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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顶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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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抵达西宁国都时,正是寒冬,漫天飞雪。在天朝生活了10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像是要把天地间的所有都遮起来一样,让我想起了花园里风起时,桃花树下,满眼的桃花。
来时的三百一十二人,如今只剩下五十余人。额娘与我想尽法子,一路装病,扮作下人,侥幸没有死于半路。活着,不过是折磨的开始,是恶梦的邀请函,可是我必须活着,我要陪着这灾难走下去,然后笑看这一切灰飞烟灭。
行至宫门,我们被交接给宫人,一个四十多岁的王姓太监。此人初看时觉得低眉敛目,可是多看两眼,便会觉得其眼神不定。我留心盯着他,他丝毫没有发觉,只是目光一直在我们这一行人的发髻、耳坠、袖尾这些平时佩戴首饰的地方游移,是个好财的人。
把我们带至一间偏殿的门口,王公公便退了下去。殿里面有人端着声音说:“都,进来吧。”我们鱼贯而入。
在正堂坐着的,也是个太监,不过排场要大得多,身旁还站着几个端茶倒水的小太监服侍着。
太监吹了吹手里的茶碗,抿了口茶,才尖着嗓子说:“杂家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娘娘主子,到这来了,就是奴,端着身份的摆着脸子的,杂家肯定有办法让你服服帖帖,我劝你们别动那些歪歪肠子,省的杂家费事。好好干活,都记住了没有?”
西宁真是把景安天朝踩进土里了,还要跺上两脚。败国的俘虏,将士由胜国的将士杀剐存留;王室妇孺,也应由君主或皇后定夺发配。而我们这些人,只直接被一个太监训斥,便入了奴籍。心里冷笑着,却依旧随众人答话说:“记住了。”
见他起身要走,我们闪开了一条路,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问:“你们这里,可有一个淳宁女爵,名唤浸月的?”我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终究还是没躲过。
见众人都不答话,我行了个安,柔声答到:“女爵随军行至鹧山时,染了风寒,已经去了。”
半天不见他说话,我就一直屈膝站着,也不搭腔。
“哦?那为什么众人都不语,只有你答话?”抬头,看见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我,脸如冰霜。
“回公公,奴婢是女爵的贴身丫鬟和伴读,在这里与女爵最是亲厚,所以公公适才问话的时候,就回了话。另外,虽以前尽心服侍主子,但汀兰知道,如今已然易主,表了忠心,才是奴才的本分。”我低眉顺目,虽言语之间谄媚,语气却尽量不卑不亢。
公公挑了挑眉,又问:“你就不怕杂家以为你是颗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旧主子尸骨未寒,就来巴结新主子?丫头,这样的人,可总是被最先抹了刀尖儿的。”这公公问了这句话,我反而放松了下来,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但是,若他真的把我当成了墙头草,是断不会在这与我废话磨牙的,也不会让我知道了他的心思,也许直接就找个机会把我给打发掉。现在他这么说,明摆着是想看我怎么应对,看我是否心思灵巧,可收为己用。
“回公公的话,奴婢心思愚钝,学不来这些精巧的心思,奴婢只知道,汀兰只是个小小的下人,容不下什么大道理,把主子服侍舒服了,汀兰才能有好日子过,至于谁是主子,汀兰说了不算,这都是天定了。”
精明的人,懂得藏愚,才能生存得好,让人少了防备和算计的念头。品级再高的太监也是服侍主子的下人,而且越是品级高,越是懂得这随机应变,择良木而栖的道理。奴才里最忌愚忠,反而是知进退的,才是能放心用着,利用价值大的奴才。
公公微微颔首,撂下一句:“汀兰,杂家记住你了。”便带着一众随从出了偏殿。
我长出了口气,上辈子练下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丝毫没落下。心里嘲笑自己:林月啊林月,这才只是刚刚开始,要想在这宫里活下去,活着出去,还是得用到上辈子的肮脏心思,摆着谄媚的脸,曲意逢迎的给人当狗腿子。
若是在这里洗衣打扫,我一辈子都别想出去,我要从这宫里出去,就要先找到靠山。而且不要太权贵,否则就又跳进了另一个火坑,只怕是比这里更难逃脱。所以我刻意巴结这个总管李公公,总管一般都随在皇帝身边,所以各宫的娘娘与其都有巴结之意,希望能探听得到皇上的饮食起居,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就是把我打发给某宫的娘娘,既能探听到想要的信息,又有最大的活动自由。
在偏殿休息的第一夜,我们这五十余人身上最后的盘缠首饰,悉数被那先前带路的王公公收刮一空,连个银质的小指环也不放过。可是唯独没有来搜我的身,还给我安排了最里面,没有风,最暖和的床铺。我知道,这是因为李总管的缘故,太监们都是善看人眼色的,知道李总管看我不同于他人,拿不准李总管的心思,也就不敢动我。
额娘随身带着的雕空木槿花玉坠子,是阿玛送给额娘的定情之物,一直贴身带着,也一并被收走了,额娘神情淡然的把坠子放在了托盘里,不争不夺。我知道,额娘心里是舍不得的,但怕惹我伤心,便轻描淡写的,做出不在乎的姿态。
还记得阿玛把坠子送给额娘时的情景。额娘生日,阿玛提前几天就私下张罗着给额娘的礼物,看见我临摹的木槿花,高兴得什么似的,拿走了画纸。连着在屋子里闷了两天,不眠不休的,还藏着不让额娘看。直到额娘生日的那天,额娘打开那木匣,一下子就高兴得流了泪。
阿玛按照我的图样子,雕了朵镂空的木槿花,花茎上,用极细的工艺雕上了“月儿作画”的小字,那小小的白色木槿像是能散出香味儿,在灯罩子边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我只能装作没有看见,配合着额娘,可是翻身对着墙的时候,还是哭了,失去的太多,这坠子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得人窒息。我想去找那太监把坠子拿回来,可是我不能,人微言轻,不搜我的身已经是天大的面子,得寸进尺也许就前功尽弃了,我只能隐忍着,直到我把失去的,一样一样拿回来,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