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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深院锁清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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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宓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好似在应天发生的一切都如一场梦。梦中的人,梦中的事都变得陌生而遥远,回想起来又觉得一切都根本没有存在过,通通不过是她的一场梦。梦醒了,日复一日,她还是桑宓,燕王侧妃。
然而日子却并不十分好过。临近中秋佳节,王妃忙于操持家事,而一向颇照应她的欣妃却因旅途劳顿旧病复发。她隔日便去探望,欣妃每每好言安慰她几句。
这日桑宓正在午休,却听屋外仿佛吵嚷得很,唤了两声人也不得回应,便只好挣扎着起来,走到外间,才发现是院子里,自己院中的一个小丫头和另一个身形稍大些的婢女居然扭打在一处,而芳蕊她们试图把她俩拉开却无奈势单力薄。其余几个小丫头更是只会吓得哭泣。而另一片的丫头们只自顾自站在一旁,根本无动于衷,更甚者还喊声,看不给她们点颜色瞧瞧。
她正疑心方嬷嬷和蓓茗上哪儿去了,却想起自己连日来身上不爽,又总昏昏欲睡的,方嬷嬷本执意要去请大夫的,最后却还是好歹被她拦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求尽量少引人注目少惹些非议。这日却拗不过蓓茗自己个上药房抓药去了,走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回来,也不知怎么样了。
正这么想着,又有两个小丫头搅了进去,一片混乱,她自己都分不出哪个是自己的了。不明芳蕊她们是和谁院里的起了争执,她欲张口斥她们停下,喉咙底却是发不出一点子声音。
那一头有个大胆的高声尖叫:“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了你们这样的!下人不知廉耻,主子想必也好不到哪去吧。”
芳蕊一听急了,一步冲上去扯了那人的衣襟,质问:“你说什么呢,有胆量再说一遍!”
无奈对方人多,一把便推开了她。起先那人手叉了腰,神气得不行:“本姑奶奶有什么不敢说的,骂的就是你们含璧阁的,怎么着了!你们桑娘娘费尽了心思嫁进王府,又使尽了手段勾引王爷,什么琴棋书画的浑身解数。啧啧啧,可惜了,王爷偏偏不好这个味儿,混到如今这般田地,还凭什么指高气昂耀武扬威,明白话告诉你们,趁早滚回南边去!”
这番话说出了口,任那人平时是个再彪悍无畏的也不禁有些害怕,唯恐自己图一时痛快惹了大祸。转念一想,这位含璧阁的主子一向只会息事宁人,这回八成也不会深究。
然而这时方嬷嬷迈进院子,大叫一声:“小姐!”
桑宓见她急急奔过来,身子摇摇欲坠,却死命扶住门框。方嬷嬷见自家小姐面色惨白赶忙扶她进里屋,却感到她整个人的重量似都加在她胳膊上,难道是半分力气也无。
安顿好她在榻上歇着,又端来一盏热茶,又听她气喘吁吁,可每吐一口气都像是进一分出十分,竟是透不过气来的样子。半晌才由牙关挤出断断续续几个字:“叫,她们,走。”
方嬷嬷听了吩咐,这才想起院子里那几个混账东西,走出去一瞧,却还是一片胡闹。是芳蕊几个拼命扯住了另一群人不放,芳蕊的声音根本听不出是在哭还是在喊:“不许走,有种的跟我进屋向主子回话!再不行去请了王妃来,让王妃凭评理!”
方嬷嬷严斥:“芳蕊,给我闭嘴!”
芳蕊见是她没法,只得缩回手臂。方嬷嬷狠狠骂道:“真是越来越放肆,还有没有点上尊下卑的规矩!当着主子的面也是由你们随意胡来的吗?”
众人开头并没有注意到桑宓,带方嬷嬷进来后才发觉了,个个都惧怕极了,又见方嬷嬷指着那挑事的恶人狠狠道:“可中你们的意了,还不快滚!”
那些人一颗心也早是七上八下的,听她这么一讲便如得了赦令一般,一溜烟地都跑了。
内屋的桑宓还没完全缓过神来,芳蕊几个被方嬷嬷领了来,跪在她跟前。她听见芳蕊抽咽说:“是,是她们几个来闹事的,原早该发下入秋的衣服,管事的婆子却总推说制衣的差事紧,还得再缓缓,可这一日日缓下来眼看就缓不得了,咱们每日都去催,却每人理睬咱们。奴婢们是不要紧的,可小姐怎么行,”
她不想再听下去,可连挥手的力气也没有。芳蕊又继续道:“今日倒肯来了,却根本没存好心,按制外间的该每人三套,里头的每人五套,可咱们院子里里外外几十号人,统共只捎了十件,更别提给小姐的,针脚缝的比给打杂的还粗些,怎么能穿呢。奴婢一时不忿便嚷了一句,咱们含璧阁是侧妃的品阶,每月的月银都不知被哪个贪去了,然后她们就动手打人了。”
桑宓心中明了她们这委屈忍了不是一日两日了,平日里吃穿用度,下面管事的人捧高踩低也是常有的事。去年冬天缺碳,年关缺衣,更有甚者连自己院中人的俸银也会欠着不给。而自己平日从不多计较这些,常常是从自己的私房钱中拨些出来打发。也有实在撑不过去的时候,只得翻出自己的陪嫁首饰遣蓓茗悄悄出去典当了。
她心想,得过且过,总没有过不去的槛。
开春后境况好了不少,王妃知情后立下把当时管事的给贬了出去。无奈世态炎凉,怨不得旁人。她还记得去年冬天特别冷,屋子里无碳可燃,只有下人用的粗碳。眼见着大家都里外裹了两三件棉袄在办差,双手全生满了冻疮,明明是在里屋却连呼口气都是白气,滴水结冰。她实在不忍心,边硬是命人将那粗碳搬进来烧了。而她自娘胎里出来便带了四逆之症,被这烟一熏便咳得天昏地暗,整个寒冬她便是咳过去的。
得宠便得势,失宠便失势。如果真要论责任,也只能是她自个儿的过错。思及此处,心情沉重,身上更不舒服了。正想开口安慰芳蕊,却有蓓茗进来。想必是已经听闻了先前的事,她一见自己竟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哽咽道:“奴婢没用。”
听她这么说自然就是空手而归了。桑宓心中凄凉,却仍得勉强一笑:“不打紧的,你们都无需自责,是我没用,反倒连累了你们。”
一屋子的人,原先就在哭的哭得愈发厉害了,本来没哭的也再止不住伤心。
怎么办,她不是没有尝试过。而当她终于鼓起勇气的时候,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醒她,好叫她知道她不过是个怎样的人。
往日她并不大在乎这些,这日却不知为何无端烦躁。
她听到有人说:“火是纪妃身边的绿烟她们挑起来的。”
又有人说:“那些人仗狗势的,借了主子得宠便无法无天。”
有什么意义呢?她感到疲倦,却终于一咬牙打起精神对她们说:“今天这事儿王妃自会明察,我乏了,你们也下去各自歇息吧。”
待屋里的人散尽了,方嬷嬷终究不放心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软弱无用,任人欺侮,可泪水却执意夺眶而出,伏在方嬷嬷肩上她终于崩溃,口口声声诉道:“奶娘,我好苦。”
方嬷嬷心痛不已,桑宓虽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却是从小喝她的奶长大的,她早就视桑宓为亲生骨肉,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还像十六年前那样哄着她:“宓儿乖,宓儿不哭。”
母亲用月牙梳轻柔地理顺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又小心绾起来,一支赤金玛瑙镶宝珠的钗子,是母亲出嫁时外婆传给母亲的,如今插在她的发间,闪闪发光衬得她一张秀脸光洁无暇,映在镜中美得惊艳。
母亲说:“嫁了人了可不许再任性,娘希望你一辈子幸福。”
她的幸福在哪里?
翌日桑宓醒来便头疼欲裂,而王妃果然领了昨日几个闹事的婢子。王妃拉了桑宓的手,歉意道:“叫妹妹受委屈了。”
转身又厉声斥责:“当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谁教的你们竟敢欺主了!见了桑妃娘娘,还不磕头认错!”
那些人连忙赶着伏在她脚前不断叩头,嘴里迭迭道:“奴婢们错了,奴婢们胆大包天,奴婢们罪该万死,奴婢们知错了,求桑妃娘娘责罚。”
前一日是一副嘴脸,后一日却就是这副嘴脸,桑宓只觉心中厌恶至极。王妃命她们道清来龙去脉,有个胆大又真切知悔的便磕了个头道:
“桑妃娘娘容禀,昨日嬷嬷差奴婢几个来含璧阁送入秋的衣物,奴婢们,不知天高地厚,并,没有依着份例,求娘娘责罚。路上遇见了纪妃,纪妃身边的绿烟她们,一听咱们是上含璧阁来的,便一定要跟了来。”
桑宓这才看了眼地上的几个,纪嫣然的贴身侍婢绿烟果然在。
“是,是绿烟姑娘挑唆的,她跟咱们说,是纪妃娘娘的意思,她们院里缺了些衣服,要奴婢们给匀一匀。纪娘娘的话奴婢不敢不从。”
芳蕊指着绿烟叫了起来:“是她,就是她,就是她出口伤人,还侮辱娘娘。”
王妃对桑宓说:“我押了这几个罪婢来,也知弥补不了什么,但想当着妹妹的面发落了她们。”
结果是,绿烟带头的几个纪妃身边的婢女统统打三十板子逐出府去,制衣房的婢子则是赶到浣衣房去做最苦的差事。
纪妃得宠,又怀了身孕,正是最最风光的时候,这下还不知该怎么闹。
桑宓想了想,正要站起来却是一阵眩晕,竟又无力地跌下去。她只来得及听到一声惊呼,便软软倒下,被一阵玄浪卷入无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