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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


  •   自重阳节赏菊大会后,宋江再不曾当众头领面提起过招安之事,阮小二等人只当他打消了念头,甚是欢喜,李俊却料定他执念已深,绝不会甘心作罢,一次同石秀吃酒时石秀也说:“公明哥哥与我等不同,我等只图个活得痛快,他却连死后一千年的事都要惦记,看他近来时常苦闷着脸,又与军师每日计较,怕是私底下又在琢磨那招安的道儿了。”拼命三郎便是这般聪慧,见事极为透彻,李俊平日里颇喜欢与他闲话者,正是为此。张顺也聪明,只不过却将那份聪明去体谅了宋江妄图报效朝廷的一片苦心。“想招安的却也不止他一个,马军营中尽多。”李俊抿了口酒,半开玩笑道:“杨节级原也是公门中人,就没想过?”石秀一笑:“他从打跟我上山那日起,就再没想过下山。”李俊道:“可知是兄弟你照应得好。”石秀道:“还勉强看得过。”二人正说着话,张顺进门,看见石秀就是一怔:“三郎,公明哥哥正寻你来,不想你竟在这里。”石秀道:“无妨,他寻不到我,自然会寻别人。”张顺问道:“你知道他找你何事?”石秀回答:“知道。”却不解释,只管瞅着张顺嘿嘿直乐,李俊拉张顺坐了,递给他一杯茶:“兄弟,公明哥哥无非是为招安的事。”张顺皱眉,默然不语,石秀看了他一眼,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寻思也没用。”张顺道:“我只是感叹公明哥哥这片痴心可悯。”石秀道:“论起痴心可悯,有人胜他十倍,偏你看不见!”张顺闻言疑惑道:“三郎,你说什么?”石秀待要开口,李俊立时冲他递了个眼色,他便把嘴边话咽下,只摇头叹道:“算了,你恁地笨,总归白费唇舌。不过……”他顿了下,诡秘一笑:“我早晚让你开窍!”张顺很茫然,他当时不明白,事后也糊涂,想到旁的地方去,说关将军大概比公明哥哥还盼着招安,他哥哥每常为此与关将军生气,“我们终是草莽之人,最受不得管束。”张顺微笑,眼里闪着灵动的光,流转出浔阳江上绚烂的朝阳,说与其对着文册发呆,宁可同哥哥回到故乡去,那里有他们兄弟年少时的印记,还有凛烈的狂风、滔天的巨浪,当不会让他们失却男儿本色,李俊坚定地说:“我和你们一起。”张顺听了这句话,突然异常激动地抱住他,身体是前所未有的炙热灼烧,连泪水都止不住溢出眼眶,大颗地滴在他的脖颈,李俊弄不懂张顺的反应为何这般强烈,在他心里,要与张顺生生世世在一起这件事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的,那是他的梦想,他的信念,他的生命,不值稀奇,他搂紧张顺,既心疼他的大惊小怪,又享受他怀抱的温存,这时候他感到分外的安心,觉得张顺不再是一条狡猾的鱼儿,而是属于自己的神像,永远都不会无声无息地溜走,他低下头轻吻张顺柔软的发丝,还想去吻他的眼睛、他的泪水,但又不敢,生怕太过冒失的举动会辜负张顺的信任,亵渎了那份真挚赤诚的兄弟情谊,他极力劝阻自己,可那逐渐涌上的欲念洪流却气势汹汹、威不可挡,他几乎能听见潮水冲毁堤坝的声音,震撼得差点吼出来,情不自禁捧起张顺的脸庞就要深吻下去,张顺却在这一刹那适时推开了他,“不好。”张顺轻声叹息,“那就埋没了哥哥。”李俊耳畔嗡嗡作响,只顾调匀呼吸,无暇解他话中之意,就听他说:“我第一次见到哥哥,就知道哥哥与众不同,兄弟从小在浔阳江上混,往来的各路豪杰也不知见了多少,再没一个得似哥哥这般英伟,哥哥只消站在那厢,大家便都服气,哥哥只消几句话,便能点中要害,哥哥,只要有你在,不管前方多危险,兄弟们都觉得踏实,哥哥虽也出身市井,却与我们都不一样,就算皇亲国戚、世代官宦人家也难有能比哥哥眼界开阔、见事稳准的,兄弟讲不出其中缘故,可听道长哥哥说这叫‘王者之气,贵不可言’,千万人中也出不了一个,记得那石碣上刻着哥哥是天寿星,说文解字上标着‘寿者,久也’,哥哥,你有上天给的好才干、好运数,不可平白浪费了,兄弟知道你不稀罕什么功名利禄,可哥哥到底是条真龙,真龙就不会在浅池子里游,兄弟不过是草泽之鱼,但得一汪碧水便可安魂,哥哥却须纵横江湖,翻江倒海,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才算不负苍天厚爱。哥哥,哪时你真的飞腾了,兄弟不管身在何处,都会为你高兴。”张顺头一次像这样热切而深沉地赞美李俊,恨不能用最诚恳的言语倾诉仰慕之意,可李俊却一点都不领情,甚至怀疑张顺是不是和那疯疯颠颠的算命先生、高深莫测的公孙胜和行踪诡异的何道士通同碰面,商量好了一个接一个地来耍弄消遣自己,否则怎能无师自通地说出这一大段直戳心窝的话来,如果上天真的对他李俊有所厚爱,那也是因为它在浔阳江边、小孤山下孕育了一个浪里白条,如果他真有什么好运数,那张顺就该坚守承诺,常伴左右永不离弃,什么“王者之气,贵不可言”,它们能换来心灵的交融和神魂的眩晕么?他寿命再长,百年之后,也不过只剩一副冢中枯骨,除了那些曾拥有过的温馨点滴、痴心话语,还有什么能伴随他的魂魄一起飞翔?这等道理别个俗人不通,他张顺还不明白么!李俊闭了眼睛,低声道:“兄弟,听你的意思,是想扔了我么?”张顺连忙应道:“不是。”李俊道:“那是何意?”张顺道:“兄弟的意思是,如果我活着……”“你当然活着!”李俊暴吼一声,扬手便将桌上酒坛砸了出去,正撞到门框,纷纷粉碎,四散飞溅,张顺不躲不闪,只管深深地望着李俊,李俊气得脚软,指着张顺说不出话:“你……你……”张顺神情黯然,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张横听到动静忙忙赶来,看到满地碎片吃了一惊,抱住他兄弟察看有无割伤,连声问道:“兄弟,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张顺不说话,又问李俊:“哥哥,你才发火了,为啥?”李俊也不答应,张横急到不行,搂着张顺又是唱歌又是讲笑话,就是哄不出张顺的笑模样来,倒把刚进屋的关胜逗乐了,关胜往每个人脸上一扫,呵呵笑道:“怎么?水军内哄了,待我去禀报公明哥哥。”张横大怒,呸他一口道:“放屁!你们马军才内哄,俺们兄弟就爱这么玩儿,你管得着么。”说着,揽着张顺便走,回头冲李俊道:“哥哥,你且消消火。”李俊一挥手道:“这是他屋子,我走。”抬脚出门,一口气跑到岸边发泄,凉爽的秋风阵阵吹来,他很快就清醒了。

      当天晚上,两人便和好如初,都承认自家有错,李俊悔恨不该为一句话大发雷霆,张顺则懊恼说了不吉利的话,就连他哥哥听了都直埋怨,二人怡颜悦色,谦逊揖让了半晌,却完全没有触及到这场风波的根本,李俊清楚他的怒火并非仅仅因为那句话,绝对不是。

      从那以后,张顺与李俊的相处之道里便又多了“不得称颂”这一条,他再不敢长篇大论地夸奖李俊,即使偶尔不留神赞了一二句,也会立刻郑重其事地澄清“哥哥,兄弟绝无他意”,弄得李俊哭笑不得,便按住他搔他的痒,抓住他的手轻咬他的指尖,张顺笑红了脸,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他的眼睛却始终看着李俊,这让李俊感到如沐春风,心旌神荡,秋叶落在他的肩头,他听见碧蓝的天空中大雁高声鸣唱,它们向南飞,他的心向上走,走到九重紫府、浩瀚星空去惊叹造化奇功,她只用最美妙的纤手点化一个张顺,便让自己眼前的万物都焕发出夺目的神采,再没什么比这更他迷醉,所谓帝王霸业,权名位势究竟有何好处?它们是顽石,自己要得是珍珠,它们是腐朽,自己要的是生机,它们是一隅之地,自己要的是整个世界。

      大半年来,山寨中一向无要紧事,也不见朝廷来伐,众头领的日子过得颇为畅意,眼看岁终将至,都忙活着筹备过节,宋江忽地想去东京看灯,众头领苦谏不住,到底遂了他意,由他带上柴进、燕青、李逵等人去了,阮小七对此颇有微词,抱怨道:“公明哥哥好没正经,消停坐山寨里都怕有人拿他,偏又自家送上门去,明明是个好走霉运的,住店就被麻翻,上船就吃板刀面,寨中有灯不看,大老远的非跑到那赵官家眼皮底下凑趣儿,去就去呗,连铁牛那撞祸精都带上了,却就是不带俺们水军。”挨到张顺身边坐下,拿肩膀撞了撞他,笑嘻嘻道:“不带俺们就罢了,怎么连你都落下?你失宠了?不是他那个最精细最懂事的张顺兄弟了?”张顺没好气答道:“公明哥哥怕带上我,小七你没得人耍笑欺负,憋出病来。”阮小七笑得直颤:“乖乖,你这话俺可当不起,七爷我欺负谁也不敢欺负你啊,你那些水鬼还不吃了我!依我看,公明哥哥没带你……”他特意拉长了声调:“……是怕有人吃醋吧。”言罢又是一阵怪笑,张横立刻接道:“没错,公明哥哥这次做得对,等他回来我去接他。”阮小七大拍桌子,笑得几乎背过气去:“怎么哪都有你,我说你了么?”张横应道:“当然是我。”阮小七憋住笑,长吁短叹故做愁容,李俊朝童威童猛扬了扬眉,童威童猛立刻大步上前,一个抽冷子反拧过他双臂,一个按住了往他嘴里猛灌烈酒,喜得张横高声喝彩,连阮小二、阮小五都说这小子该罚,张顺看着李俊微笑,李俊喜滋滋地朝他点头致意,差点儿忘记告诉童威童猛停手。

      元宵节那天,李俊等人都到李立店中吃酒,玉茹身怀六甲,却坚持着定要亲自下厨为众人炒几个拿手菜,她对李俊张横等都改了口称伯伯叔叔,但还是习惯于叫张顺“哥哥”,她的目光和言语都要比做姑娘时更加温柔端庄,无可指摘,可李俊却总觉得那其中隐藏着一个只有她本人看出来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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