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干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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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再醒过来时，月龄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换了单间了。
虽然条件依旧不怎么样，不过总比跟人挤着强，而且那种难以言说的味道也好了许多。
“醒了？”
“……啊！邱姑姑，我……真是麻烦您了……”月龄嗫嚅着说。
守在她身边的是教习之一的邱姑姑。此人在三位教习中长相最好，她亲眼看见这人最近跟清客卜固修眉来眼去得挺来劲。当然其他小丫头们是看不出来的。
虽然不至于像其他教习那样看不起她，可是潜意识里她还是排斥的。说到底，她就是一个深深遵守着世俗规矩的人，无论身处现代还是古代。
据小丫头们从其他教习那里八卦来的消息，这位邱姑姑原来也曾是都中数得着的名角，后来年纪大了嫁了一个苏州富商为妾，前二年那富商死了，正妻早恨她多时，刚送了殡便将她赶了出来，没给一个大子儿。这位邱姑姑倒也硬气，并没有回去求那正妻，只是为了生计，拾起了老本行。然而当年便是青春末尾，现在更是人老珠黄了，只好从唱戏的变成教戏的了。
可能因为月龄的脸蛋长得确实好，招人嫉恨，也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反正邱姑姑对所有人虽然都是不冷不热的，对月龄却最为冷淡。现在这种满脸堆笑的样子着实令她摸不着头脑，只含糊应着。邱姑姑也不用她问，便一五一十把事情发展经过给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月龄刚上跳板，便低血糖晕了过去，一头栽进了水里。
好在她已经到了岸边上，水浅得很，只不过刚没过脚脖子而已。却因她是头朝下下去的，脸埋在了水里，整个人又陷在泥里出不来，若是不赶紧过去一个人把她拽出来，说不准一会就憋死了。情况也算有点“危急”的。
卜固修和单聘仁两个自命清高的清客相公根本不在，就是看见了也不会“自降身份”地去捞她；贾蔷倒是看见了，不过他眼见着月龄在泥里的样子，想是觉得太脏，走来时便有些犹豫；最后却是赵天栋几个大步跨过来，一把把她拽了出来，还出钱让岸上一个渔婆给她擦了身、换了衣服，又把自己的舱室让给了月龄住。
他甚至还说服贾蔷给这几个晕船和水土不服的女孩子单独做些清淡开胃的伙食，理由也是现成的——
“时间这么紧，若是这些女孩子们回府时都病病歪歪的，耽误了娘娘的省亲大事可怎么好？”
贾蔷原本就心中有鬼，因此对于赵天栋的提议稍微挑拣了两句便也答应了。
便是卜固修和单聘仁，既然花的不是他们的钱，他们也不会拦着替贾府省钱。反倒趁机大大地给贾家宣扬了些“果然是宽厚有德之家，对几个戏子下人也这样宽待”等等拍马溜须之言。
月龄在邱姑姑的叙述和自己的猜测中理清了事情发展经过，虽然对于赵天栋竟然对自己这么好有些奇怪，但是现在不是寻求原因的时候。她还太虚弱了，还不足以支撑她继续思考。她决定还是赶紧再睡一觉是正经。
喝了一碗酸梅汤，略垫补了些肚子，又再四谢过邱姑姑之后，月龄便沉进了梦乡。
似睡似醒之间，她仿佛听到一声叹息——
“唉，要不是赵天栋是已经娶了妻的，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再醒过来时，月龄果断地在心中当做没听到过这句话。
她眼观鼻，鼻观心，偷偷地观察着赵天栋的行为。结论却是她丝毫不觉得他是在向她示好，反而像是不想让她发现他对她做出的帮助似的。
反倒是贾蔷这几日着实殷勤。或许是因为那日月龄摔下去的时候他的表现太差想要弥补吧，今日给她买小玩意，明日给她加餐的，反正月龄是一概不受，只垂着头装作惧怕的样子，令贾蔷无可奈何，却令赵天栋更加怜惜了。
换了舱房和伙食后，月龄的晕船反应减轻了许多，也能吃进饭去了。路途便这样波澜不惊地到了两个月之后。也就是说，足足行了77天，船队才从苏州到达长安城！
“终于到了。”她松了口气，这船上的日子她真是过够了。
不过她们又开始为即将面对的新环境不安起来，便是月龄这样沉稳成熟的人心中也不免忐忑起来。主家究竟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很严苛，会不会虐待她们？她不知道，也不敢跟别人说，只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默默地垂头观察着。
却听见岸上早等在那里的一个马车队中传来一阵高亢的笑声：“蔷哥儿，两位相公，辛苦了！”
“蓉大哥，竟然是你来接我！”贾蔷一脸意料之外的神色，但是跟骑马过来这人显然极熟。
另有管事、下人过来带领女孩们一一上车，月龄便看到两位清客相公也过去跟那白面公子寒暄。那人问：“一路上可还顺利？”
贾蔷眉飞色舞道：“顺利得很。一听说是给咱们娘娘办事，哪路神仙小鬼都不敢呲牙的，兄弟这次沾了大光了……”
月龄暗中撇了撇嘴，对这个不停跟自己献殷勤的贾蔷更加不屑。
马车辚辚地走起来，那边的寒暄便听不真切了。然而月龄此刻却顾不得那些了，因为，马车刚行过的一座巍峨府宅，她竟然看到了“敕造宁国府”五个繁体大字！
她急忙把头靠到马车的另一边纱窗上——
果然，不出五十步，便看到另一座府宅，大门上的五个蓝底金字仿佛正嚣张无比地冲她大笑着——敕造荣国府！
红楼梦！
竟然真的……是红楼梦！
自欺欺人一旦破灭，心乱如麻，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呆呆的下车，呆呆地被领到角门，进了一处花木扶疏的僻静宅院，连院门口的三个字是“梨香院”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不过，现在所有的女孩子都在神游物外，因此她的表现倒也算不上特殊。
心好乱，身体好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时还觉得不真实。不过既然不想寻死，又不敢逃跑，她也只能选择接受现实了。
唯一令她觉得安慰的，就是她确定了不用想方设法离开贾府，便有机会在未来被全须全尾地放出去。
至于原著中那些可怜的小姐丫头们……
她还管的起吗？
借用一句原著中惜春四姑娘的话，古人云，“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哉？”她跟那些人物不过陌生人耳，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了。
晚上到三更了才睡下，梦中好像熙熙攘攘地发生了好些事，不过她什么也没记住，却让她觉得好像才睡下便被叫起来一样。
第二日天刚亮女孩子们便被叫起，洗漱、练功、开嗓……练了一整遍，这才三三两两地进了大厅，众人一道吃早饭。
早饭后先是学认字和描红的时间。
笔墨纸砚虽然质量不大好，却是可以随便用的，在这点小细节上贾府倒没有苛待她们。
学完字又是各个教习分别教戏。文官、龄官、芳官和藕官因唱得在众人当中最好，分别被赋予了花旦、闺门旦、正旦和小生的行当。
别看这行当上的小小区别，上场时便是主次之分。主角自然容易出彩，容易受赏；甚至四人从现在开始便被分配了梨香院中最宽敞的四间房子和比别人每月多出三分之一的月钱。虽然这钱都在各人干娘手里把着，各人自己根本拿不到，但是这种名头上的高低已然足够让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子们眼红嫉妒了。
巳时初刻，管家娘子突然带了一溜中年婆子过来梨香院这边。
大家正疑惑时，却听主事娘子道：“太太说了，你们背井离乡来北方，怪可怜见儿的，也没个亲友可以投靠，有个病有个灾儿的也没个人帮忙。这些妈妈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我们府里几辈子的老人了，最和气善良的。你们快过来每人认一个做干娘，将来行事也好便宜些。”
女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茫然。
月龄心知肚明这群人不过是荣国府里最底层的普通仆妇，根本不是她所说的什么“精挑细选”出来的，和气善良更是谈不上。
这明摆着是王夫人给府中下人们的一个福利——可以掌握这些小丫头们的钱，省得“难缠的戏子们”有了几个钱就不安分守己；同时这些人将来有了不好，她们也可省许多事，只要把女孩子们交给各人干娘打发就完了，何等干净？拜不拜，她们根本没得选择。
龄官年纪小，又特意隐藏自己，虽然唱得好，但平时在人堆里却不突出，此刻便挤在后面。
文官、芳官几个出挑的这时便先被拉出去随便指了人拜了，这就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掐着各人经济命脉的干娘。
正在龄官准备接受现实出去随便选一个时，却见一个穿着七成新靛青色缎子面宽褂的女子笑容可掬地冲她走来。
这人的面相比其他仆妇都年轻，头上也是插朱戴翠的，比管事娘子都要体面的样子，竟然也是来收干女儿的？
“你是龄官？”她笑着看着自己，月龄却觉得她的眼中满含悲伤。
“嗯。”月龄只腼腆地点点头，“您也是来收干女儿的吗？”她好奇地问。
“是啊！你愿意做我女儿吗？”女人的表情中可以看得出期待与患得患失，虽然看起来更像是在透过她看别人，不过月龄知道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这种把她当念想或者替身的情况反而让她心中觉得更安全些。
况且只要她真的对她好，她不介意给她做这个替身……“干娘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好，好！”那女人笑得眼角都有泪花了，一把将月龄拉起，笑呵呵地看着她羞怯的情态，一会还缓缓地用粗糙却温热的手掌不停地摩挲她的头颈，让她有些痒痒的，却头一次在这古代升起温暖的感觉。
无意识地在女人的手上蹭了蹭——她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类似于母亲的注视了，哪怕这辈子的亲娘。女人更加怜惜，对她的日常生活问了好些事情，两人都不自觉地跟对方更亲近了些。
反观别的干娘与干女儿之间，好像没有一个像她们这样的。这让她不安，却又有些贪恋这样的感觉。
晚间完成了一天的功课，劳累的女孩子们却停不下嘴里的八卦。月龄虽然不愿意跟这些心理年龄完全不在一个层面的姑娘们逗闷子，却不介意听些府内的消息。
今日的八卦话题一直围绕在各人干娘的身份、地位、亲友等内容上打转。
众人中只有文官的干娘是某个小执事的两姨亲家，算是稍微有点体面的，其他人的果然都是府中拿不出手的最低级愚仆，因此只有月龄的干娘最被大家所羡慕——赵天栋的亲娘，赵嬷嬷！
这位赵嬷嬷可不是一般人。她也是府中的家生子出身，无论娘家还是婆家都在贾家服务了三四代，最是树大根深的。何况她还有一个让人不敢轻视的身份，那就是现在贾家唯一的成年少爷贾琏的奶嬷嬷！
便是凤姐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对上赵嬷嬷时也要让上三分。再加上赵嬷嬷本人极有眼色，会掌握奉承人和求人的度，让人觉得她说话既不谄媚又掐能搔到人痒处，因此各房主子奶奶们对赵嬷嬷都抱有一定的好感。
这样的人，虽然已经“告老”出去，每月的养老金却比一般大丫头还要丰厚，且她家里原本就有一定产业的，自然不会贪图戏子每月的二三百个大钱。
那她为什么要来领这个不讨好的差事呢？众人七嘴八舌的猜测，却不得要领。
月龄通过今日行礼时的接触，对她特意找上自己的行为稍稍有些想法，猜到她原来定是也有个女儿，且与自己在某方面比较像，不过现在肯定已经不在了。因此这赵家的两母子都把她当做了那个女孩子了。
不过她也不会多嘴跟别人到处宣扬的，因此大家除了嫉妒她命之外，便只能用几句酸话刺刺她了。
“她怎么就那么好命呢……”
“就是！在路上赵嬷嬷的儿子对她就特别照顾，别是她跟赵家有什么关系吧？”
“有什么关系？她不是苏州人吗……”
“贾家也是南边过来的，谁知道是不是远房亲戚！”
“噢，这样啊……也是，这才说得过去嘛！”
月龄听着这些八卦，虽然不能动摇她心，却着实令她心情不畅。好在她们最后得出的这个似是而非的结果，倒省了她许多事。虽然这个怀疑完全属于无稽之谈，不过这反倒成了她将来与赵嬷嬷亲近最好的挡箭牌了。
当然，她也不会因为赵嬷嬷的一时照顾而少了提防。在这里，任何人都不是完全可信的，哪怕是现在看起来简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的赵嬷嬷。
她只希望她们能一直这样下去吧！只要她们真心对她，将来贾家倒了，便将赵家全部赎出来以还她这个情又何妨？只希望她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干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