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之 伤别离》安倍树

9、第 9 章

　　长廊曲折，一如人世婉转，走到了底，便是豁然开朗一片好景致。金发的男人懒洋洋的迎上来，带着一丝叵测笑意：“大公子还是这么卓卓朗朗，轩轩韶举的，好个标致人物。”

　　阿斯兰迎着打了个千：“三贝勒谬赞了，草民可担不起。”

　　“草民草民的，听着逆耳得很啊。”伸手便把他拽了起来，雷笑吟吟指着花树下的女子，“不信你问问卡嘉莉，我最不喜欢这一套的。勉为其难听你叫声贝勒爷，倒是你直呼其名，我还听得舒坦些。”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阿斯兰轻轻一瞥，脸上挂着云淡风轻三分笑，心里忖度着雷的意思。

　　三贝勒喜怒无常是出了名的。高兴起来呼朋唤友府上夜夜笙歌，和谁都称兄道弟，翻起脸来前天还勾肩搭背的人拉出去斩了，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偏偏这三贝勒甚合当今皇上的意，从小就是一块儿淘气大的，竟是只手能遮天的人物。两家一为商，一为官，一向也只是淡淡的。阿斯兰倒也动过巴结的念头，竟一直没有机会，只是不得手。

　　“一向就想结识你，总不得机会。来来，今儿个我们可得好好亲近亲近。”雷携了他的手入席，又一一介绍给他认识，“这是塞兰家的小爵爷，这是兵部尚书的独子尼可鲁，那头和卡嘉莉下棋的是世子飞鸟真，卡嘉莉自不消说，你是认识的。”

　　也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阿斯兰便一一寒暄着入了座，只听尤那轻佻的一声笑：“小飞鸟又在闹什么？一张臭脸，倒好像谁欠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也怪不得他。”雷叹了口气，“他那发小儿，昨儿个被皇上发配到岭南去了，他心里正不自在呢。”

　　“倒不说这个，前儿个恍惚听得空了两个位置？”尼可鲁眨眨温和的眼睛。

　　雷浮起一抹了然的坏笑：“可不是，一个骑都尉，一个云骑尉，你消息倒灵通，又想来打我的主意了。昨儿个礼部尚书拿了10万银子来给他们家孩子捐前程，我想着他一向也没什么好处在我手里，我也不稀罕他的银子。你既要，写个名字给我也就完了，什么大事。”

　　“这怎么行。”尼可鲁推辞着，也就按下这话，只等得了空了再与雷细议。阿斯兰听得这话，心思倒活动起来。

　　“不知剩下的那一个，三贝勒心里可有人选没有？”阿斯兰不动声色的执起壶，先敬了一圈酒。

　　雷是何等乖觉人物，只微微笑着：“大公子莫非经商厌了，想换换口味不成？”

　　阿斯兰叹气：“我倒也罢了，家里那不成器的弟弟成日家惹祸，倒是让他混个一官半职，跟着贝勒爷多学学，岂不是他的福气了？”

　　雷眯细眼睛刚想回话，卡嘉莉下完棋就走了过来，看到阿斯兰，竟毫不掩饰欢喜之情：“你来了？”

　　尤那从没见过她这个模样，顿时就气道：“你和他交情倒好。”

　　阿斯兰听了这话，抬起眼睛就往卡嘉莉脸上瞅了一瞅，脸上仍是笑着，那笑容却疏离冷淡：“我来了。”

　　卡嘉莉看了这个情形，心里也就明白了七八分。又被雷携住了手问道：“世子呢？”

　　“下棋输了，一怒之下就跑了。”卡嘉莉得意道。

　　雷轻笑：“他心里不自在呢，你还怄他。就让让他也不值什么啊。”

　　“我偏不。”卡嘉莉扭头，“一个大男人，忒婆婆妈妈了。”

　　雷无奈，拉她在身边坐下，温柔笑道：“从来也没见你这么高兴。”

　　这话一出，尤那便狠狠瞪了阿斯兰一眼，阿斯兰笑得没事人一样：“贝勒爷这酒真好。”

　　“那更要多饮几杯。”雷更一派霁月风光，好不坦荡。

　　阿斯兰握着酒杯轻啜，心下了然。

　　酒，不是寻常酒。宴，怕是鸿门宴。

　　小心应付至席了。尤那虽处处想给阿斯兰难堪，奈何三贝勒竟像是护定了这个人，尼可鲁也每每拿话岔了去，竟也无事终席，雷便约着阿斯兰去逛园子。

　　“素闻大公子善饮，今日竟是在我面前藏量了。”雷走在他身边，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眼波流转，三分媚里竟透出一点子肃杀来。

　　“那是年少不更事，爱胡闹，就传出爱牛饮这名头了。其实究竟不喜欢喝酒。”阿斯兰低下眼睛去，只拿无辜笑容来应对。

　　“噢？”雷挑一挑眉，寻思了片刻便恍然道，“人说破愁须仗酒，大公子必是事事顺心的人了。”

　　“哪有这么好福气。”阿斯兰苦笑，“我只不爱那使人成瘾的东西。”

　　雷闻言，眉尖一蹙，脸色便难看起来，别过头去恨声道：“大公子也是这么个无情无心的人哪。”

　　——也是？阿斯兰眉头暗皱，只装做不闻。雷已经抬起头来，一脸平和笑容：“我猜猜，大公子这样的人，最喜欢什么东西都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那样才有安全感，我说的可对？”

　　不等他回答，雷便遥遥指向金发女子，笑容愈见明媚：“只不知，她会不会令大公子成瘾呢？”

　　阿斯兰眯细眼，卡嘉莉正、和飞鸟真世子坐在一丛芍药边，对着穿凿出来一条清涧，卡嘉莉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往河里扔小石子儿。

　　“我说你真傻。聚散浮云，有什么好难过的？”

　　风夹带着那女子满不在乎的声音，迎面便兜头扑了上来。

　　“你倒说得容易。”黑发男子一双红瞳满是悲愤讥诮，“说什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一朝分道扬镳，便是变乱丛生，能不能再见就只能见天意，你倒告诉我怎能不难过？！”

　　“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他日黄土下，总有再见的日子。”卡嘉莉一犟脖子，一头金发在风中便猎猎作响，琥珀清瞳笔直的迎上飞鸟真的视线，“天下可有不散的宴席？不过就是这么几年。既是终须一别，又何妨醉笑陪君三千场，只道珍重，不诉离伤。”

　　震耳发聩，世子竟愣住了。雷扶着阿斯兰的手臂畅快大笑，转过头来说：“听听，听听，不亏是我栽培出的妙人儿。我最爱她这性子，比男子更豪气十分的。”

　　阿斯兰匆促低下眼去，却没有逃过雷的眼睛。

　　耳边笃悠悠一声：“饶是大公子你控制力再好，怕是也得上瘾不是？”

　　阿斯兰抬起头，笑容清明：“三贝勒的人，区区一介草民，怎敢染指？”

　　“罢咧，少拿话来混我。”雷扶着他的手臂，仍然往前走，扶着一棵芍药就转过头来问他，“我这芍药可好？”

　　红得啼血般的芍药，开得舍生忘死，艳得惊心，却约摸是耗尽了力气，略一挨着就应手脱落，整个儿躺在地上，仍然是摄魂夺魄的，看得人移不开眼去。

　　“已是错过花期了，难为它开得好。”阿斯兰应道。

　　雷拾起那朵芍药，径自招手让卡嘉莉过来，簪在她的发上，又左右端详了会儿，这才露出笑容：“好了。”

　　尤那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拉着卡嘉莉的手：“你只顾和世子贝勒说话，好歹也理我一理儿啊。”

　　卡嘉莉正要发作，雷却丢了个眼色给她，少不得按耐着性子和他应付几句。

　　雷就转过头来：“我的东西，爱给谁就给谁。只不过好花留于懂花人，要给那庸碌蠢才，也辜负了那养花人，也辜负了那花的艳不是？”

　　阿斯兰忖度着这话，只是暗暗心惊，雷却咪咪笑着走去和飞鸟真说话，把他晾在一边再不理他。

　　好个喜怒无常的三贝勒。

　　阿斯兰虽不自在，顺着河堤信步逛着，一时倒也觉得心旷神怡。却只听得“扑通”一声水声，丫头们的大叫声便传到了耳朵里。

　　顺着望去，河里依稀是个女子在扑腾。阿斯兰再不多想，跑过去推开碍手碍脚的丫头们就飞身入河。那女子喝了几口水，心里糊涂，看见有救星更是八脚章鱼一样缠抱着他，带得他只往下沉。

　　“放手。”他没法子，凑到那女子耳边沉声道，“相信我，放手，我定会救你。”

　　女子可怜兮兮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却到底松了手，被他托着下巴绕到背后，一凫一凫的靠了岸。

　　岸边早就挤了一堆人，雷气得脸发青：“拉克丝，你又在闹什么？”

　　阿斯兰先道声告罪，按着拉克丝的小腹让她吐出肚子里的水，早有丫头在一边怯怯的说：“天气好，出来玩，过桥的时候失了脚。”

　　“扶郡主回房休息，找个大夫给她看看。”见着大致没事了，雷板着脸，却也不好当着人训这个妹妹。

　　阿斯兰见郡主去得远了，瞧瞧自己一身狼狈，只好撩起衣服先拧了两把水。

　　“带大公子去换衣服。”雷叹口气，手就在他手背上按了按，“我这个妹妹也是个惹祸精，倒让你们见笑了。”

　　“哪里哪里。”阿斯兰应着，跟着小丫头自去了。

　　沐浴更衣，这一闹就到了晚膳时分，重又入了席，雷自然是满口的道谢不绝。杯觥交错，兴尽而归。雷把他送到大门口，他正要上车，被雷从后面拉住了他手，附耳过来低声道：“过两日让令弟去应卯吧。”

　　阿斯兰抬起眼，雷只是笑：“那骑都尉是令弟的了。”

　　一时间竟看得怔过去。

　　坐上车，自车窗里不由往后又看了看，雷仍然倚在门口笑意殷殷。三分妩媚的笑，透着两分冷淡一分萧索，极是若即若离，竟令人看不清敌耶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