压上了他的威信;在媒体上,陆霖奉送了他的隐私;在朋友前,他赌上了自己的信任。不管如何,陆霖已经给了我足够的特殊化,但我回报给他的不过是一个“畸形儿”剧本。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天气不错,有兴趣去走走吗?”陆霖没搭理我的话,却难得一副兴致勃勃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