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桃花陌上开》疯井

9、面圣

　　偏殿里的人，多半都被打发到杂役房、浣衣局这种需出苦力的地方做工，这类地方是最奴役人的，就算原来是个玲珑心肝的人，每天机械的洗衣抹地，用不了几年，也就只剩一副空壳子了。其中好一点儿的，被分给了各宫的宫女太监，当下人的下人。人陆陆续续的离开，最后只剩下五六个，每天在偏殿里等着分配。
　　毕竟大家都是从景安来的，就算被分出去了，也常有知道偏殿生活清苦而回来看望的。免不了捎回几件衣物几篮糕点，然后坐在一起唠唠见闻。
　　“我被分到西边儿伊央宫去了，那伊妃先不说才艺出身，光是那皮相就照我们原来宫里的娘娘差远了。”说话的人一身宫女打扮，画着西宁女子的妆容，左侧眉峰处画着粉色的花瓣，竟然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可不是么，那日我见着皇上赏给黎英宫英妃的含白珠的金步摇，那珠子一看就不是上等的货色……”西宁如今是昌盛的大国，又刚刚吞了景安，怎会如此不济，不过是一干众人吐吐酸水罢了。
　　我倚在门廊的柱子上，一句话也不搭腔，自己在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额娘被分到哪个地方，希望额娘现在一切都好。西宁的阳光比景安的要烈得多，即使是数九寒冬，站在外面晒一会儿，也会觉得通身暖暖的熨帖，甚是舒服。
　　待这些人各自回宫了，我收拾了桌椅，打扫完了，早早睡觉。不急不躁的等待，一句话也不多说，李公公在暗中观察我越久，说明他越看重我这个人。这跟招临时工时一个面试就搞定，而
　　招总经理的时候要层层筛选是一个意思。
　　我是偏殿里最后一个被分走的。李公公遣来个小宫女，帮我拿着衣物用具，把我带到了锦绣宫。这锦绣宫我是听说过的，是顺文帝的宠妃锦贵妃的寝宫，顺文帝登基18年，育有五子，其中有三个皇子为锦贵妃所出，可谓一直圣宠不断。西宁国始终没有立皇后，后宫的大小事务，均是由这锦贵妃打理的。
　　知道这些，我边走边在心里盘算，这锦贵妃必定是个能魅惑众生的美人儿，而且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心思手段都是顶尖儿的，要不怎么在这深宫中立足这么多年，要提起精神应对才行。
　　换了衣服，梳洗了一番，坐在殿外等着传召。
　　仔细打量为我带路的小宫女，看起来是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梳着年画里龙女一样的发髻，圆脸，胖嘟嘟的，不说话的时候脸上的也隐约能看出来两个甜甜的小酒坑，粉红色小花袄衬得脸蛋儿白莹莹的，真是个小萌物。
　　我对着她露出标准的大尾巴狼的微笑，说“我叫汀兰，你呢？”“我是白玉儿，娘娘赐的名儿。”还真是人如其名，声音甜脆脆的，像挂在耳边的一串儿玉风铃。“玉儿，娘娘…娘娘对下人好么？”“好啊，娘娘是个菩萨一样的主子，每次御膳房蒸包子，都想着赐玉儿几个呢……”说着还吸了吸口水，不自觉的吧嗒了下嘴，眼睛瞬间就放空了，像是看见了包子。我愣在那里看着她那天然呆的摸样，惊叹这妮子下线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玉儿？玉儿？”“嗯？”“我以后就叫你小笼包吧，听着亲切。”“好啊，可是月儿是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儿叫小笼包的，娘娘私底下就是这么唤我的。”“我……，蒙的……。”
　　进大殿，我规矩的低头行礼，等着锦贵妃的发落。
　　“起身吧。”柔声细语的，暖暖的语气让我误以为是额娘在说话。
　　坐在软椅里的人，真的像小笼包说的那样，像一尊白玉菩萨。额头光洁，柳细弯眉，眼不笑时也似笑三分，眸子里荡着暖意，美却不妖。人都说，面由心生，若是有副肮脏的心肠，是不会生出这番眉眼的。
　　“听李总管说，是叫汀兰的吧？”
　　“是。”
　　“挺好听的，就这么叫着吧。宫中也没什么活计，看你也是一副乖巧的样子，平时就陪本宫说说话吧。”
　　“是。”
　　锦贵妃伸手把玉儿唤道身边，说：“玉儿，带汀兰去你屋睡吧，两人说说话，也省得拘谨。”
　　在锦绣宫的卧房比偏殿里的要好得多，但是我却睡得极不踏实，身边的小笼包早已经睡熟了，梦里还在嘟囔着：“牛肉包子，梅干菜包子，蟹肉包子，灌汤包子，一品包子……”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怎么就那么喜欢包子，估计现在梦里应该全是包子了。
　　实在睡不着，我披了外衣，顺着回廊走到院子里，坐在石椅上看月亮。我想不通的，是李公公把我安排在锦绣宫的用意。如果这锦贵妃是个心计深沉的女人，我到基本能断定，李公公是想让我能暗中帮衬这锦贵妃。可是今天所见，她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下人们也都说这锦贵妃是个极其和善的主子。看起来虽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人，但是应该不屑于用手段，这样一来李公公的心思我倒是猜不透了。莫非，他让我卖命的人，不是这锦贵妃，而是另有其人？
　　静观其变吧，既然没有给我消息，就本本分分的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总是没错的。
　　几天下来，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摸透了锦贵妃的生活作息，干活也顺手了许多。其实也没有什么活分给我，锦绣宫是整个宫里宫人最多的，我来之前人手就已经有富余了，而且这锦贵妃待下人又很好，所以宫人都尽心尽力的服侍，上上下下都和和气气的。我闲着是在无聊，便每天画一些菜品的图样子，让御膳房照样做出来，翻着花样的给锦贵妃上。
　　今儿的菜定的是山药羊排汤。这汤最好是用大骨熬制，汤色盈白时捞出大骨，放入焯好羊小排、山药、枸杞等文火熬炖，火候特别不好掌握，小排要炖的烂，山药却不能熬碎，是道费工夫的菜。我窝在御膳房，亲手熬汤。
　　“汀兰，今天又有什么新花样？”每天都来，跟御膳房的师傅们都混得熟了，就边做边说说话儿。
　　“山药羊排汤，师傅，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可得帮汀兰看着点儿。”
　　“你这丫头，菜样比我这御厨还多，若不是个丫头，我肯定把你收罗到御膳房，给我当个关门弟子。”说话的是御膳房的主厨，黎师傅，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他自己最爱土豆，每天翻着花样的做。皇上有一次打趣说：“只给黎满两袋子土豆，他也能做出桌儿宴客的大席面来。”
　　“黎师傅，女子也可以学啊。汀兰只是有点儿小聪明，手艺是肯定比不上师傅的，要不，我给师傅画一幅菜样，您教我一道西宁菜吧。”黎师傅是个菜痴，听我这么说，哈哈而笑，道：“成，丫头，那先把今天这什么山药排骨汤画给我吧，闻着还挺香。”
　　正说着，小笼包从外面呼呼带喘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汀兰，汤熬好了没？今儿皇上摆膳锦绣宫，娘娘说你做的菜新鲜别致，皇上正等着尝呢。”
　　“别急，正好刚出锅，玉儿，你把那绘着双红鲤的掐金丝汤碗递我。”
　　乘汤，撒上些香菜叶子，端着汤碗往锦绣宫走。这会是我第一次见到顺文帝，终于等来这一天，在半路上，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往汤里放些毒药多好，一切就都结束了。可是，别说我没处找毒药，就算有，我也不能，这样锦贵妃和锦绣宫的所有人都会陪着殉葬，我不能害了无辜的人。
　　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迈进了正殿，请了安，把汤摆在桌子上。余光只瞄到顺文帝带着翠绿指扳的手和镶着金线的袖尾。
　　“皇上，臣妾还是第一次见这山药和羊排熬在一起呢。您尝尝，看看合不合您的口味。”锦贵妃为皇上乘了一小碗，吹得凉些了，摆在皇上面前。
　　“山药补脾气益胃阴，又加枸杞明目安神，看来是费了番心思的，赏。”顺文帝的声音与锦贵妃完全不同，透着股清冷，即使是赞誉，也听得人凉飕飕的。
　　“谢皇上。”我低头退了出来。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看见顺文帝的长相，第一次的见面，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了去。他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他想不到的，这个在他眼皮底下，一面都没见过他的小婢女，在心里已经把他杀了千万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