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当时惘然》山中的楠木

39、栖身药庐

　　蓝茵离开王府的那天，还未走到城里，天就暗了。她在呼呼的寒风里感到刺骨的冷，顺着自己入府的那条路，她渐行渐远。那个晚上像极了她离开松岭坡的时候，黑黢黢地没有一点光，她只凭着感觉走，走到没有知觉。生死在那一刻忽然无关紧要。她甚至想，也许，这一觉睡过去，醒过来就会发现，原来自己从未离开过家。小五会怪她这一觉睡得太久，爷爷会招呼她吃饭。这样想着，她居然露出了笑容。

　　醒来的时候，蓝茵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四周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屋外有人的声音，
　　“黄芍二两，陈皮一两。忌辛辣，两日后再来复诊。”

　　“谢大夫。”

　　蓝茵坐起来，这才看到自己的手脚都被紧紧地裹在白布里。旁边坐着一个小孩，约莫十岁左右光景。见她醒来，忙跑到门口“咿咿呀呀”地喊。想来是个哑巴。

　　紧接着，有人进屋了。一个老人抱着一捆药材走过来，满头银发，消瘦得很。那一刻，竟让蓝茵想到了自己的爷爷。老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替蓝茵搭了搭脉，搭完了也不说话，自顾自走出去了。

　　蓝茵于是又躺下，眼前的一切并未占据她的大脑太久，她还是不断地想起大格格那句话，她说“离开永宁王府，跟王爷再无瓜葛”，她还说“来世我们就不要见了吧”。

　　眼角的泪慢慢渗出来。

　　蓝茵心里叹了口气，就到今天，这恼人的眼泪。她又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老人解开了蓝茵手脚上裹着的布，仍然一语不发，自顾自地又出去了。但是那孩子，满脸欢喜地把她从床上拽起来，打了一盆水进来放在床边。

　　蓝茵冲他笑笑，洗了把脸，慢慢地才看到自己的手脚都紫了，想必是那晚冻伤了。她活动了一下，松了口气，好在并无大恙。她慢慢地走到屋外，发现此地竟然是个药庐。

　　院子里摆满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笸箩，里头装着各种各样的草药。老大夫行走在各个笸箩之间，见她走出来，边招呼后面的小孩，比划了一阵。

　　那孩子便飞快地跑进旁边的一个小房间，出来时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药罐子，递给蓝茵。蓝茵看了看老人，老人却不理会她，摆弄着笸箩里的各种药材。蓝茵接过药罐子，大口大口地喝下。

　　老人家见她喝完药，才说：“你走吧，记得多活动手脚。”

　　蓝茵一愣，继而明白过来，说道：“谢大夫救命之恩。不知诊金多少？”

　　老人家看了她一眼，说：“不用了。”

　　蓝茵还是掏出五十文，放在身边的矮凳子上。她这些年的工钱，总共也就几两碎银。

　　走出药庐，蓝茵慢慢地回头，看着冬日的暖阳静静地照着这个小小的药庐，如爷爷一般的老人行走在各个笸箩间，不时翻动里面的药材。那孩子倒是一直看着她，怕是平日里冷清惯了，跟蓝茵住了两日，有些不舍。

　　蓝茵刚转身往前走了没几步，身旁忽然跑过一个焦急的妇人，她背着孩子边跑边喊：“季大夫，快救救我儿子。”

　　蓝茵回头，看见老人奔出来，从妇人背上接过孩子，快步走向屋里。怕是出事了，蓝茵赶紧也往回跑。

　　刚进屋，便看见那孩子躺在床上不停地呻吟，口角有细细的白沫流出来。

　　季大夫替孩子把了脉，又张开他的口查看，“拿水来，”他叫了一声。孩子的娘亲已失了心智，不断呜咽，完全不理会大夫的吩咐。

　　季大夫赶紧冲着哑巴喊道“水”。蓝茵抢先一步，迅速接了一碗水递到他面前。他看了一眼蓝茵，没有说话，匆匆接过给孩子灌下。

　　“认识药材么？”他忽然转过头问蓝茵，手还捏着孩子的嘴。

　　蓝茵摇摇头。

　　“你来按住他，不要让他咬了自己的舌头。”季大夫说着站起来。

　　蓝茵赶紧依言行事，按照大夫的样子捏着孩子的嘴巴。

　　季大夫匆匆地走到院里，回来时握着一把药草，扯了一把塞进孩子嘴里，边说：“好孩子，嚼嚼咽下去。”

　　那孩子嘴里被塞了东西，不舒服地扭来扭去，蓝茵赶紧压住他的手脚，哑巴也上来，跟蓝茵一起用力地不让他动。可是，那孩子还是不断地把药材吐出来。

　　大夫看无济于事，又拿来一个小舂，在里面把药草捣碎了，再塞进孩子口里。

　　这回，孩子多少咽下去一些。不一会，就开始呕吐。吐完再塞药，到吐得只剩黄水了，季大夫才让蓝茵拿了水来给他漱口。

　　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孩子终于清醒了，开口叫“娘”。他的娘亲听了终于放心，却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拉着季大夫，给他跪下：“谢谢季大夫，谢谢季大夫。”

　　妇人背着孩子走了，蓝茵装了一些沙子进屋，开始清理呕吐物。整理完后，太阳已落山。冬日白天特别短，寒风阵起。

　　季大夫在收拾院子里的药材，蓝茵走到他身边，刚要开口，却听得季大夫说：“把那两个笸箩端进屋里。”

　　她赶紧端起笸箩。

　　收完药材后，蓝茵拦住正要走出门的季大夫，她看着老人，缓缓说道：“我叫蓝茵，今年十六岁。从小与亲人失散，在大户人家当丫鬟。日前，”她停了一下，“从府里出来。蓝茵无家可归，求大夫收留。洗衣做饭，我都能做，不用工钱，只求有个安身之所。”

　　季大夫静静了听她说完，没有答话。哑巴却走过去，抓着大夫的手，一脸恳求。

　　“也罢，”季大夫开口了，“你就先住着吧。”

　　“谢大夫。”蓝茵朝哑巴投去浅浅一笑，那孩子却开心得跳了个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