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岛往事》再再盟主

3、第 3 章

　　正月里飘起了难得的小雨。
　　神社门口，祈福的人群打着伞排起长队，为新的一年求得一个安稳的保障。
　　路口总是在那里表演木偶戏的操偶师大概是回家乡了，这几天都不见人影，烤鱼摊的老板倒是兢兢业业，仍旧用他那被熏得发黑的扇子扇着火炉，叫人嘴馋的香味时不时会传到不远处的居酒屋里去。
　　霍兰特先生有时会在上门的时候带一些从出诊病人那里借来的书，有一次他拿来一张地图，据说是当时的世界地图。
　　本田菊把它贴在卧房靠窗的位置，好让每一天升起的太阳光芒准确无误地洒在浓缩在这一纸之间，无限的世界上。

　　新年刚开始不久，店里就又多了一位常客，还是个叫亚瑟•柯克兰的英国人。三天前那个起大风的晚上，他一个人昏倒在居酒屋门口，手臂上有吓人的刀伤，血染红了整条雪白的衬衫袖子，腿上也有几处伤痕，裤子破破烂烂的。幸亏那时荷兰医生恰巧在店里，才帮了这位有着一对粗眉毛的异乡人捡回一条命。
　　本田菊猜测他也许是遭到了浪人的抢劫，不过后来，谁也没有问他那天发生了什么，英国人被霍兰特先生带回了出岛，在那边为他安排了住宿。在那之后，他就经常会来本田菊的店，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和荷兰医生一起。

　　“霍兰特先生，亚瑟先生的手现在怎么样了？”
　　“我想已经没问题了。”
　　“那就好。”
　　“他和安东尼奥一样也在跑商船，不过这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
　　“诶？”
　　“因为有一次亚瑟偷偷地把安东尼的番茄拿去做了他那什么饼的原料……”
　　“然后呢？”
　　“然后那东西我们才吃了一口就都拉肚子了。”
　　“……”
　　“安东尼奥很生气，当着亚瑟的面把那东西全倒了。我想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呵呵，原来如此。不过，霍兰特先生，你也辛苦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霍兰特先生几乎都过着白天出诊工作，晚上便会上本田菊的居酒屋坐上一会儿的生活，时间的车轮在这样规律的节奏中轰隆隆地滚动前行。
　　正月的最后几天，这座稻作山下的小城，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孩子们兴奋得欢呼雀跃。路边的流浪汉从蜷缩的臂弯中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年迈的老奶奶也不再坐在院子里打毛线。隔壁王老板急忙把放在窗台上的两盆植物拿回了屋子里。

　　本田菊从地上抓了一把雪，趁其不备，将它们一股脑儿塞进了霍兰特先生的衣服里，惹得后者哇哇大叫，扔出去的雪球也失去了瞄准的方向。
　　居酒屋老板神情得意，用着居高临下的口气重复说着，年轻人你果然还是太嫩了。所以待到雪止放晴的第一天，老板爷爷便带着他年轻的朋友们去了山上的道馆。

　　积雪慢慢褪去。常青树露出颜色，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在林间小道上，一种苏醒的气息潜滋暗长。霍兰特先生曾经设想，即使伟大的风景画家如同雷斯达尔，是不是能够将这样的景色在笔下描绘完整。

　　木质结构的房子，总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味道。
　　阳光在这里被格子窗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炫目的光晕模糊了视觉。
　　居酒屋老板丢给他的荷兰朋友一把真家伙的武士刀，自己却从架子上拿了一把竹刀。
　　霍兰特先生对这样的举动有些恼怒，而他的对手却始终挂着那一抹淡然到有些不明所以的微笑。
　　对决开始，他举起刀，向对方挥了过去。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需要给对手这种轻敌的行为一些些教训。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刀一不小心砍进了对方的竹刀里，一时动弹不得。就在失神的一瞬间，他的对手毫无征兆地丢开了手中的武器，连同他的武士刀一起甩了出去，紧接着一记左勾拳，将他打倒在地。
　　然后，最终的胜利者站在那里，一脸恶作剧达成后的坏笑。

　　“你耍阴！”
　　“是霍兰特先生你太笨了！”
　　“什么？！还有，你居然打脸！”
　　“哈哈，有什么不好嘛。”

　　宽敞的道馆里。一旁的西班牙人笑得毫无风度，肆无忌惮地明晃晃地闪得似乎比身后的阳光更加耀眼。
　　直到身边沉默的英国人，慢慢低下了头，手指在裤腿上漫无目的地摩挲。他才下意识地收起了笑容，侧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无人察觉。
　　暴露在阳光下的，看不真切的现实，经常以另一种姿态被掩埋在心里。

　　雪融化过后的天气，风开始刮向另一个方向。
　　不知不觉，又是一轮崭新的季节。

　　后来，酒店的客人随着气温的回暖也慢慢开始回升。关于冬天纯色的记忆在白雪融尽和接二连三阳光明媚的早晨降临之后，被轻轻推到了身后。
　　街道上人来人往，属于这个国家的人或者异乡人，或闲庭信步，或风尘仆仆，仿佛是被聚起来，上演着一幕幕面无表情的擦身而过。
　　船夫划着小舟在中岛川上唱歌谣，垂钓者坐在河边全神贯注。春日里，不知名的地方，开起了一些教授兰学的私塾，像是在这座城市里，潜滋暗长地铺展开一条条隐形的藤蔓。

　　同一座城市。一年轮回一次的熟悉的风景，渐渐被不同的心绪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