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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惊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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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欢每晚都是睡在我身边的。晚上我们捉了只蛐蛐儿,不舍得放,便在帐子里,用手捂着听叫声。
额娘面带怒色,叱责说:“月儿,大家走了一整天,晚上休息不好怎么行,赶紧给我放了。”没见过额娘发这么大的火,我低着头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绮欢吓得瘪瘪嘴想哭,强憋着,抽泣着跟额娘说:“夫人,别说月儿了,是我让月儿帮我捉的,我们…我们这就放了去。”我也跟着说:“额娘,月儿错了,您别生气了。”额娘的脸依旧冷着,淡声说:“月儿,你太不懂事了。虽说你年岁还小,但也要知道体贴别人,不能这么任性贪玩儿了。”我强忍着,眼泪还是落了下来,虽然前世活了20多岁,但是如今在这小孩子的身子里,似乎也染了小孩子的心性,惹额娘伤心生气了。
“夫人,别怨孩子了,她们还小。”说话的是大阿哥的侧福晋,原来顶张扬泼辣的一个人,如今性子被磨平了,说话和气了许多。
“是啊,看着她们还存着些天真烂漫,我们这些人也还有些盼头,若孩子们也同我们这般死人一样的活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旁边大阿哥的嫡福晋也帮着劝说着。
原先这两人是针尖对麦芒的,两家家世相当,又都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在大阿哥府中,两人的下人见了面那也是要斗一斗嘴的。侧福晋进家门的时候,正逢嫡福晋怀着孩子,嫡福晋就在洞房花烛的那夜,跑到正殿闹了一夜,扰得整府不得安宁,谁都不敢上前劝,大阿哥说话都不行,后来皇后出面,才消停了下来。
京城里街头巷尾的一大谈资,就是这两樽醋坛子又怎么斗法了。今儿嫡福晋在翠阁买了个镶宝石的金钗子,明儿侧福晋肯定就会买个更贵的白脂玉镯。今儿嫡福晋传出了:“那侧福晋是个狐媚子,吊着双狐狸眼勾人。”明儿侧福晋那就肯定回击说:“嫡福晋生不出孩子,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皇家的威仪这两位全然不放在眼里,把阿哥府闹得鸡飞狗跳,皇后几次三番劝阻,最后也实在没辙,又都是重臣的女儿,得罪谁都不是,所幸也就撒手不管了,就苦了大阿哥夹在中间当箭靶。
如今,这两人和和气气的,倚在一起取暖,侧福晋把用破布拼凑的被子往嫡福晋的身上拉了拉,自己勉强用剩下的一小半遮住半侧身子,又把唯一的暖炉生在嫡福晋一边,喂嫡福晋喝了口水。我们心底都清楚,嫡福晋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已经瘦得脱了相,勉强熬着,整宿整宿的咳,那弱小的身子像是要咳散了一般。
现在这般光景,曾经爱和恨都早已抹平了。侧福晋曾背着嫡福晋跟额娘说:“以前每天争啊斗啊的,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因为都捧着一颗心爱着一个男人,其实互称一声姐姐妹妹,爱恨都是缘分,如今看她这幅样子,有心疼,更多的是羡慕,到头来又是她先我一步,去见我们爷。”
额娘没有再说什么,铺了垫子,拍着我哄我睡觉。我知道额娘哭了,泪水温热的沿着我颈子滑到枕头上,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我太弱小,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
帐子里陆续传来安稳的呼吸声,大家都睡得熟了。
帐子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碎响,似乎有人摸进了帐子,额娘紧紧的抱着我,心跳砸在我的后背上,越跳越快,敲鼓一般。
夜太黑,我看不清进来了几个人,只觉得脚步在我身边停了下来,然后把绮欢的手从我的手里硬生生拽了出去,绮欢至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的挣扎,似乎是被迷药给迷晕了。额娘用手捂着我的嘴,生怕我哭出声来。心似乎被碾过一般,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她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天蒙蒙亮,我快被憋疯了,我想冲出帐子去找绮欢,哪怕是尸体,也要见上最后一眼。额娘死命的拽着我手:“月儿,你去了也救不了她。”“不,我去找她,她肯定还活着。”额娘泣不成声的哭,“月儿,不是额娘不让你去救,你去了只能是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孩子,额娘求你,别去。”像一盆冷水,淋在身上透心的凉。是呵,我冷笑,我只是个孩子,饿得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去打人,去为绮欢报仇。林月,浸月,你真可笑,你连自身都难保,昨夜那被人掳走的差一点就是你,到现在,你还充什么英雄。
我直愣愣的坐在地上,低声的发誓:“终有一日,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让他们尝到家破人亡的滋味,终有一日,今日的痛苦,我要十倍奉还……”帐子里的一片抽泣声,是痛心惋惜的泪,也是兔死狐悲的泪。
绮欢的娘那日便疯了,抱着草丛中绮欢裸着的、浑身青紫伤痕的尸身,一会儿哭一会笑,断断续续、反反复复的说着:“死了好啊,死了就享福了…死了过了奈何桥,就去了新人家…我的绮欢…死了好啊…”。
我把阿玛留给我的唯一的纪念,翡翠玉兔的耳坠子戴在了绮欢的耳上,绮欢说过,她属兔,也最喜欢兔子,她说这耳坠子真好看,雕得跟真的一般,红宝石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绮欢,下辈子,就当只山野丛中的小兔子也好,自由自在的活。
我们走出了好远,回头看时,绮欢的娘还坐在草地中,边哭边说:“绮欢,娘带你回家…带你回家…”
家,我们已经没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