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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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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见天日,恍若隔世。
阳光灼眼明亮,下意识便眯细眼睛躲闪,只觉身上泥淖不堪,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发起怔来。
“大哥,你傻站在那里干嘛?家里人都等着呢!”伊扎克跳过来拽他,生龙活虎,“坐牢坐傻了不成?!”
他带笑看他:“伊扎克,你叫我什么?”
阳光下,少年的脸便扭捏起来,终是恨恨扭过头去,低低的叫了声:“大哥。”
这算不算也是一种苦尽甘来?
“大公子大公子,”美铃俏生生的拉了他的手,扭过头去又悄悄拭泪,“你回来就好。”
“怎么瘦了这么多?”阿斯兰笑问。
美铃羞红了脸,低下头:“京里正风行呢……”语调是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大哥哥,你瘦了。”基拉拉着他的手,一脸心疼。
“基拉,有没有好好念书?”他的手落到他的头顶上。
“有啦!一回来就问这个~!”基拉扮出一张苦脸。
诗河抱着才出世的婴儿,笑吟吟走上来:“大哥,你受苦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接过那孩子逗弄着。依稀软发,睁开的瞳眸竟是纯净的碧蓝,咿咿呀呀,抓住他的手指就不肯放。
“初见面的,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他。”
“自家人的,有什么打紧。”诗河笑着让开,伊萨莉亚绞着手,含泪看着他。
“兰儿,去洗了澡,换了衣服来吃饭吧。”伊萨莉亚似乎想伸手抚摸他,伸到半空中,却突然缩了回去,“我亲自下的厨,你快来。”
“有劳太太了。”阿斯兰低头应道。
这么多年的隔阂,冰释前嫌总需要些时间,但只要双方都有友善的姿态,就只是,时间问题。
疲惫和水一起淹没身体,连手指头都懒得再动一根,这半年时光便如雾气一般在浴桶上方蒸腾。阿斯兰决计不去计较其中的得失,只记住他们今日的接纳,和日后这一家子要一起走过的岁月。
家园要重建,铺子要重新扩张,要重新和官府搞好关系,要想办法恢复伊扎克的职位,要……
细细思量着,却突然想起卡嘉莉,不知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当日匆忙,只好匆匆赎了她放她一条生路,却连解释都未给一个。只是她这样刚强,必然不需要他担心。
到底是累了,阿斯兰只觉十分疲倦,靠在浴桶里闭上眼睛,头一歪,就睡着了。
未几日,传圣旨,不仅恢复伊扎克原职,且加官三品,阿斯兰赐婚歌姬郡主,封额驸,加封尚德候。萨拉府听得这个消息,上下喜不自胜,都似乎看见了锦上添花,烈火烹油的前景,连那中了风的老爷子竟也利索了起来。
阿斯兰跪着听完圣旨,赶忙封了银子塞给那传旨的太监。
大太监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额驸好歹别忘了三贝勒的情。”
阿斯兰听得这话,心里便都明白过来,又过了两日,就去找雷道谢。
雷穿着一袭素衣懒懒歪在塌上,见到他来了,笑吟吟上前来携了手:“给驸马爷道喜了。”
“这都是三贝勒的恩情。”阿斯兰深深一揖到底,“三贝勒往后有事只管吩咐,阿斯兰万死不辞的。”
“罢呦罢呦。”雷扭扭唇,瞥了他一眼,“我没这么好心,你倒是谢谢卡嘉莉是真。”
阿斯兰心里一紧,往雷脸上看了一看,却猜不出他究竟是甚心思,只好拿无辜笑容来应对:“我去珠络阁只找不到她,老鸨也说不知她去向,原来是被三贝勒金屋藏娇了。”
雷淡淡笑了笑,却再不提这个话头,只拿一派闲话来讲,又拉了他看戏吃酒。
他家里的戏班子自然是极好的,听的是热闹的《西游记》。雷又点了一出《刘二当衣》,又是插科打诨的戏,他却听得十分入神,不时的拍案叫好。阿斯兰因要茶,掉过头去递杯子给小丫头,可巧就看到雷茫然若失的侧脸,在光影映照下,极是萧索寂然,令人看了十分不落忍。阿斯兰这才想起来雷要比他还小了两岁。
“三贝勒……可是有心事?”阿斯兰并不是说话不防头的人,却不知怎么一时口快。
雷怔了一怔,歪着头,鹦鹉学舌般的:“我有什么心事?”
突又嫣然一笑,似乎刹那间满园花开,极是妩媚的笑容:“我怎么会有心事?”掉过头,语声却已哽咽。
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这男子,当真是个妖孽。
雷又仰头大笑起来,掉过头来正色道:“我若入了梨园,定是大红大紫的。”
“那我定第一个来捧场。”阿斯兰拱手凑趣,只当未见他眼角湿痕。
雷叹了口气,扶着阿斯兰的手臂站起来:“今儿个精神短,我竟没心思,就散了吧。我送大公子出去。”
“怎么当得起。”阿斯兰惶恐,“找个小丫头,也就罢了。”
然雷执意要送,这谜一样的人物,只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跟着雷穿过满是芍药的院子,穿过曲折长廊,穿过迷离花香,雷却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大公子,你对我说实话。”他伸手抚弄着廊下花朵,淡淡的若即若离的花香,淡淡的若即若离的人,“你想不想和卡嘉莉在一起?”
阿斯兰一惊,只是看着雷的侧脸。
雷浅浅一笑。
“你不用琢磨我在想什么?我只想告诉你,若你想和卡嘉莉在一起,我就成全你们。若你想和拉克丝在一起,我也不会阻拦。但只一点,别再动什么狡兔三窟的念头。拉克丝是我妹妹,我不会让她受这个委屈。”
雷抬起头:“大公子,你要哪一个?”
阿斯兰笑得冷,脱口就要说出拉克丝的名字,却突然痛得呼吸都停顿,咬着下唇浑身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女子昂着头侧过头来看他。那女子骑着马肆意放纵的尖叫,明亮的声音创伤一般拉开。那女子瞪着眼睛立着眉毛,忽又低下头去,盈盈有泪。
一颦一笑,一娇一嗔,俱在眼前逼他承认,他的爱她。
他以为要在狱中抛去15年韶光,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给她自由。她知他身陷囹圄,做的第一件事是割舍自由来救他。这样深重的情谊交付,终他此生,他可能再有这腔暖意对人。
断肠争忍回顾。
“大公子,”雷不依不饶,催命一般无情,“你要哪一个?”
阿斯兰抬起头:“若三贝勒似我这般背负全家兴荣沉浮,三贝勒又会在郡主和民女之间挑哪一个?”
雷的脸冷得结冰,灰蓝色的眼睛钉子一般瞪着他,恨声道:“我不是你!我不是你!!”
他似是失望透顶,却又露出颓然笑容来:“芍药是四、五月间的花,在我这里却是全年盛放。只是这一次,这一次,真的是开到荼靡花事了。”
他转过头来:“大公子,你自去吧,我不送了。”
阿斯兰应了一声,道了声告辞,走开两步却又折回头来,只见雷伏在抄手游廊栏杆上,哭得十分伤心。
也许是雷那日的举动太过反常,以致阿斯兰没有发现他们对话的地点是在一扇房门前。而他走开的时候,那里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