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 19 章 ...
-
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这四件事,卡嘉莉或者不可能经历,或者无缘经历。然而她仍然希望阿斯兰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她希望从今之后他只有好的回忆,希望他不要再流露那种寂寞微笑,希望他不要忘了她。
夜凉若水,一寸寸洇上肌肤。空气中氤氲着疏离的香味,是带着一点点腐烂气味的甜香,无形丝线似的,就缠紧了咽喉。这精致的牢笼,她被困死在此,除非雷厌倦,死都不可离开。
人生似只是一个一个牢笼,而她既已见过那灼烈暖光,又怎肯甘愿受困于此。
恨极。
吱呀声响,门扉轻启,白衣男子笑得嫣然,斜斜靠于门上:“今儿个是大公子成亲的日子,你怎么一个人枯坐空房呢。”招着手儿笑道:“来,来,我带你去闹洞房。”
她冷冷站起身:“雷,你告诉我,尤那到底是谁杀的。”
雷歪着头瞅着她,似在考虑如何作答,沉吟片刻又展颜笑道:“你就当是我杀的吧。”
“你要杀他易如反掌,为什么偏借伊扎克之手?”卡嘉莉抽茧剥丝,继续逼问。
雷叹气,目光轻柔:“你忘了我说过,我会让你自动再回来的。你虽忘了,我却忘不了。”
卡嘉莉瞪大一双眼睛看他,念头百转。
原来阿斯兰的受苦只是徒劳,原来他们的交付只是他眼里的笑话,原来她才是罪魁祸首,原来如此。
“那日你在门外逼他,也是故意想说给我听的罗?”
雷闲闲靠着门,挑起一双秋水明眸,轻轻的叹息羽毛一样跌落。
“我只想叫你知道,你爱错了人,他不值得你这样的抵死深情。”
恨极怨极。心中原有一簇火苗静好的燃烧着,他却偏要吹一口恶风来惊扰。
卡嘉莉板起脸就走,雷伸出腿踢着门框拦住她,袖中匕首滑落,卡嘉莉利落的把它架在雷脖子上。
“雷,你若再让我留在你身边,我定会杀了你。”
雷抬起灰蓝眼眸,满是温和干净的笑意,这是卡嘉莉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笑容。
“你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卡嘉莉恶声恶气,以为他只是和她赌输赢。
雷轻轻一笑,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便向自己颈间拉去。
喷溅出来的血是温热的,溅了她满脸。卡嘉莉愣愣的倒退了两步,伸手往脸上摸了一把,却又顾不上看。
雷倚着门,只是看着她笑,终于慢慢跌坐在地。
“卡嘉莉,过来。”他轻轻说。
卡嘉莉被惊变吓得仍是愣愣的,一步步就蹭了过去,蹲下身,突然哽咽起来。
“雷,你要什么,你说。”
雷只是笑着,吃力的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
冰凉濡湿的手指,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味,令人作呕。
他又转头看向长廊下的花,露出落寞的表情。
“花事了,花事了……”他喃喃着,转过眼睛来,“卡嘉莉,我等你。”
灰蓝眼睛玻璃珠一般,只是静寂。
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郡主出嫁,何等盛事。这一夜萨拉府宾客三千,车水马龙,火树银花。
拉克丝含笑独坐鸳鸯帐底,等着那命定的人来揭喜帕。
红的喜帕,看出去便什么都是红的,仿佛要烧起来似的,一天一地蔓延着。
终于门吱呀开启,她的心跳得飞快,却已经不是自己的。
他沉稳挑开喜帕,一脸极淡笑容,不见一丝拘谨,又拉起她手中红巾,牵她去桌前喝合欢酒。她的手就有些抖,突然听得门外巨响,她一惊,酒就倾了他满襟。他皱了皱眉,拉开房门。
“伊扎克,基拉,再闹我就恼了!!”
门口是跌爬在一起的两个少年,互相推诿着错责,他虽然嘴里说恼,脸上却带着三分笑意。
他自小的愿望不过如此,父严母慈,兄弟和睦,妻子贤淑,将来儿女成双。
他掩上门,又走回桌边。
打翻了合欢酒,心里总觉得不吉利。她蹙起两道柳眉,有些发愁的看着空了的酒杯。
他似乎看出她的不如意,重又倒了酒,一脸和煦笑容。
她便也释然。
喜气的床幔低垂,掩去了缠绵的身影。
雷的身体慢慢变冷,卡嘉莉本无心杀他,却阴差阳错的成了真。
他说:“卡嘉莉,我等你。”
虽亦甚感内疚,但就这样交出命去,如何甘愿。
将他拖进自己的屋子,卡嘉莉掩上门就走了出去。远远看见王府巡夜的守卫,暗叫糟糕,身形一错就胡乱推开扇房门,躲了进去。
“什么人?”一声娇呼。
“别作声,露娜,是我。”卡嘉莉低声道。
露娜疑惑的掩了衣服,挑高了火烛,只见一个满脸是血的人站在门边,好容易才忍住了尖叫。
“这是怎么了?”
卡嘉莉咬咬牙:“雷自杀了,我不想陪葬。”
露娜眼中的惊恐神色稍淡,突然就面带狠毒神色笑了出来:“他死了吗?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又过来拉了她的手,“你别怕,我先出去看看情形儿。”
卡嘉莉点头。
少顷,门外脚步凌乱,人声嘈杂,房门被人一脚踢开,露娜赫然站在前列指着她:“就是她杀了三贝勒!”
卡嘉莉瞪大眼睛,心里只觉难受,凄然便问道:“露娜,为什么这样?”
露娜慢慢踱过来,在她耳边轻轻笑道:“我恨死雷,也一样恨死你。谁叫他这么宠你却又这么作践我呢?那你就去给他陪葬又如何?”
她咯咯笑起来,在卡嘉莉背上推了一把。卡嘉莉一个踉跄就朝前跌了几步,回过头,露娜笑得妖娆:“那就是两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守卫执着刀剑就要来抓她,却又静默无声。从前她就觉得奇怪,不知为何这王府上下弥漫着一股死气,连佣人都个个哑巴似的。
她抬起头,琥珀瞳仁一瞪,凛然生威:“谁敢碰我!”
伸向她的手果然停在半空中,机械得好笑。
卡嘉莉摸出匕首横于自己颈间,突然想起连这匕首亦是雷交给她的。他一步一步设局,环环细扣,分毫不差,而她除了走下去,别无选择。
雷于她而言,就好像是她的命运,不可违抗。
她突然想起许多事情。
她在这园子里摸鱼扑蝶,雷折芍药簪于她发上;她把酒泼到恩客的头上,被罚跪在碎瓷瓦子上,淋着雨,却高兴的笑出声;她认识那干净的温和男子,他清亮温存的声音问她,你合谁呕气呢?他带她去骑马,逛夜市的时候,轻轻的拉住她的手,怕她走丢。
万幸万幸,她还是爱他的,而且,比初识时更逾百倍。
她抬起头,柔和的笑了。
刀滑过脖子,感觉到的是凉风似的清爽。雷可以逼她死,却无法逼她承认他不值得她抵死相爱。值不值得,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事情。而她爱他,早已从他的干净洁然变得爱他的存在本身。这种入骨的本能,死亦不肯甘休。
林间的乌鸦突然忒愣愣飞起,叫声若啼似泣。红消香殒刹那,满园竟芳华落尽。点点红雨旋落,似只是,断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