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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


  •   张顺回山不到两天,便被吴用调往大名府跟随燕青行事,李俊张横都恐他劳累,他自家却满不在乎,兴冲冲便下山去,这一走又是多半个月,再回来时身染风寒,不好四处走动,只得留在房中安份将息,闲时看书,倦了就睡,且是令人省心。张横说他兄弟自小如此,再不晓得借机任性使气,不像他病时,非得兄弟千哄万哄才肯吃药,“他不喂我,我宁可病死。”张横边说边不停手地往灶里塞柴,李俊忙道:“好了好了,安神医说得是小火慢煎。”张横猛醒,大叫糟糕,连忙七手八脚向外拨拉,急得满头是汗,旁边喽罗看着好笑,劝道:“二位头领,还是我们来吧。”张横怒道:“不行,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往药里加点别的。”喽罗道:“我们顶多加水。”李俊闻言慌忙加水,张横便去扇火,两人磕磕绊绊总算将药熬好回房,张顺接过喝了,倚坐床头与他们闲话,不多时宋江前来探视,问过几句病情便抚慰张顺好生静养,毋须挂念山寨之事,说话间又是拉他的手,又是摸他额头,举动极是亲热,气得张横脸都黑了,前言不搭后语,“公明哥哥,你吃饭没?我兄弟该睡觉了,安道全说他得按时吃饭。”宋江愣住片刻,忽地笑道:“既然这样,那就不打搅兄弟休息了,待兄弟病体康复再来畅谈。” 张顺点头微笑:“等兄弟好了,定陪哥哥喝个痛快。”言罢目送宋江出门,李俊见他眼中隐有留恋不舍之意,胸中抑郁,也不打招呼,径自离开,午后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便钻进芦苇荡里低头看水,经秋历冬,曾经亲手打下的花结早已不复存在,他却还是想起了去年的那个美好春夜,晚风徐来,月色如水,只有他和张顺两个人……总像那般才好,他就不会如此烦恼,张顺天生具备一种折磨人的本事,对此就连张横都无可奈何,认真计较起来自家全不占理,纯系心胸狭窄小肚鸡肠,可若不计较默默承受,那种痛苦气闷又着实逼得人几欲崩溃,正如他现在一般。“兄弟,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李俊轻喃,突然感到身心俱疲,难以为继,觉得或许应该就此丢开,他受了太久的羁绊,早该挣脱束缚,去尝尝那种久违的心无挂碍的滋味,左右张顺不怜念他,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现在放手对谁都好,这道理清楚又明白。是好汉就不该拖泥带水,李俊告诉自己,可当“放手”这两个字真正跳入考虑时,他的心却又有如被撕裂般疼痛难忍,难受得喘不上气,一把利刃开始无情地切割他的身体,顷刻间就将他变成了游魂野鬼,有种威力牢牢地掌控着他,他熟知这种威力却第一次感知到它竟是如此的令人惊叹,在它面前自己渺小得微不足道,唯有虔诚地跪下来对其顶礼膜拜、缴械投降,但他不觉沮丧,反生欢喜,既然这威力能够摄服他,他也一样可以用这威力去摄服张顺。

      李俊很快撑船返山,步履匆匆,直到当手按到门把上的那一刻,他的动作才和缓下来,轻轻地拉开了房门,随着这声响动,张顺的目光也从书上移向门口,温柔而沉静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神魂出窍,三步并做两步扑到床边,拉过张顺的手紧紧攥住,大概是因为他的掌心无意间流露出了过多的情欲,张顺的脸蓦地红了,“哥哥。”他轻唤了一声,李俊抬起另一只手为他擦拭额上的汗水,皱眉问道:“你哥哥呢?”张顺道:“去给关将军饯行了,哥哥没去?”李俊摇头:“我早忘了。”起身倒了一杯水,揽住张顺伏侍他喝下去,忧心忡忡道:“兄弟,你此番病得不轻,身上可是难过得紧?”张顺道:“无妨,只是连累哥哥操劳,心中过意不去。”李俊闻言郁闷,不觉叹道:“兄弟,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害我有时真想走……”张顺脸色一变,惊愕不已:“哥哥,你说什么?你要走?去哪里?”李俊一时失言,十分懊悔,忙回道:“不,哥哥哪儿都不去,不过偶尔想想。”张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有些六神无主:“哥哥,兄弟可是做错了什么?你说,我改!”这话正戳李俊柔肠,李俊突然间对自己那个偶然冒出的念头愤恨得无以复加、咬牙切齿,一把搂住张顺连声安慰:“你没有错,什么错都没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发丝,感到他额头极热,连忙放他躺下,将被裹紧,柔声道:“兄弟,你且睡着,我去煎药。”张顺却扯住他的衣角不放:“哥哥别走,我不吃了。”李俊一怔,幸福的洪潮随之而来,瞬间将他淹没,他激动得不能自已,俯下身去亲吻张顺的面颊,温声细语地哄他:“好兄弟,听话,哥哥去去就回。”将他的手放进被里,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方才转身出门,急忙煎药,中间恰巧碰着玉茹去厨下烧水,欲要替他,被他婉言谢绝,玉茹抿嘴一笑,揶揄道:“我晓得了,只恩公煎出来的才是灵丹妙药,张顺哥哥喝了便好。”这姑娘的嘴是越来越厉害了,李俊听不出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嘲讽,也不介意,张顺正等着他,对他而言这比什么都重要。

      李俊端药回房时,张横和阮小七也在屋里,两人一边一个坐在床的两端,翘着二郎腿高谈阔论,张横道:“读书人就是多心,关大刀有甚不踏实处,军师还要找人下山防着他,兄弟你说是吧?”言罢拍了拍张顺的腿,张顺点头应了一声,阮小七道:“倒是公明哥哥信他,说他是个义气人。”张顺道:“公明哥哥见得是。”张横不高兴了,“是什么是啊,他糊涂时多了,要不当初能上我的贼船?还跑到浔阳楼乱写……”便与阮小七滔滔不绝地数落起宋江的不是处来,李俊脸一沉,斥道:“闲话滚出去说。”阮小七道:“我们是特地来给张顺解闷儿的。”李俊不理他,紧张地坐在床边,问张顺道:“兄弟,你怎么样?”张顺抓紧他的手,笑道:“没事。”李俊听他声音微弱,又看他脸色不对,将手一探他额头,惊得险将手中药碗脱手甩出,禁不住心头火发,勃然大怒,指着张横、阮小七厉声喝道:“你们两个死人么?他都烧成什么样了看不出来。”张横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去摸他兄弟,直被烫得手足无措:“这是怎的说,进来时还好好的,这才多久就……”阮小七也摸了一把,尖叫一声,口不择言:“坏了坏了,以前我有个邻居就这样烧死的。”张横闻言放声大哭,李俊边喂张顺吃药边骂他:“哭什么哭!想要他好就别嚎丧,去拧块湿布来。”叫阮小七:“快请安道全。”阮小七恍悟,拔腿就跑,张横抽抽搭搭地拿巾帕给他兄弟擦脸,“兄弟,都是哥哥粗心,以前都是你照顾哥哥,哥哥头一遭照顾你就出事……你打哥哥一巴掌吧,快打……”拉着张顺的手不住摇晃,张顺抚着他的脸为他擦泪,“哥哥别哭,兄弟没事。”张横却只管接着絮叨,李俊瞪着他,发狠道:“你能不能闭上嘴让他安静会儿!”张横闻言连忙噤声,来来回回地换巾帕给张顺敷额头,李俊揽定张顺,焦急地看着门外,正欲让张横去寻时,阮小七带安道全来到,张横一把揪住安道全按在床边,慌道:“快看看我兄弟,快看看他。”安道全一笑,气定神闲地望闻问切一番,捏了把张顺道:“兄弟,威风呢?杀人嫁祸的本事呢?怎么,这就蔫了?”张顺笑道:“等神医哥哥治好了兄弟,兄弟自然是威风也有,本事也有。”安道全道:“我要是治不好你呢?”张顺道:“那神医哥哥的一世英名可就毁在兄弟身上了,兄弟心中不安,做鬼也要来寻哥哥赔罪。”李俊轻声道:“别乱说。”央求安道全道:“神医莫与我兄弟置气,凡事等他好了再计较。”安道全道:“我哪是和他置气,就是试他还清醒么,放心吧,听听他这口齿利落的,阎王爷可不敢收。”问道:“他按时吃饭吃药了么?”张横道:“按时了,爷爷当脑袋担保。”安道全道:“你脑袋又不能入药,拿来何用?按时便好,只是这药的火候似乎是大了点。”张横抚掌惊呼道:“神医就是神医,这都能看出来。”李俊紧张问道:“神医,有干系么?”安道全笑道:“没干系,我就问问。看他眼下这症状,十有八九是受了惊吓,忧急扰心所致,你们谁吓到他了?”阮小七道:“他胆子肥得裁成八截还能遮住天,谁能吓到他?”安道全看着张顺道:“你说。”张顺向李俊身上倚了倚,闭目不语,安道全忽地觑见床上有本书,遂拿起翻看,“西山女鬼,北山妖王,神算先生,天命难违,出语成谶,名与命合……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安道全将书一摔,吹胡子瞪眼道:“谁干的好事?”阮小七笑道:“李俊哥哥干的。”张顺道:“是我让他拿的。”安道全道:“赶紧撇了。”张横抓起来就撇,安道全道:“啥都别看,休息睡觉。”随开了个药方与李俊,“一副就好。”李俊张横等人闻言大喜,称谢不迭,安道全笑道:“这小子缺德得都冒烟了,亏你们恁般紧张他,他到底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张顺道:“神医哥哥不用羡慕,你这辈子得我做兄弟,前世少说也得修炼个千八百年。”安道全点头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专门克我。”赶紧起身告辞:“再待下去损我肝肺。”阮小七大笑,连搂带拽地将安道全送出门去,李俊张横忙活抓药煎汤,一直闹到入夜时分。

      次日清晨,张顺立见好转,私下里磨着李俊道:“哥哥,你再去给兄弟拿一本,就一本。”李俊板起脸道:“不行,神医都说你不能受惊吓了。”张顺道:“哥哥小瞧我,我不是被那书吓得。”李俊道:“那你是被什么吓得?”张顺道:“我不说。”忙将头埋进被子里装睡,李俊急忙去拉:“兄弟出来,别闷坏了。”张顺的头埋得更深了:“哥哥别问,我就是不说。”李俊道:“好,不说就不说。”张顺又道:“哥哥去拿一本吧。”李俊道:“我拿。”张顺这才露出头来,得意笑道:“哥哥快去。”李俊无可奈何,跑到自己房里取了一本递给张顺,张顺如获至宝接过就看,李俊坐在床头,一边凝视着聚精会神看书的张顺,一边苦苦思索着那个张顺就是不说的问题——那个能吓到张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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