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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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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们去吃烧烤,简晓桐借口不舒服先回了房间。等伊雪他们喝了好几打啤的白的回到旅馆,已经是两点多了。伊雪先去洗了个澡,等她从浴室里出来,就看见简晓桐坐起来正等着她。
“你怎么起来了?声音太大把你吵醒啦?”
简晓桐眉头一皱:“怎么浑身酒气?你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高兴呗。”冷风一吹,伊雪有些头晕目眩,“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起来了?”
简晓桐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很严肃:“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其实她知道,她一直等着简晓桐来问她。
“你现在和向远是什么关系?”
“普通朋友呗,还能是什么关系?”伊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简晓桐有些沉不住气了:“普通朋友?那这些天你们……”
“我们不过是见了几次面而已能是什么关系?”噢,普通朋友就不能一起吃顿饭吗?普通朋友就不能去看个电影吗?谁规定的!”
“可向远肯定不会这样想的!”
简晓桐的声音突然高了几个分贝,把伊雪吓了一跳,伊雪的声音也不由得有些虚了。“他怎么想的,我管不着。”
“你管不着?你不知道你跟人家搞暧昧?你知不知道你在玩火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杀害人家的……”
“够了!简晓桐你烦不烦啊?当初让我跟他做朋友的是你,现在反对的也是你,简晓桐,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很简单,认认真真地和向远交往下去,或者跟他说清楚,但总之一句话,忘掉秦树吧。”
“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伊雪突然变得歇斯底里,“简晓桐,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命令我?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以为我很爱管闲事吗?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管你?我是怕最后受伤的是你!”简晓桐红着眼紧抓着伊雪的肩膀,“伊伊,秦树他死了!秦树他死了!”
“啪!”
伊雪愣愣地看着她的手,又看看简晓桐左半边红肿的脸,还是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是真的。酒精攫取了她的神经,她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疯一般打开房门准备逃出去。
房门一下子被打开,伊雪“哇”地吓了一大跳。几个同事都在外面围着,向远正摆出要敲门的姿势。
“那个,我们听到你们房间里有响声,就想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你们没事吧?”梅语一边尴尬地解释,一边试探地向里面探着头。
伊雪看见那么多人,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简晓桐反而很快冷静下来,走到前面故作镇定地说:“没事,我们两个闹着玩儿呢,打扰你们睡觉了,真是不好意思啊。天也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那没什么事我们就回去睡吧,都散了吧都散了吧。”在老刘的招呼下,房间门口很快就没人了。
“晓桐,没事吧?”向远朝她对着口型。
“没事。”简晓桐冲他摇了摇头。
等大家都各回各房间了,简晓桐终于松了一口气。等她关上了门,伊雪突然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眼泪一下子润湿了她的睡衣。
“伊伊,你没事吧?”简晓桐紧张地问。
“对不起,对不起……”伊雪哭得更厉害了。
“没事。”简晓桐松了一口气,“伊伊,回去睡吧,要不明天就起不来了。”
伊雪摇摇头:“不要,我要跟你一起睡。”
“好吧,我们一起睡吧。”
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上,伊雪紧紧抱着简晓桐。“晓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上大学的时候你总是对我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我就是有些不喜欢你罢了。”
“其实我那时候也不太喜欢你,感觉你脾气挺怪的,不愿意跟人亲近,还特矫情。那时候就知道你学啊学的,像个书呆子,感觉跟你没一点共同语言。
“……谢谢你。”
“谢什么?”
简晓桐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晓桐,你还记得那时候我每星期都回家,也拉着你去我家吗?”
“记得。那时候我们也像现在这样睡在一张床上,那时候你老是挤得我没地方睡,还跟我抢被子,害得我好几次都感冒了。”
“晓桐,你还记得那次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请你去看电影,结果你非要看恐怖片,回来的路上你还老吓唬我,让我一路哭着回去了。”
“晓桐,你还记得那次国庆节班级联欢会吗?”
“你还说?那次我们都以为你要弹钢琴,再不济也要吹个笛子之类的,结果你上台用我那里的方言讲了个笑话。那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可大家都笑趴下了。过了半年还有人缠着我让我表演原版的呢。”
“那次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学会的!后来我只要跟你说话就不由自主地带上那个味儿,想想真是可笑……晓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简晓桐紧紧抱着伊雪,眼泪越来越汹涌,她抽泣着,说出的话好不容易才连成句子。“伊伊,你还记得大二那时候吗?那时候我家的钱给一个亲戚骗了……我一个人呆在寝室里,也不开灯,就自己在那里哭……我那时候就觉得完了,家里该怎么过啊?我肯定读不了研究生了……然后……然后,你进来了,你没问我什么,就跟着我一起哭……你还说,两个人一起哭,心就不那么痛了……从那次起,我才把你当成我真正的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伊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秦树的死的,我只是不想让你在这样下去……伊伊,这次我陪你哭……你说过的,两个人一起哭,心就不那么痛了……”
伊雪抱着她,不说话,眼圈红红的。她先是安静地看着怀中泣不成声的简晓桐,愣愣的像个木鱼一样无动于衷。她擦着简晓桐的眼泪,可手上的眼泪却越来越多,后来她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
伊雪的眼泪越来越多,枕头上已经湿了一大片。简晓桐帮她擦眼泪,擦着擦着就笑了。伊雪看着她笑,自己也开始笑,还不停胳肢她。两个人的笑声越来越大,简晓桐突然“嘘”了一声,两个人才停下。
“哭哭笑笑的,像两个傻子一样。”伊雪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说,说完又笑了。
“哎,伊伊,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想向远的?”
伊雪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我也说不上来,有点喜欢他,可是……”
“那你要跟他交往吗?”
“……我不知道。”伊雪突然捂着她的耳朵大叫,“不要问我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伊伊,你冷静一下!”简晓桐拿掉她耳朵上的手,“没有人逼你,大家都在耐心的等,你不需要现在就回答我,关键是一定要问问自己这个问题。”
“嗯。”伊雪撇着嘴像个委屈的孩子。
简晓桐抚摸着伊雪软软的头发。“好了,睡吧。”
“晓桐,伊雪呢?”梅语踌躇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她有事先走了。”简晓桐正在热火朝天地和豆汁儿作战。
“哦。”梅语还想问什么,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多管闲事了,这种私事最好还是不要参与的好。再说了她认识晓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不放心她这个人?
简晓桐看着梅语欲言又止的样子,豆汁儿差点喷出来。要是她看见一大早伊雪盯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边诅咒无良老板祖宗十八代一边和她十八相送的情景,那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对了梅语,能把你的照相机借我一下吗?伊伊说今天不能跟大家一起玩挺遗憾的,让我给她多拍几张照片。”
“行啊,多找些,我也拿回去收藏。”
“那谢谢了。”简晓桐继续喝她的豆汁儿。昨天大家都玩疯了,再加上今天还在原地,不用去新的地方,所以大家都是快吃午饭的时候才陆陆续续起来。
简晓桐平躺在草地上,软软的草蹭着她的后背痒丝丝的。阳光暖暖的一点也不刺眼,像妈织好的羊毛线围脖。简晓桐闭着眼,感觉天空突然移来一朵云,洒下一片阴凉。
“向远?有事吗?”简晓桐睁开眼,就看见向远站在她面前。
“没事……其实,我就想问问伊伊的事。”
“你不会以为我欺负了伊伊吧?”
“怎么会!”向远赶忙解释,“其实我们一块儿的时候,伊伊就经常提起你,感觉你对她跟对自己妹妹似的,不对,是跟对女儿似的。我不相信你会欺负她。”
“女儿?我哪来那么大女儿?”简晓桐直起身,拍拍旁边的草地,“那你找我什么事?”
向远坐了过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每次与她,她也会答应,可约会的时候总会觉得别扭,可到底哪里别扭我也说不清楚。她总是好像无意识地跟我划清一定界限,有个圈子,我总是进不去。晓桐你知道吗?其实她每次提起你的时候我都挺嫉妒你的,虽然她说的是你对她多好多好,可我总觉得你对她的好,她就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而我对她的好 ,她就有点下意识的排斥。”
“她跟我呆的时间长了,也染上了我的臭毛病。”
“晓桐,为什么我老觉得我和伊伊之间隔着一些东西,一些不是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
简晓桐看着向远的侧脸,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天边大团大团的云,可他的目光,穿透了云,看着更遥远的地方。
“向远,你喜欢伊伊吗?”
向远看着简晓桐,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他先是愣了,然后转过脸继续看着云,声音也像是从云的那一端飘来。
“喜欢。”
“向远,你大概没有听伊伊说过秦树这个名字吧。”
简晓桐捡起一根的紫红色草噙在嘴里,凉凉的,涩涩的。然后是一刹那,苦涩钻入心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是大三下学期,夏天已姗姗来迟。简晓桐和伊雪坐在向阳街路口的小店里,一人一杯奶茶。路旁高高的梧桐树闪着金灿灿的阳关,一阵风吹来,就是一阵低语声。
“伊伊,你们俩约会干嘛非要带着我做电灯泡?好不容易见此面,你们小两口还不亲近亲近?”
“反正也快暑假了嘛,那时候有的是时间。你不是没见过秦树本人吗?暑假你又要马上回家,所以就现在让你‘一饱眼福’喽!”
“你还真不谦虚!”简晓桐趁机掐了她一把。
伊雪还想还击,正巧手机响了。她先瞪了简晓桐一眼,“没空跟你计较!”马上接了电话:“秦树,我们到了,你在哪儿啊?”
“我们?还有谁?”
“晓桐啊。”
秦树在那边叹了口气:“叫她接电话。”
伊雪把手机递给了她,简晓桐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听见那边大喊:“简晓桐,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我也不想啊,你老婆让我来的,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虽然知道他看不见,简晓桐忍不住瞪了手机一眼。
伊雪把手机抢过去:“秦树,你还没说你在哪儿呢!怎么我找不到你啊?”
“想见我啊,那你先从奶茶店出去。”
伊雪提着包拉着简晓桐的手,按照秦树的指示飞快地跑,穿过十字路口,向右转,过两条街,再向右转,看见那个公园了吗?从那里穿过去……
“秦树,你是不是耍我啊?”伊雪突然停下来,一甩简晓桐的手,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说!你是不是在跟踪我?我看见你了,你快出来!”
秦树笑了:“我干嘛跟踪你啊?这里我闭着眼睛都能走,需要跟踪你?还不快点儿,我在目的地等你。”
“别听他的,他铁定在玩你!我就不相信他会专门在考试前翘课来看你,太不像他了。”简晓桐憋着通红的脸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有气无力地说。
伊雪看着简晓桐,最后还是泄了气:“秦树,接下来我们该往哪里走了?”
“过了前面那个十字路口,然后向左转……伊伊,你能等一会儿吗?等一会儿我再打给你。”
“喂!喂!你别挂啊!喂!”
“他挂了?”
“嗯。”
“那我们……”
伊雪重新抓住简晓桐的手。“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然后向左转!”
梧桐树叶沙沙地响,像一双双手摩挲着风与天空,带来一片清凉。
“伊伊,已经过了一个钟头了,我们还要等多久啊?”简晓桐提着脚下的石子,有些不耐烦了。
“晓桐,我好像明白了。”伊雪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你明白什么了?”
伊雪看着面前挂着的“动物园“的牌子,脸上阴沉得快要挤出水来:“他让我来动物园,就是想告诉我,他把我当猴耍了,还嘲笑我像猪一样笨!”
“……伊伊,你的联想能力实在是太丰富了,我想他可能……啊,伊伊,别攥着那么紧,疼!”简晓桐看着自己倒霉的手腕,心里早把秦树骂了一百遍。
“伊伊,你看那边在干什么?”简晓桐看着河岸上围着一群人,好像发生了什么事,警察正在疏通。汽车的鸣笛声,人们的议论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像汗水一样蒸腾,听着让人喘不过起来。
“卓卓啊,你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啊!你让你妈可怎么活啊……”哭声,撕裂了天空。
“去看看吧,看看怎么回事。”
伊雪叉着腰看着简晓桐:“简晓桐,你很爱管闲事是不是?”
“好啦好啦,不看就不看嘛,我们快回去吧,过几天就考试了,再不复习挂了可别怨我啊?”简晓桐推着伊雪的肩膀向前走。谁叫她就是这样的人呢?生气了,总要找个人把火发了,她就做这个替死鬼好了。
风一吹,几片梧桐叶悄然落下,划出不同的人生最后的轨迹。他和她,还是错过了;只是这一错过,就是阴阳两隔。
简晓桐看着眼前的墓碑,被夕阳烧成一片暖金。墓碑下面放着一排菊花,耷拉着脑袋毫无神采。白洁的墓碑正中间贴着秦树的照片,笑容灿烂,好像正对她说:“简晓桐,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简晓桐是在开学的时候才从伊雪的妈妈那里知道秦树的死讯的。那时候她死活都不相信,死亡,离他们那么远,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这不会是他开的另一个玩笑吧?吓唬伊雪?这玩笑太大了,伊雪会受不了的!可见了他的墓,她还是不相信,感觉这一切都是假的,好像是一个梦,梦醒了,什么都回到了原点。她和伊雪坐在动物园的台阶前,秦树突然打来电话……
她突然想起了爸爸的死,一下子冒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想起过那一幕,就是每年去给爸上坟的时候也没有想起过。那是她心里的一个痂,她从来不敢触碰的地方,然后突然在今天,一个不设防的日子,一下子被揭开。
死!她好像有些明白了。这就是死吗?这就是死吗?一个人,突然不会出现了,永远不会出现了。
以前她总是在想秦树长什么样子,伊雪也不喜欢拿秦树的照片给她看,现在终于见到了,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看着秦树的照片,感觉秦树也在看她。那种了然的笑容看着她毛骨悚然,虽然她知道那不过是她的幻想。她觉得秦树是那么残忍!他就这样走了,伊雪怎么办?
这里冷冷清清的,偶尔一群人捧着花从她身边走过。他们走到一个很有岁月但翻新的很好的墓前,像走程序一样拜祭,哭泣,紧绷着神经,像是要骗倒亡人,更多的是欺骗自己。当一切完成后,他们的眉眼突然放松了,步履轻健地走出去。简晓桐冷眼他们,感觉他们才是一群游魂,当他们走出去,又变回了一个个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就这样不定时替亡人到人间走一遭。
简晓桐想,会不会若干年后,所有人对墓碑里的人再无感觉,只是一次次麻木地完成一个仪式,他们来祭拜的,只是一个名字,一个被很多人叫着的名字。
可是,至少有人不会忘记他。
“那天秦树为了就那个叫卓卓的小男孩溺水死了,可惜孩子也没救活,真是……大概谁也不会想到,几条街的距离,就是一生。“
“伊伊那时候……一定很伤心吧?”
向远没想到,他的对手居然是个死人!可死人毕竟有着他的优势,一个人死了,就在不需要和任何人竞争,他永远高傲地站在某个位置,谁也挤不进去。
“伊伊……她那时候并不知道,他们骗她说秦树去国外留学了。”
“你们就一直这样把她蒙在鼓里?”向远急了,“你们就让她这样一直活在幻想中?”
简晓桐笑了:“向远,你真的相信伊伊不知道吗?像她这样每天和秦树打一小时电话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刚开始我也担心这个拙劣的谎言被拆穿,可慢慢的我才发现,只要伊伊还选择相信,它就永远不会被拆穿。骗她的人不是我们,是她自己,是她自己织了个大网将自己包在里面,是她自己选择了逃避。伊伊她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中,我们都看得出来,可我们只能陪她演戏,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戏是假的。”
向远双手不自主地扒着草地,指甲里塞满了泥。“你们很不负责任,你们当初就该告诉她的,你们不过是不想马上面对伊雪的反应,你们,你们真自私!”
“也许吧。”
简晓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叶和泥土,面无表情地从向远面前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