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轻辞

8、第八章 恸诉

　　“卿慈，吃完晚饭，妈妈想跟你谈一谈。”迎向刚进家门的李青瓷，李妈妈帮她拿下书包就说。
　　李青瓷没看到母亲不同寻常的脸色，道：“妈，可能不行。今天作业特别多，我得赶紧做。星期六再说吧。”
　　“老师说你最近成绩在上升，上次考进了前五，是吧？”
　　“呃，好像是吧。”李青瓷模模糊糊地想到，上次排名出来之后，秦筝还非让她请了一顿饭。那么，应该是进前五了吧？她自己记不清了。
　　“所以说，今天先把作业稍稍放一下没关系，妈妈有很重要的话要问你。我相信自己的女儿不会让我失望的。”李妈妈笑咪咪地说。
　　又来了。李青瓷在心中哀叹一声。深知母亲大人的不屈不挠，且能化腐朽为神奇，将毫无逻辑的理由用“因为”“所以”有理有据地组装起来，于是只好无奈地说：“好吧。吃完饭后，女儿聆听母亲教诲。”
　　李妈妈瞪大了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李青瓷暗叫糟糕。在学校与薛远和钟少华无所顾忌，忘了身在家中是不能这么没大没小的，于是赶忙叉开话题，道：“妈，我饿了。”于是脚底抹油，向餐厅冲去。
　　李妈妈看着她跑掉，自言自语道：“嗯，真的有问题。”

　　餐桌上，李妈妈夹了一大堆东西在李青瓷碗里，碗被堆成了一座小丘，并且，李青瓷爱吃的菜都摆放在了离她最靠近的地方。
　　李青瓷有气无力地瞪着那像小山一样高的饭菜，埋下头默默地苦吃。
　　李妈妈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卿慈，这一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李青瓷努力地咽下米饭，吃力地说：“没有啊。”
　　“真的没有吗？”李妈妈依然小心翼翼地试探，“比如说，有没有交什么新朋友？”
　　李青瓷蓦地停下一切动作，眼神一闪，冷冷道：“你想问什么？又想知道什么？”
　　李妈妈变了脸色，有些责备地说：“你这是什么语气？我是为你好！”
　　李爸爸则是很严厉了：“怎么这样跟你妈妈讲话？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不都知道了吗？还来问我干什么？”李青瓷心中不禁有气，禁不住回了句嘴。
　　“还敢顶嘴？”李爸爸把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道，“翅膀硬了，就想飞了？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养这么大？没有我们，有现在的你吗？”
　　陈词滥调。李青瓷在心中嘀咕了句，脸上更是显得不耐烦：“你们今天究竟想怎么样？想说什么就快说！我说过我作业很多呢。”
　　李妈妈的眼圈红了，软软弱弱地似乎马上就要哭泣：“卿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呀？以前你一直很乖的，从来不惹我们生气的。”
　　即使曾经慌了手脚，但在母亲好几次泫然欲泣的演习下，李青瓷已不为所动，只是偷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母亲的泪水似乎特别多，她的神经似乎也特别纤细敏感，明明没有什么事，却动不动地就要掉眼泪。不过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李青瓷置母亲的眼泪于不顾，继续不声不响地吃饭。
　　果然，李妈妈抽抽噎噎地说：“有人告诉我说，你在学校里和两个男孩子走得很近，关系好得不得了，比和秦筝还要要好。秦筝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呀，感情当然会是最好的了，怎么会凭空冒出两个男孩子来？卿慈，你还小，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要去想！”
　　李青瓷默默地吃着饭。饱了以后抬起头来看看父亲，见父亲恶狠狠地盯着她。又看看母亲，母亲惶恐地看着她。她忽然觉得可笑，父母亲竟然同声一气地在这种事情上“讨伐”她。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敲击着，淡淡地说：“让我猜猜，这个告诉你的‘有人’是谁吧。我想，应该是田幽兰吧。我亲爱的妈妈，我有没有猜对？”
　　李妈妈眼里流露出恐惧：“卿慈，你不要想不开，故意不听妈妈的话来气妈妈啊！妈妈只有你了，你不要……”
　　“你在说什么疯话？”李爸爸暴怒地打断她，又向李青瓷道：“和那两个男孩划清界限，不要让人家说闲话！”
　　“闲话？”李青瓷嘲讽地笑笑，“哈，我们家，让别人说的闲话难道还不够多吗？”
　　“你说什么？”李爸爸倒抽了一口气，怒意里有丝惶恐。
　　“如果你们是担心我会交男朋友，那么我向你们保证，不会，绝对不会。我可以发誓。”李青瓷神色冷厉，眼里是深深的自嘲，“连幽兰都没有男朋友，她家世好，人又漂亮，我什么都比不上她，怎么可能有人看上我？”
　　“但是，那两个男孩子……”李妈妈还想说什么。
　　李青瓷淡淡地笑了：“他们是我的好朋友，但不是男朋友。”
　　李父看着她嘴角的那抹笑意，只觉得刺眼：“哼，什么好朋友？不过是障眼法！就算真的没什么，你以为别人会相信吗？”
　　李青瓷的笑消失了：“别人怎么想关我什么事？你们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好不好？”
　　李妈妈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卿慈，你以前从不这么坚持的。你是真的变了，因为那两个男孩子。我本来不相信的，但是现在……你怎么能这样做让我伤心呢？”
　　李青瓷满心委屈。本想让这事情就这么过去的，可是父母亲却似乎不想放过她。其实母亲说的对，薛远和钟少华确实令她改变了不少，却不是像他们想的那样。她现在，有些心事都不放在肚子里发霉发烂，而是讲出来让他们一起提供建议。所以她现在开朗了不少，心也不那么阴沉了，所以有些本该深埋心底的心思会控制不住地流泻。
　　她十指交叉扣住，力持冷静，道：“爸爸妈妈，请你们相信我，我可以发誓，我不谈恋爱，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不结婚。我绝对会对我的学业全力以赴的。”
　　“如果你没有乱想的话，怎么会想到结婚这么远？”李父的听力向来很奇怪，常常抓不住重点，所以同他讲话话题时常跑个十万八千里。
　　李青瓷气得浑身颤抖：“爸爸妈妈，你们不要逼我……我不想的……”
　　李妈妈恐慌地说：“卿慈，千万不要跟我们怄气，我们只要你和那两个男孩子断绝往来就可以了。”
　　李父还火上加油：“没有用的，她现在昏了头了，不会听你劝的。”
　　“啊！……”李青瓷放声尖叫，“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说过了，我不会谈恋爱的。妈妈，你不是说你只有我了吗？难道你当年的痛苦还不足以让我吸取教训吗？难道我还会笨笨地找个男朋友让他以后来背叛我吗？”
　　李妈妈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筷子跌落在了桌上。
　　李父脸涨得通红，手抖抖地指着李青瓷，道：“你说什么？……”
　　李青瓷憋了多年的泪终于流了出来：“我说什么？我说，你们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你差点抛弃妻女，而妈妈，自以为是为我好的含屈忍辱。你既然背叛，为什么不背叛个彻底？为什么还要回头？”
　　李妈妈泪流满面：“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你们出了这么大的事，以为瞒得住人吗？你们想瞒我，是可以不告诉我，也可以不让我看出端倪，反正我还小，不会留心的。但是外婆呢？姑姑呢？”李青瓷眼里的哀伤彻底决堤，“没错，就是她们告诉我的！三姑六婆不是最会说闲话吗？她们一个个抢着来向我报告最新‘战况’！因为爸爸你是负心汉，没人想理你；妈妈你太可怜了，她们不忍心刺激你。所以，身为你们的女儿，我就得接受她们的同情、叹息、咒骂、哀叹、怜悯与幸灾乐祸！自己最亲近的人发生这种事，却需要别人来告诉我！我才十二岁，为什么要这么让我觉得羞辱？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既不能向妈妈哭诉，也不可以向爸爸撒娇？为什么别人的家庭要么美满地在一起，要么干脆离婚，而你们却依然半死不活地牵扯不清？你们知不知道，当同学们聚在讲各自家庭的时候，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当听到别人讲自己的父母恩爱友善的时候，我却想到曾听外婆说过，自己的父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别人甩了个耳光，但即使连眼镜都被打碎在地了，父亲却依然无动于衷！当听到别人父母相互扶持的时候我却想到自己父亲时常发脾气，而母亲如果不是哭就是说两句，说说就几乎吵起来！为什么你们的事情要由我来承受苦果？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我？”
　　“卿慈，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李妈妈流着泪，呜咽地低语。
　　而李父愣住了，嘴唇嚅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爸爸你知道吗，”李青瓷实在悲愤难平，继续说道，“不管是哪一个孩子，在童年的时候，父亲就像是神祉一般的人物，你在我心中也曾经是。可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听到的都是别人对你的不满、咒骂、羞辱，我心中的神祉，原来竟被别人唾弃地踩在脚下！你说，我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不要以为我说不谈恋爱是在敷衍你们。在经历了那样的事后，你们以为我还会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存有幻想吗？毁了，什么都毁了……”
　　热腾腾的饭菜凉了，却没有谁有心搭理。女儿早已离开，母亲还在默默垂泪，父亲还愣愣地犹如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