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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


  •   卢俊义攻打东昌府,连番失利,前两阵便被张清打伤郝思文、丁得孙叉伤项充,因营中不便,没奈何将二人送至船上休养,由李俊和童威童猛早晚照料,自有山寨主事者遣噗罗送药送饭,水寨中也时有人来,或送酒肉或报杂事,只是不见张顺形影,倒是张横来过一次,答说王定六因往东平府下书,触怒董平惨遭毒打,现回山寨养伤,他兄弟每日看觑,是以不得脱身,张横提起此事就气得牙痒,抱怨道:“哥哥,那小子比娘们还能缠磨人,我兄弟也是,偏生耐烦理会,我叫他一起过来看你,他都不肯。”李俊沉默半晌,淡淡地说了句:“随他。”便打发了张横。随后的几天他一直抓不住自己的思绪,总是会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深不见底的洞穴,无边无际的黑暗,他被锁在冰冷的石头上,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有只手轻轻地牵着他的衣角,这一牵就是几百年,后来有一天洞开了,那只手便弃他而去……李俊每次想到这里都觉眼眶发酸,他跳入泊中,希望初春的冷水能封住这没来由的胡思,可此时他又恍惚觉得回到了浔阳江,这里的月光比别处柔和,连水鸟都叫得分外动听,有人跑到岸边高声呼喊,告诉他明日一早张顺就要赶往江洲。“张顺!”这名字终究还是跳了出来,李俊呛进几口水,跃到船上不停咳嗽,寒风刮在脸上,催出他的眼泪,他抹了一把,提刀上岸狂挥乱舞,直到童威唤他方才住手,“哥哥何事烦恼?”童威拧紧眉头,一脸的担忧,李俊没有回答,只叫他立刻派人打探前方战事。

      数日之后,宋江人马始有进展,因吴用之计擒了董平,遂破东平府,随又赶往卢俊义处相助攻打东昌府,却命阮氏兄弟将所获财物先行运回山寨,三人交接完毕,得了空闲便来与李俊等人闲叙,阮小七听闻那张清善使飞石,已有十余位兄弟接连被他所伤,暴跳如雷,急得摩拳擦掌,恨不能一时上阵擒来为众兄弟报仇雪恨,童威笑他不自量,“林教头、关将军都奈何他不得,你去了还不是白让他逞本事?”阮小七不服气道:“那不一定,杨制使武功恁般高强,还不是被俺们七个智夺了生辰纲?当年俺们可连兵刃都不曾动过。”便与童威童猛上天入地胡扯开了,听得郝思文、项充二人笑声不绝,李俊自在一旁与阮小二、阮小五吃酒,醉意渐涌,忽地开口问道:“张顺好么?”阮小二、阮小五相视一怔,怪道:“他……能有什么不好?”阮小七闻听,接口道:“好,怎么不好?上午到水寨操练,下午照顾王定六,晚上哄他哥睡觉,忙着呢。”李俊定了定神,好容易将口中酒咽下,唤童威道:“这酒哪儿来的?恁般辣!”童威道:“是张顺哥哥上次来时送的,哥哥原还夸好,今日不合口么?”李俊“哦”了一声,便不答言,阮小七鬼笑道:“张顺忒不厚道,送了酒又不管到底,一时好一时差的,委实叫人难处,哥哥莫恼,待兄弟回去与你主持公道。”正说话间,忽有喽罗来传军师将令,李俊展信看罢,对阮小二等人道:“军师定计,欲用粮草赚那张清下水,命我等水军头领潜于河内等候,务必成功。”阮小七大喜过望,抚掌笑道:“哥哥们,兄弟我才怎么说来着?军师总算干了回合心事,张清这根棘手刺儿,到底还得俺们水军来拔。”阮小二等人面上皆有喜色,童威问李俊道:“哥哥,还用去叫张横张顺两位哥哥么?”阮小五道:“用不着吧,咱六个足够。”阮小二道:“这等好事莫闪了他们,张顺倒不计较,张横没凑上热闹,还不憋屈杀了。”李俊点头,命童威:“速叫他们来。”便起身吩咐喽罗们沿河虚设粮船,忙了足有二个时辰,诸事已毕,独自一人坐在船头悬望山寨方向,夕阳西下,暮色降临,他的眼前一片模糊,怪兽便趁虚而入,为思绪插上了一对狂乱的翅膀,他突然热切地想回到那个阴冷的洞中去,那里有只可以让他抛弃一切的手,当时他为什么要走?符咒飞了,锁链断了,有位神灵在云间得意地笑,笑声中母亲将他抱在怀里,童谣悠长,庭院飘满芳香,然后母亲也走了,她撒手人寰的一刻恰似那场洞中分离,从此他被抛入孤寂的深谷,无论怎样呐喊得到的总是空旷的回音,不,这么想其实有欠公允,李俊回望他的兄弟们,叹了口气,喊道:“别等他们了,你们先吃。”阮小七道:“那不成,我专等张顺带好的来。”阮小二道:“你准知道他会带?”阮小七道:“他肯定会。”走到李俊身边,嘟囔道:“怎么还不来,我试试。”将手放到嘴里,打了个尖利的忽哨,过不多久,果有一声暗哑的忽哨自漆黑的水面上隐隐传来,阮小七乐了:“是张横,他们马上到。”李俊霍然起身,掉头钻进船舱,他的心砰砰地跳,掌中沁满汗水,难以言表的慌张和微妙的情感攫住了他,他僵坐舱内不知所措,直到张横的大嗓门响起才逐渐恢复知觉,决意不出去,可是他却迟迟听不到张顺的声音,张横在和阮小七你来我往地拌嘴,童威在跟阮小二等人诉说适才的狂风,那张顺呢?他今日缘何这般安静?难道他……李俊满腹狐疑,忍不住奔出舱外,张顺微笑的面庞蓦地跃入他的眼帘,他胸口一疼,不觉倒退了二步,“哥哥。”张顺将第一句话送给了他,他强做镇定,伸手接过食盒,招呼道:“都进来吧。”便叫大家吃饭,阮小七今天尤为兴奋,非要挤到张横张顺中间,左抓一把,右摸一下,插科打诨来回调笑,不是嘲笑张横“平常叫得凶,正经时候便塌脚”就是撩拨张顺“玉茹丫头要嫁人,你的心里可难受?”气得张横按着他打,他也不含糊,受一掌就回一拳,受两掌就还一双,绝不吃亏,众人看着好笑,并不相劝,反都从旁喝彩起哄,唯张顺显得低沉,吃不上两口便推困倦,径自离席,李俊见他如此,心神不定,与郝思文、项充两人客套几句,也寻了个借口出舱,找遍邻船,却见张顺孤零一人沿河漫步,他迎上前,阻住去路:“兄弟,你怎么了?”张顺抬起头,眼底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哥哥别问,兄弟近来犯混,想通就好。”李俊道:“你要我这哥哥何用?充摆设么?”张顺道:“不,兄弟确实说不清楚。”李俊道:“我不逼你,只是见不得你受熬煎。”张顺道:“哥哥宽怀,我没有。”李俊道:“你当我瞎子?”张顺摇头:“兄弟不敢。”他转身坐下,边玩石子边问道:“哥哥近日如何?卢员外撞上那张清,二十余日寸步难进,苦了哥哥。”李俊涩涩道:“原来你还记得我。”张顺扔石子的手僵在风中,良久方才徐徐放下,他轻叹一声,拽过李俊让他枕在自己膝上,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哥哥说哪里话,兄弟的誓言,永世不改。”李俊道:“你答应我的事尽多,到底哪句是誓?”张顺道:“就是‘我但剩一丝魂魄,也绝忘不了你’那句,哥哥忘了?”李俊抚了把他的脸,笑道:“没有,只不过是想听你再说一遍。”张顺道:“哥哥爱听,兄弟说上一万遍也无妨。”李俊又笑了,低声问道:“兄弟,你这话都对谁说过?”张顺道:“只对你。”李俊道:“你哥哥呢?”张顺笑道:“我不需要对他说。”李俊怔住,略一思索,顿时明了张顺话中含意,张横张顺是同胞骨肉,血脉相通,发誓承诺实属多余,而他却不一样,再如何亲近,彼此间也隔了堵墙,他既然没有胆量推翻那堵墙,便只能心有不甘地屈居次席,好在他对此早已释怀,自解一番就觉这本在情理之中,非但不难过,反倒因着张顺适才的一本正经、毫无搪塞敷衍之意而沾沾自喜起来,前几天的委屈一扫而空,他的天地终于拨云见日。“兄弟,看出什么了?”他见张顺把着他的手反复看,笑着问道:“你几时学的看相?”张顺一边划着他的掌纹一边道:“病中看书学的,哥哥好运数,是长寿富贵的命。”李俊问:“你的呢?”张顺顿了下,答道:“一般。”李俊追问:“一般是什么意思?”张顺道:“就是不好不坏。”李俊道:“兄弟,你信命么?”张顺道:“原本不信,看了那些书,倒有些信了。”李俊懊恼道:“早知道不让你看,你就不能看点别的?”张顺笑道:“谁说我不看?我连说文解字都看。”李俊惊讶不已:“说文解字?兄弟这是要考状元?”张顺道:“我中状元,除非哥哥是皇帝。”李俊笑道:“当皇帝好说,只是我不稀罕。”两人闲讲了一阵,也不觉困倦,将及三更时分,阮小七来唤张顺:“快看看你哥,折腾死人了。”张顺闻言连忙起身,“明日还要擒张清,你怎的又让他喝醉?”阮小七怪叫道:“不是我,他自己抢着要喝,我三拜九叩都没拦住。”张顺摇头,满脸无奈,李俊也忙去帮扶,众人又闹了一刻,各自散去歇息。

      第二日傍晚,张清果然中计来夺粮草,被林冲引兵赶下水去,李俊等八名水军头领早在河中等候多时,阮氏兄弟一拥而上,将其逮个正着,阮小七笑嘻嘻拖他上岸,拿绳捆结实了,喜得眉飞色舞,张清气炸肝肺,一口一个“梁山草寇,水贼”大骂,阮小七恼了,提起他就往水里按,灌个半死提起来,还要动手揍他,张顺忙道:“别打了,公明哥哥多半还要劝降他,真打得太过,将来却怎生处。”阮小七道:“那就更得打,等公明哥哥收了他,咱就打不成了。”众人闻听,都赞有理,张横也凑上去踹了两脚,李俊一边叫童威童猛飞报宋江,一边喝止他们:“差不多行了,别太过火。”便与众头领将张清解往宋江处,宋江降阶相迎,好言陪话,说他归降,且与众头领折剑为誓,再有寻张清报仇者,皇天不佑,前番被打诸将无话可说,面上皆有气闷之色,阮小七等人却都在一旁偷笑。

      几天后,宋江率众头领凯旋返山,在回去的船上,李俊听见了宋江和吴用的谈话,其中“招安”二字尤为刺耳,至今为止,他还没有认真思索过这两个字可能带来的后果,却隐约觉得它是一柄利剑,砍断的是豪情,切断的是未来,他转头看向张顺,那人正与张横说笑,对可能面对的未来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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