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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路在何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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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月龄靠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一角,把自己尽量缩小。一边减少着拥挤程度,心里也稍稍增加了一点安全感。
说实话,即便是已经穿越到这个世界十年,她依然没有完全适应。
豁达的人或许会说“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
然而完全不能摒弃前尘生活的月龄,十年来的生活简直恍惚地像一场梦境。
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跟这一世的亲人才不够亲,才让她哥哥卖她的时候能那样痛快那样毫不留恋吧!
是的,她被卖掉了,被这一世的亲生哥哥。
她穿越到古代苏州城里的一个平凡的市井家庭。
家里有做着科举做官梦但其实眼高手低的父亲,老老实实依靠着男人和家产过活的母亲,还有平平无奇拥有着世上普通人所有优点与缺点的哥哥。
原本应该还算是一个可以过得下去的家庭,至少开始的两年是这样的。
不过在父亲的第五次落榜跳河自杀以及母亲失去生活支柱之后崩溃而重病后,在家里值钱的东西当的当、卖的卖得差不多了之后,没有能力撑起家庭的哥哥做了一个在外人看来最为正确的选择——卖了她。
既省了粮,又赚了钱,多好。
说不恨,可能吗?
在她发现家庭现状时,她已经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消耗,并且做了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以期对家庭有所帮助,她已经尽力了。然而事实是,母亲的医药费就像个无底洞,而把她卖了甚至依旧填不满这个洞。
她恨,她怨,对老天爷,对命运,对这家不争气的父亲母亲哥哥。可是她明白,这个时候,跟人牙子走反而比留在那个家里更有可能活下去。
连卖掉她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了,她甚至怀疑他们会不会有一天没米下锅时把她煮来吃?
卖了才十岁的她,还换回能支应一段日子生活的钱,能把她卖到哪里去?
月龄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又有一副好嗓子,除了去那肮脏地方,就只有成为戏子粉头一流了。
而最后,毫无意外的,她被南下采选戏子、尼姑的宁国府玄孙贾蔷挑中,成为了十二个小戏子的一员。
她应该感到庆幸,因为至少这个荣国府听起来还是个对下人宽厚的地方。然而她的内心却总是不能够放松。
前世的无数正史野史告诉她,除穿越人士外,没有哪个主子会真的把下人当人看(穿越人士做主子同样不可靠)。尤其她还即将被培养成一个戏子。
戏子!
噢!
她真的没想到,这个前世最为热爱的工作在现在这个时代却只能作为身份卑贱的象征!
她毕业于正规戏曲学院,学的是昆曲专业,这一直是让她引以为自豪的一点。
但是谁知道她会来这里呢?
明明前世昆曲(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已经又火起来了,她天天赶场赚钱赚得不亦乐乎。而在这个时代,情况却恰恰相反,唱得越好也意味着被更多人鄙薄。
人们看戏的同时却看不起戏子,只因为他们的抛头露面,只因为罪犯家属常常被贬为乐籍。
商人也是如此。
他们流通贸易,他们为人们的生活带来方便,但是因为商人获利而未耕种,以农耕为立国之本的古代政权便把商人的地位定在了士农工商的最末位,成为了平民当中的最底层。
而她不但没有信心改变得了这个时代人们的既定思想,同样也并不认为自己能特立独行到被人鄙视时毫不动容。因此她也只好尽量想办法摆脱这个身份了。
好在昆曲只是她的谋生手段,而并非什么钟爱的不能放弃的事业。
或许她可以稍稍放点水,假装唱的不那么好,或者只是唱得中不溜,这样到时候想办法赎身时也容易得多,她想。
唯一令她欣慰的是,这次采买戏子、尼姑、道姑是公府为了自家出身的宫妃回家省亲而做的锦上添花的行为,因此她们这群人都算是那个公府的私人奴才,也就是单纯的奴籍,而并未到官府去上乐籍。
也就是说,将来如果求一求上面的主子,或者攒够了钱,只要公府肯放,官衙处应该就不会给太多刁难,可以直接上良民籍。
而那些上了乐籍的教习、乐师,即便是从府里出去后依然是贱籍,却依然是不能跟平民一样行事的。
还有一个令她觉得奇怪的地方。她实在想不起来历史上有哪朝哪代的皇帝曾经让自己的宫妃们回家省亲过,明明“一入宫门深似海”,应该再也出不来了才是的嘛?
好像四大名著的《红楼梦》里有过这样的情节,但是……穿越过来好几年了,她一点跟红楼梦有关的内容也没察觉到。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这一世的家庭太低下,能得到的消息来源太狭窄的缘故。红楼梦的原著她没特别研究过,除了十二钗和那几个特别讨厌的贾家人之外,她对于剧情都已经模糊得不行了,谁知道是不是她历史太差记错了呢?
虽然有点忐忑不安,她还是说服自己说这里不是红楼梦。她觉得,哪怕是穿到历史中也比穿到一本没有结局的书中令她觉得安全些。尤其现在她还是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身份。
将来碰到书中那些可怜人是帮还是不帮呢?要是不帮,她心中过不去;要是帮……哼,比一比她和那些人,现在哪个更可怜?
算了,不想那个。
因为拥挤,月龄的四肢都已经麻木僵住了,但是她没有位置去挪动一下。
一辆本可放下四人的大车,现在足足挤下了十二个女孩子,虽然这些女孩子里面年纪最大的才只十三四岁,小的甚至只有十岁上下,但是依然是太嫌窄吧了些。
其他的尼姑、道姑也是一样的待遇,不过她们每类只有十个人,因此比月龄她们松快些。
教习、乐师们毕竟是成人,跟她们的乐器、行头一起在两辆大车上。
还有就是领头的贾蔷带着一个叫做赵天栋的汉子,跟着两位清客相公,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在前边引路。
据说还有二十个小沙弥和小道士,那些就都是从长安城本地周围采买了。
女孩子们有的惶恐不安,有的忐忑不语,有的却仿佛出笼的鸟儿般兴高采烈。想来,这几个原来过得也不怎么样。
但是月龄并没有注意到,像她这样完全没有情绪的女孩子是却是独一个。哪怕算上另外两辆车里即将成为尼姑和道姑的女孩子依然如此。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吸引了包括教习在内的所有成人的注意而不自知。
当然,尽管注意到了,这些人也并不会知道,在这具小小的瘦弱的身体中,承载的是一个21世纪风华正茂的昆曲艺术表演者,一个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这个人,现在正在计划着,怎么离开她们视为金饭碗的工作。因此,他们不过稍稍诧异或略加关注便移开了视线。
“龄官?”旁边一个鹅蛋脸白白净净的小丫头轻轻地推了推她,这让她从恍惚中回过了神。
“嗯?”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记不记得走了多长时间。”她未出口的话是“看你好像要消失的样子,好怕好怕”。
月龄无声的扯了扯嘴角,“走了大概一个半时辰了吧!”这也是她在古代发呆期间新学会的技能,根据阳光照射的角度来确定时间。虽然南北之间或许有些差异,但大体应该还是差不多的。
“哦,这么久了啊……”女孩明显想让月龄起话头,不过月龄完全没有说话的兴致,于是只好让她失望了。
现在的情况是,还有大半年就要到省亲的日子了,她们这些刚刚买到的女孩子必须得尽快进入状态。因此,教习们在路上便已经开始教导她们认字和吊嗓子了。
女孩子们都按原来的名字起了艺名。
大多是原来名字的谐音或是单取一个字,也有原来的名字太俗完全摒弃了的,反正大家的名字都是前面一个字加一个“官”字。这也是现在这个时候戏子起名字的常用模式。
至于行当,还要等回到府后再仔细分辨。
因为出身是“读书人”之女,月龄“认字”的速度极快,也因此她的地位显然比其他人高贵些。
虽然月龄本人不在意这些,不过教习和其他女孩子显然对她非常信服,她也隐隐成了这班女孩子们的头领之一。尽管她的年龄在女孩子们中只是排行倒数第三。
“快下车吧!”赵天栋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与此同时,马车也应景地停下了。
原来是到了渡口。一行人要在这里换乘渡船,然后走水路回长安。
船不算小,不过船舱里还是传出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心味道,配上忽忽悠悠不稳当的起伏,月龄真是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跟她同舱的还有两个女孩。三人挤在一张钉在船壁的木板床上,每人捧着一个本子依依呀呀地学认字。
两人面对月龄的时候都有些拘谨,不过在她们向月龄提问并得到并不算温和的耐心回答后,两人都自觉将月龄归入了“脾气不太好的好人”范畴,对她也亲近起来。
月龄不想理她们,她可没心情在这时装模作样的逗小孩,虽然她们的实际年纪算起来比她这个身体还大些。
自从上了船起,她便觉得胃里翻腾的厉害,每日只能喝进一点米汤,稍微油星的东西便让她吐个不停。这让她看起来更瘦了。
晕船的不少,不过像她这么严重的却再没别人了。
只是,在这里可没有特殊照顾。要不是因为月龄学得的确好,已经被确认作为闺门旦的首选,教习们都有把她扔下再买一个换上的想法了。
日夜兼程,行了二十七八日时走到了一个叫桃花渡的地方。
运河本来航道窄,前方又赶上运粮的漕运船上千艘的堆在那里,乌泱泱地占满了整个河道。没有哪家的行船敢跟漕运抢道的,大家都在这里停下休整几日,等运粮船过去再行。
大多数女孩们被要求呆在船舱里不许出来,不过月龄等几个晕船的这次得了恩典,允许上岸歇息一下,透透气、稳当稳当再回。
月龄强撑了几日,其实已经极度虚弱了。现在得了这个令人“羡慕”的机会,其实心里烦得很,却不得不领这个恩典上岸。
晕乎乎地上甲板,晃悠悠地走跳板。眼前好像有点黑……
“……龄官!”
谁,谁在叫我?这是她晕倒前最后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