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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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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叫我芷兰。”我耐心的纠正她。
“有什么不一样?”谢女士大不以为然。
当然不一样,有道是“吃饭皇帝大”,如今吃穿用度皆系于一人,他的意见当然就应如圣旨一般供起来。
“母亲,芷兰这个名字是章叔叔亲自取的。”
在初到梦庐的第二天,章先生志满意得的从母亲房里出来。双颊润泽,眼里神彩烁烁,气息尊贵,他拿着一张报纸,似在专心凝望。而我如一只小老鼠,守在离他一米之远的沙发一角。
他不理我,我默数十次他不理,我默数百次他不理,我默数仟次他还是不理。墙上的时钟在滴滴嗒嗒的响,佣人把他手边的茶换了一次又一次。他伸出手惬意的拿银叉吃光了手边的水果。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扭头看我,也没有问我是否需要吃食。在章正华先生眼里,我,谢念华,只是一件随正品捆绑销售的附赠品。没有呼吸,没有思维,品质低劣,甚至没有资格以家俱的身份列居于楼宇。
如果有可能,只要有一丝丝可能,或者说,若不是他顾念着不愿在谢谨女士心中留下“薄情”这二字。章氏应该很乐意把我打包外送到天不吐国。两两生厌,从此再不相见。
在搬来梦庐之前,有先见之明的黄妈就含蓄的提醒我说:在此地,有一种学校实行“寄宿。”
也就是“书院。”宰相家的三公子仪,兵部尚书的外孙雅,还有郡王的世子,公主的侄子,天朝上下,但凡有点背景的都往东来山上的“正清”书院里奔。虽说往来京城不便,但挡不住天下第一书院的名头,和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我很高兴在此地女子亦能有这样的选择。
率三五仆佣,风流蕴藉的出门求学,多么潇洒出尘。这是我将来的目标,但不是现在,若我现在一走了之,我能十足十确信,顶多一年,谢女士就会被扫地出门,而出手动作的,未必就是章先生。
章太太也可以啊,章先生依旧顶着深情不渝的名头,任太太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把他厌腻的女人如弃物般打扫干净,一回头仍然可以对着太太诉说他的迷途知返。
这样的戏码,深宅大院里常常都有。总之错的都是女人,战败至落魄的女人。
其实从教育学上讲,我倒是觉得谢女士吃这样一次亏对她的成长才会有真正的助益。
可是我不能为她这只老鼠,就伤着了我这樽玉瓶儿。
于是,章氏在梦庐的第一次留宿四天三夜,就是在我的凝望中渡过的。当然,我是指章氏出现在公开场合。
客厅,饭厅,花园。走廊。无论他是在讲电话,看报纸,听音乐,还是在与谢谨情人絮语。我,如同一个淡薄的影子,紧紧的粘在阳光下章氏的阴影之中。
无时无刻,我都在用眼神与形体向他表白:我的卑微,我的悲凉,我小小孩童的胆怯与惊慌。对于现在的生活,尊贵富足,在一个六岁孩子心里激起的,不是心满意得,而是恐惧与绝望。因为过去已无从着力,而前途却未能有所期许。我的未来须紧紧系于一个与我从前毫无关联的人。而那个人对我,既无切肤之爱,亦无心痒之怜。
这样的目光,在我的设想里,纵是铁石人也抵不住。毕竟堂堂七丈男儿,岂能与小儿女一般见识。
但章氏不但毫无所动,就连梦庐的仆佣也仿佛无所察觉的随主人跟进跟出,置我于无物。
“我要读书。”我不能不开口求。在章氏第一次离开梦庐的前一天。章氏没有吭声,他照例手中夹着一支根与一张报纸,此时是黄昏的薄暮,母亲在楼上更衣,佣仆亦不在跟前,他坐在廊下的长椅上,姿态闲雅,是完完全全的贵公子派头。
而他完全不在意我,对我是“最心爱的情人的女儿”这一衔头仿如不知。他亦是有十足的把握,母亲定不会因他对我的怠慢与他吵闹。
我有些恨,对“谢氏”。她与娘真正有天差地壤之别。娘断不会让我如此为难,娘会全心全意为我,哪怕是爹爹,也不能欺到我头上来。
我要回去,做娘的孩子。为了这个,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叔叔,”我终于流泪哀求,在章正华第一次留宿梦庐之后,即将离去的前一天。而彼时,天色已然黯淡,有一弯新月渐渐向上升起。在我的泪声里,章正华的嘴角向上微弯,翘成一个愉悦的弧度。
章正华恨我。原因不知。
他什么也没答应,次日清晨便离开。再过得两日,有两只学究前来报到,都是五十岁左右的老夫子。一个教我数学,一个教我国文。一周两次,其余的时间让我自学。而条件是,改了这个名字。
谢念华,是章氏不喜欢的。正好我也不喜欢,于是大笔一挥,我再次在字面上做回自己:谢芷兰。
谢芷为此神伤。
据说章氏有子,一子八岁,一子五岁。算起来长子的生辰犹在我之前,在结识谢谨之前,或许就已经是使君有妇。
孽缘哪。可他们两人的前因后果,谢谨却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连黄妈妈也讳莫如深。想来不是光彩事。
此时面对我的问话,谢女士久久不愿作答。我不得不和悦的开口说道:“您怎么不下去吃早餐呢?您看您都瘦了。母亲,您要多养养身子。”
谢氏象小孩子一样喜欢零食,满柜子满桌都是,从甜的到辣的再到酸的。换言之,哪怕一军围城断食一周,谢氏也绝不会饿着半分。
见我不再和她纠结于“名字”的事情,她显然舒了口气。二十三岁的娘,对着六岁多还不及桌子高的女儿撒娇说:“我不喜欢,那个女人总是盯着我。”
监狱里还有牢头呢,更何况这华厦金屋。从前世家大宅多有外室,一样是仆佣众多。说好听点是服侍,说实在的就是“监视”。外宅嘛,比不得主屋,上有高堂下有规矩耳目众多。而外室,尺度稍有不慎就会惹绿云遮顶。
男人,岂有不在意这个的。
但无论如何,我们得想办法出去走走才是。我于是拿起一张画,看看,再笑着说;“这纸与墨,好象不甚相配。”
“那是。”我所说的正中谢谨的痒处。于是不待她滔滔不绝的说完,我便打断道:“再不然,您出门自己去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