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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我抛媚眼有啥用啊。我心里大骂。赚钱,挽系夫君的心,这两个目的一样都没达到。对着自己女儿抛媚眼,真是典型的营养过剩。想当年我们住在棚户区的时候怎么没见谢女士这样对我呢?那时的她,镇日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做西子捧心状,完全陷于哀愁忧怨之中而不能自拨。
据说,我名义上的外祖是一位国学老师,在一所小学院里呆了一辈子。这样的人我前世见得多了,一身酸腐,活象棵沤在烂肥地里的伤了根的烂菜。上不了台面,成不了气候,只能在烂地里等死吧。化做护花之春泥。不过是玩笑的一句,但偏偏就这种人会当真的去想,当真的去做。要么自以为自己是孤绝一世,要么就往仟古忠臣的名头上去蹦达,动不动就摆出副舍生取义的模样。
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女儿。颜色好时,还可以说是一朵花,待得色败,还会有几分薄面?
我再次长长叹息。颇有良将手下无可用之兵的意思。
若是手上多几个姑娘,还需得着我今日来敷衍她?谢谨?
我恭顺的堆起笑,对谢女士说道:“母亲,你今天好些了吗?”
晨昏定省,是上一世就铭刻于我骨血中的东西。即使我与她母女二人身处难中,我也未曾忘记。
当我第一次这样做时,黄妈妈骇得瞪大眼瞅着我。
怪我,是我一时忘情,忘了我自己身处何地,竟恭恭谨谨的给谢女士与病榻上的周先生请了个蹲安。
在上一世,虽然我订的亲是王爷的侧妃,但府中只有我一个孩子,爹疼娘爱,一切都是按着嫡女的规矩来。
请的是最好的教习嬷嬷,最好的女红师傅,最好的夫子。琴棋书画,事理人情,就连爹爹也曾骄傲的说:我的女儿,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能当得起。
爹爹说这话的时候,可曾想过女儿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我眼角不由得有些濡湿。谢氏,显见得是牛心左性只爱惜自己全然不将亲人放在心上的人,在笑过之后,径直对我说:“来啊,来看我画的花。”
文学教授的女儿,亲妈又死得早,只此一女,外祖也不续弦,只容谢氏一人在家独大,称王称霸。今朝上学,明朝请假,才气么是有那么两分,可也不过是些书画词藻之类的小玩意儿。画得多好也不是,有人哄着,只当是雅赏。真正大难临头,靠不上半分。这个道理,我只当昔日落难时谢氏已经想得明白了,可是自从我们搬到“梦庐”,我冷眼看了她两月,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凑近了看。
偌大的宣纸,用手捏捏就知道是好货。质地绵韧,光洁如玉,文理洁净,黑韵清晰。想必是产自泾县。四尺一张,随意的散放在宽大的书桌上。边上是上好的端砚与漆烟墨,数只狼毫,由大到小。而书桌旁的垃圾筒里,团着好些字纸废物。雪白的一团,分明还没使尽。而娘常说,英国公虽威势赫赫,财力惊人。但身为大家闺秀,也须知一物一力,来之不易。敬惜安纸,是读书人最起码的礼节。想这谢氏,不过是小家子出身,居然如此轻狂骄慢。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我把握紧的拳,松开再捏紧,努力深呼吸,再堆起一个笑。
谢女士完全没有注意到我面部的任何变化,她欢喜的在我跟着笑着,兴致勃勃的拉着问我:“好看吗?”
是一朵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说实话,卖相着实不错。可问题是这已经是进驻“梦庐”之后所绘的十六朵了。章氏驾临,谢女士次次不拉的拿出来献宝。第一次我在场,章氏面露惊喜,带着情人的近昵,在谢女士耳边低语说:“谨儿,你聪明灵秀一如从前。”全不顾当时除我之外,孙正芳女士亦带着佣仆在桌前侍候用餐。
孙女士的耳朵在听到这句情人絮语之后,于瞬间变得绯红通透。但孙女士大方有度,不疾不许,置若罔闻的将餐台上的一切打理完毕,再顺势欠身退下,率众仆妇一起退下。我,作为孙女士重点关照的对象,当然也一起离场。留下那肉麻的两只,叽叽我我,尽讲些没营养的口水话。
那是我臆想的,谢女士口紧,从没向我透过半个字。可自从那一次,她便入了魔似的画荷以示心迹。两次,三次,四次,不是在餐桌上撒娇,就是在花园里装痴。成叠成叠的宣纸,不要钱如厕纸似的在梦庐出入。这倒也罢了,问题是,自那一次,我再没听见章氏夸奖过谢女士的“盛荷”,“残荷”。
这个叫什么?
喔,审美疲劳。
我同情章先生。
而谢氏,显然愿意以同样的方式将自己的蠢笨毫无遗漏的尽情暴露在章先生面前,为的是努力提醒对方,他花大价钱养这么一个自恋,毫无自知之明与美感的家伙是多么的不值。
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深宅里还能找到这样的高手。
喜欢。我喜欢。对于一个精于宅斗的人来说,最怕的不是有敌来袭,而是这漫无边际的寂寞。但感谢佛,终结了我对湖自怜的机会。
我不由得满面生欢,连看谢氏的眼光都软了下来。
“画得好。”我夸她。“比从前进益了。”
谢氏并不因我的表扬而面露喜色,相反,她脸现怅然。这样的美人儿,不如意时是一种犹如昙花初绽般的脆弱,让人忍不住凝神静气观望亦或抓牢在手心。
章氏至少还会再宠她一年,在这一年里,我可以做很多事。
事实上,我已经在做了。从入驻梦庐开始,我便有意的一言不发,一声不吭。无论谢氏有多蠢,多笨,多么的被人算计。我不提醒,不示意,任由她安享富贵荣华。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我不信如今的谢氏还能伸着她那一手纤纤玉指回归棚户,为了女儿洗手做羹汤?
笑话,象她那样全无心肝的人。
离上课还有一点时间,我索性找张椅子坐下,听谢氏抱怨道:“他,再也没有夸奖过。难道我画得不好吗?念华,他对我没有从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