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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走一走,无非两种情况。我们各自两条腿辛苦一下,这就叫踏青。他的四个轮子辛苦一下,那就叫兜风,无论哪种都是怡人的事情。可是直到公交司机冲着我吼“快点,上不上啊”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陆霖是要和我在公交车上,走走?

      陆霖回头看着还在傻站着的我,无奈地朝司机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把我往车阶上拉了一把。这轻轻的一触没有让我灵敏起来,浑身反而更加僵硬。我被他抓着的手并没有感到紧握的力量,似乎一抽就能抽开。他的手心没有热烈的温度,至少传递到我的手背上时感受不到任何多余的情感。但是那种不热烈也不冰冷的恒温触感柔和自然,就像清新的空气一样深吸一口就直入心脾。我非但没想松开他的手,反而抓得更紧了一点。

      陆霖怔了一怔,不动神色地把手抽回去,然后掏出钱包买车票。随着他抽回去的手,我的心也向里面缩了两下。于是扭头朝车内走去,挑了一个连位坐下来。

      “我们这是去哪?”待陆霖坐定后,我问。

      “不知道啊。”他无所谓地说。

      “啊?”

      “就是觉得坐在车上看景色,很惬意。”他语气里有笑意。

      我原以为他不会是单纯要和我走走的。只不过是想在训我之前,把气氛营造得好点。现在看来,他目的依然不单纯。只不过气氛不见得好,捉摸不透是肯定的。其实我又何曾看透过他?

      是啊,不曾了解他,不曾了解吴凭,甚至不曾了解这段时间以来的自己。我相信眼前看到的才是真实的,亲身经历的就是深刻的,过去和未来都不在我考虑的范畴内。抱着这样的心态写出来的东西,我以为就算不出色,但至少是真切的,可是得到的却是一句“没有诚意”的评价。或许真是陆霖看走了眼?

      我有点沮丧地支着脑袋,心不在焉地让窗外的春色把满目染绿。耳边偶尔飘来几声报站的广播,但是都与我无关。我连目的地都不知道是哪,途径的站点又有意义?

      相比之下,倒是陌生的景致更加可亲。换成步行,一成不变的景色大概只觉平淡;若是自驾,呼啸而过恐怕还来不及欣赏。在平稳的公车上眼前的画面反而能徐徐展开。郊外的站点不多,绵延的景色不会被频繁的停站打断,连片的田野像一张巨大的绿色油画布,天然又精致。不知道何时该下车的我,干脆投入到这张画布中,专注而纯粹。

      “景色很好。”我由衷地叹了一声。

      隔了一会,旁边的人轻轻接了一句:“你这样认真的样子,也很好。”

      我刚刚缩回的心一瞬间迸开。但我不敢看陆霖,我怕那淡淡的没有情绪的表情会让我的心再度缩回,而我是这么喜欢此刻渐渐绽放的感觉。

      “偶尔没事的时候,我就会随意上一辆公交车,走一走完全陌生的路线。没有目的的旅途,反而更能享受到过程。”

      他恰恰说出了我刚刚的感受。我终于忍不住想看看旁边这张面庞的欲望而把头扭回来,就在我快要看到他神情的时候他却把脸偏了过去。目光交汇于一霎那的时间。佛经里说一弹指是六十霎那,那我可不可以认为,至少有六十分之一的弹指间,陆霖是在看着我的?

      他的侧脸一如报纸的那张照片,依然是清晰漂亮的轮廓,清秀透着温润的五官。可是我却在心里暗暗遗憾,就算跳出了报纸,越过了距离,就算我离他这么近,他的神情我仍然看不穿。

      “陆霖,我很感谢你这么照顾我的感受。我是有点随性,但还不至于任性。专业的批评我会很乐意地接受。”

      他这才转过身。阳光斜斜地洒过来,他的头发、他的睫毛都泛着琥珀般的透明棕色。比阳光更明亮的是他投来的信任目光。两道光芒交汇,耀眼得让我走神。

      “何京的话不怎么中听,但是我知道你都听进去了,而且都认同。”陆霖终于开口。

      我很诚恳地点点头。

      “江溶,你过于代入自己的感情了。我知道前段时间的事情一定会对你有点影响,但是创作并不是宣泄,好的作者懂得如何控制。何京不知道那些事情,所以他看出了你的症状,但却指不出症结在哪里。说到底他还不够了解你。”

      “那,你了解吗?”我很清楚陆霖这段话的重点是什么,可是心里却执拗地想把住一些把不住的东西。

      我突如其来的脱线问题似乎让他有点意外。但很快他也让我意外了一下。

      “和吴凭还好吗?”他直接避过了我的问题。

      我不介意提到吴凭。无论我是否和他有分歧,他都是一个让我值得骄傲的朋友。但是我不愿意在陆霖面前多谈。在一个你怀着莫名情感的男人面前,描绘另一段甚于朋友的亲密关系,我觉得这样对吴凭不公平。也许有一天,感情会如漏沙不可控制,至少如今它还在我能自由添加筹码的天平上。所以我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陆霖却理解地点点头,说道:“你后半段剧本有明显的怀疑和悲观,个人感情不加掩饰。江溶,这种刻意的世故不该属于你。”

      看不穿的侧脸是他不想让我看到的。而他意图让我明白的,只需三言两语就足够透彻。我沉吟片刻,缓缓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之前表达目的性太强,却使触及面狭窄了,如果能跳出自己的个人情感,反而能看到更广阔的风景,是不是?”

      陆霖捏了捏眉心舒口气:“我知道,你一直都很聪明。”他朝着我的这面,正好让我看见弯弯的美好的嘴角。

      某一处在更热烈地伸展。是因为他这抹笑,还是不明的言语,我却不知道。

      夕阳西下时我们才回到了市内。我一直觉得此刻是这个城市最美的时候。白天的日光和夜晚的灯光都像面具。唯有此时,行人的面孔如似明似暗的建筑物一样,有一种半遮半掩的真实。

      我们沿着历史留下的典雅石壁行走,谁也没有打破相伴而行的宁静,就算各怀心事,脚下依然能够保持步调一致的和谐。一直到前方传来了无法忽视的悦耳琴声,两人的步速都稍稍放慢了一些。

      “去琴行看看吧。”他先开口。

      “好。”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作为部门的老大,陆霖的领导才能自然不用说。他平时话不多,但是一说就是要害,这种口才我也领教过。他的文学素养甚至不低于专业出身的我,以至于我几乎都要忘了他其实是个音乐制作人。

      这是一家古典乐器琴行。低调的门面嵌在这幢有了年岁的古老建筑里,很有格调。但是我对琴行的评价只能止步于此。此外我就只能翻开或抛光或亚光的钢琴面,煞有介事地敲两个音符。钢琴带给我最直接的联想是我的两个八级的表妹以及一个十级的表弟。当乐器只等价于技能,而这种技能快像英文四六级一样普遍,它便消失了神秘,我便消失了亲近的欲望。

      但我还是很愿意陆霖这时候能坐在钢琴边弹奏一曲。我相信他肯定有这个能力,而周围人一定觉得这支曲子会跟我有关,我小小的虚荣心会因此得到满足。可是事情显然没有朝着我的想象发展。

      琴行里穿着得体地小姑娘优雅地走到我身边,一脸灿烂地笑着对我说:“小姐气质那么好,琴肯定弹得也好。要不试试看这台?”小姑娘的话说得如此动听,让我都不舍得回绝。于是我第一次觉得技能再廉价,也是能救场的。我望向了陆霖,他背对着我,背部似乎因为发笑轻轻颤了一下,可是他一点都没有来给我解围的意思。我这下真的尴尬了。

      我看了一眼牌子,刚想通过夸夸这架Steinways&Sons转移话题,就听见远处陆霖温和的声音:“小姐,我能试试这把提琴吗?”

      他果然见死不救,还摆弄什么提琴。提……琴?我还在自顾自疑惑的时候,优雅的小姑娘已经灿烂地对着他的方向了。

      “这把是仿制的斯特拉迪瓦里琴,原木质感古朴典雅。先生眼光很好。”

      他的专业就是这个,你眼光可不怎么好。我在心里轻哼了一声。但是很快一阵明媚的琴声就淹没了我阴暗的腹诽。我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个本来只有色彩的夕阳,因为接下来的几分钟,使我的记忆永远保有了音乐的甜味。

      店内特地采用了昏黄的灯光,在暗昧别致的灯影下,熟悉的旋律倾泻而下,哗哗流淌曼妙如春溪。从灯影里逐渐走出了一个高挑身影,他的左肘弯成了一个优美有力的角度,呼应着右臂举轻若重的起伏,单调的弓弦把每一秒都分割成丰富多彩的音符。他微微侧着头,他瘦削的下颌与锁骨更显轮廓分明的性感。它们交于一处的支点不着痕迹地将力量传递给周身,支点就如球体一样滑过全身,周转出丰满明润的乐章。

      这个身姿已经完全走出了灯影,我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表情。他温柔地低垂着眼睑,睫毛映出了一排倒影,宁静中透着严肃,却没有任何夸张神情。微长的刘海随着身体的起伏轻轻飘动,微风轻摆牵动了衣角。这件白天还呈着金属色的风衣,此刻像被镀上了小提琴的古典木色。

      他渐渐地向我走近,神色逐渐轻松起来,他的鼻梁、侧脸、琴面、琴弦,只因他嘴角微微卷起的笑意,笑意微微漩成的酒窝,线条分明的坚硬都变得柔美无比。我看到他脸颊上那个淡淡的透着些孩子气的酒窝,似是要跌进这个并不深幽的漩涡里了。

      我对乐曲所知甚少,对小提琴能给出的最中肯的评价大概就是,会拉的人一定很聪明。少年时代我曾有个让我崇拜的同桌。原因有两个,一是他满分的奥数试卷,二是他的小提琴。我还依稀记得一个放学后的傍晚,穿白衬衫的少年很羞涩地说:我拉首曲子给你听吧。于是我很荣幸地欣赏了《世上只有妈妈好》的小提琴版。如此简单的曲子都能让那么聪明的人学了一年,我从此把小提琴奉若神明。我更没有想过,在我生命中还会有第二个男人为我把玩这神一样的乐器。

      眼前含笑的陆霖,甚至也有少年当年的羞涩模样。昏黄的灯光,熟悉的身影。明明是第一次,纵然这美妙的一刻我很久都不会忘记,为何却有一种曾存于记忆中的经历?

      陆霖再次站到我面前时已经把琴放了回去,并且很诚意地谢过一脸惊艳的小姑娘了。

      事情确实没有像我想象那样,却发展得更加美好,我似乎收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羡慕,虽然事实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我终于知道,看见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但无论如何,我小小的虚荣被大大满足了。

      当然我确实评价不了他的演奏,赤裸裸地改成形体欣赏也不妥。所以只好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这个曲子很熟悉啊,考四六级的时候总能听到。”

      陆霖又笑起来。我发现他笑得不加克制的时候就会显出那个淡淡的酒窝,但没有任何轻佻的痕迹。

      “这是维瓦尔第《四季》里《春》的一小段,我拉得有点单薄。”

      “啊,维瓦尔第,《四季》。”我应了一声,那个昏黄灯光像是忽然照到我心里一样,顿时明亮许多。

      我几乎脱口而出:“我想起来了,在威尼斯的时候我去过提琴博物馆,当时就是放的这曲子。原来最近一次听到不是考四六级的时候啊。好像我还有首同名歌词呢,呵呵……”我真的是无心之语,可是话一出口我就看到陆霖的脸色变了,酒窝没了,下颌绷得更紧了。难道我亵渎了他的音乐信仰了吗?

      “那个,不好意思。我有口无心,古典音乐我真的不大懂。”我很后悔口无遮拦破坏了刚刚的美好气氛。

      “你……还记得提琴博物馆?”陆霖却问得莫名伤感。

      “印象不深了,大概是因为走马观花吧。好像那天也是这样子的傍晚,所以我忽然就想起来了。怎么了?”我答得也有些莫名。

      陆霖把身子转了过去,只把背对着我。良久,他缓缓地说:“没什么。那里我也去过,还想起了一个人。”

      我心里忽然纠起来了。此前被我抛在脑后的瞬间都奔涌过来。其实,这一切本与我无关,我却何必自寻烦恼?就因为刚刚那曲我并不会欣赏的旋律,就因为灯影下清俊优雅的身影,就因为他此刻忽然低落的心情?

      我很想说服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然而说服不了的是,一些像流沙一样的情绪开始无法阻止地流淌下来。我问自己,天平若是不存在了,是不是再多的筹码也没有用了。

      “是……你女朋友吗?”

      陆霖僵直了半秒。时间很短,但是却被我从头到尾捕捉在眼里,并拉得足够长。这大概也是一种相对论。

      他上身动了一下,我分不清是摇头还是点头,然后得到的一个比动作更加含糊的回答:“她跟你一样,缺乏古典素养。”接着是一个更低的声音:“你真的认为,没有人一生只投入一次感情?”

      我用自己也听不见的呢喃回应了一句,不知所云,但是心却似明镜。所以说他在我身上找影子?这样一想让我很不舒服。可是我不想让陆霖已经低落的心情更加难堪,所以这一次纵然当了一回影子,就当是偿还刚刚那支曲子吧。下不为例。

      我忍住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轻轻地拍了他肩头:“人家说,音乐其实就是骗子。一骗听众,二骗姑娘。今天我被你骗了两次。”

      他到底笑了,还很得意地点了点头。

      我却开始心慌。我不知道是否就为了他这一丝笑,自己也会甘愿做第二次影子。

      春夏秋冬的四季,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身处在哪一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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