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梧桐》如斯少年

4、第 4 章

　　出租车行驶得很慢，两人又陷入了沉默。祁阳本来对别人的事情就不怎么好奇，简晓桐不说，他也就不问。祁阳透过镜子看着安静的简晓桐，她的眼神空洞，思绪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他忽然觉得她平常的时候只能算得上漂亮，安静的时候却有些不一样，就像那一天晚上，他举着蜡烛，简晓桐做饭，她眯着眼睛，脸被照得红扑扑的，鼻尖儿含有一粒汗珠，那种感觉叫做……他还真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简晓桐其实什么都没想，她只是看着自己玻璃上的影子划过一个个建筑物。那个黄头发男孩儿的影子一直在她脑海里徘徊，差一点她就没有克制住自己冲出车去踢他两脚。她突然觉得不甘心，自己辛辛苦苦抠着兜里的每一分钱，不就希望他有出息吗？她怎么就不落一点儿好？算了，反正还有明天呢，简晓桐苦笑一声，她就不行简晓军撞了南墙能不回头？
　　“祁阳，停车！先停车！”简晓桐的眼睛突然有了光泽，她猛拍着车窗。祁阳被吓了一跳，实在不明白这个女孩子怎么一阵一阵的？
　　车还没停稳，简晓桐已冲了出去。站在红灯下，她便跳起来冲着对面大喊：“伊伊——伊伊——”祁阳还没看见她这个样子，突然想起来该怎么形容——人气儿，对，就是人气儿！简晓桐平常的样子太像个塑料花，漂亮是漂亮，可就是不招人待见。当然，也许她就没想过让自己待见。
　　绿灯一亮，简晓桐以刘翔的速度冲向对面，抱住那个人就开始大叫。那个女孩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也抱住她大叫起来。两个人像疯子一样在人行道上又蹦又跳，成功地吸引了广场上跳老年迪斯科的老头儿老太太的目光。
　　“栗子栗子栗子——”伊雪被简晓桐掐得喘不过起来，好不容易才蹦出几个字。简晓桐赶忙放手，就看见伊雪一脸佯装嗔怒和散落了一地的栗子。
　　“伊伊，你怎么回来了？你前些天不还说你在上海吗？”简晓桐捏着伊雪的脸，伊雪龇牙咧嘴地直拿她一公分高的高跟鞋踹她。
　　“别提那段儿不堪回首的往事了！本来‘蜜月期’就那么长，我现在怎么看那地方都不顺眼，所以在它不要我之前先把它甩了！我早就想明白了，有老妈老爸的地方就是天堂！”
　　“你还说呢！当初我怎么劝你的？就是不听！跟头犟驴似的。这回吃亏了吧？这就是你舍我而去的代价！”
　　“哎呀——当初不就是不想再留在我老爸老妈眼皮子底下了嘛！从小到大我就没离开爸妈半步，好不容易让大学了吧，我想啊，这可该我大展宏图的时候了，结果我爸说什么都非要我报北京的大学，我都磨破嘴皮子了都不管用，真是专制！找工作说什么都得按我的意思来，我非得出去闯荡不可，毛爷爷来了都不管用！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晓桐，我只能牺牲和你的友谊了，可你在我心中永垂不朽，万古长青，阿门——”
　　“都什么跟什么啊！。还有，别再拽你那段词儿了，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祥林嫂再世也没你这么糟践人的！你还真把你自己当成个二五八万的了？我告诉你，你走了我清净着呢！没有你拖我的后腿我活着可滋润了。”
　　伊雪拽着简晓桐的耳朵就向两边扯：“是——您活着可滋润了，要不要让我看看您那位？”
　　“什么这位那位的？你瞎扯什么啊？”简晓桐装糊涂。
　　伊雪作势捋着胡子：“这位小姐，我看你红光满面，桃花泛滥，说，是不是被什么‘欧巴’勾引了？快给我从实招来！”
　　“都什么跟什么啊！”简晓桐假装不耐烦，可掩盖不住满脸绯红。再跟她这么贫下去，自己铁定被她嘲笑了。这时简晓桐总算想起了一直被她忽略的那个人。“先去我那儿吧，咱姐俩一会儿慢慢说。”
　　伊雪顺着简晓桐的手指向马路对面望去，也看见了那辆出租车。两人走过去，简晓桐给他们互相介绍。
　　祁阳这才看清了伊雪。齐刘海，黄色卷发，耳朵有点儿招风，带着个十字架耳坠，上面亮闪闪的，也不知道镶的是不是真钻。发尾斜斜扎着，眼睛特大，滴溜溜的透着股水灵，一笑就露出左边那颗小虎牙。她上身粉色格子半袖，下身及膝紫群，白色长靴，胳膊上还帮着些什么，祁阳也来不及细看。她跟简晓桐站在一起，还真是“绝配”：简晓桐个儿高，伊雪个儿低。简晓桐眼睛小，平常又不喜欢戴眼镜，那双眼睛就是她脸上的败笔，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简晓桐简直就是“心如止水”。伊雪就不一样了，那双小雷达已经在他身上扫过无数遍，看得他表情都僵了还视而不见。
　　伊雪早发现气氛“诡异”。要说是司机吧，哪有司机客人赛着摆脸的？伊雪像简晓桐飞了个眼神，简晓桐视而不见。有猫腻，一定有猫腻！等上了车，伊雪招呼着她吃栗子，她抓了一把就递给祁阳。祁阳虽然有些尴尬，还是接了过去，脸上的万年寒冰总算解了点儿冻。
　　伊雪看了看祁阳，又看了看简晓桐。她把脸凑近悄声说：“这男的长得还挺帅的，就是有点儿黑。不过总的来说，眼光不错。”简晓桐端着像个佛，下面高跟鞋狠狠地踩了一脚。
　　车开了，祁阳专心开车，简晓桐和伊雪专心开吃。等过了个弯，伊雪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们两口子吵架啦？”
　　简晓桐一口气没上来，满嘴的栗子咳出来。祁阳一边给她递水一边皱眉头，简晓桐也觉得她反应太过了，狠狠瞪了伊雪一眼。罪魁祸首一脸无辜，这能怨她吗？谁叫你没事儿学偶像剧搞暧昧！
　　气氛有些尴尬，伊雪拿肩膀推了她一下以缓解气氛：“哎，最近怎么样？啧啧，瞧你这身打扮也人模人样的，铁定过得挺滋润的吧？”
　　“少来！我也就是一空架子，骗骗自己罢了。你说我当初非得挤进外企干嘛啊？把女人当男人使唤，把男人当牲口使唤。我们那老板可逗了，一说加班就是考虑中国国情，一说发薪水就是以国际接轨，它接哪门子轨啊？它跟非洲接轨啊！”打开了话匣子，简晓桐就说个没完。平常不是没跟她吐过苦水，可对着冰冷的屏幕总感觉不那么真是。今天可逮到活人了，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发牢骚的机会。“国企臭毛病一箩筐，外企也不咋地。还有个跟我同时进公司一女的，能力倒不错，太碎嘴了，女人嘛，八卦一些也没什么，可她就是人品太次！一有了功劳，人家肯定特‘低调’地表态：‘经理，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她们也帮了我很多忙。’谁说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啦！这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还有这次，明明就是她的错，结果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人家先来了一句：‘经理，其实Janet只是一时失误。’不带这样的！”
　　“得得，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遗传上本来就容易发生基因突变。”
　　简晓桐还是有些忿忿不平：“你说人怎么老遇见这种极品啊？”
　　“没什么极品不极品的，这种人海了去了！人家就是有本事哄得老板笑得满脸褶子，你不服不行！你要是有那个本事也可以这样啊，没人拦着你。反正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谁有本事谁有手段谁就能活的风生水起，其他的什么也谈不上！”
　　简晓桐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行啊伊伊，想不到你的政治觉悟提高得那么快，那高度真是让我望尘莫及啊！”
　　“少来！我也就是一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侏儒。”伊雪叹了口气，“我要真有那境界，能半年辞了八次职？八次啊！说给谁听谁都以为我是奔着吉尼斯世界纪录去得。我跟你说啊，我……”
　　“姐姐，电话来了！姐姐，电话来了！”简晓桐手机铃声响起，立即遭到了伊雪的鄙夷，“这什么铃声啊，这么俗气！我记得我可给你发了不少钢琴曲的。”简晓桐在包里摸了半天才找到，接了电话，还没应几声，对方已挂断了电话。
　　“谁啊？”伊雪问道。
　　简晓桐叹了口气：“还能是谁啊？母夜叉呗！还不是为了昨天的事情，非得把我叫过去，你说好好一个病假怎么被搞成这样！祁阳，那个，麻烦你在我们公司听一下。”
　　祁阳点了一下头，伊雪反而大惊小怪起来：“啊？晓桐你病啦？没事儿吧？万恶的剥削者，终于现出了他们罪恶的本质！”
　　“前天还吊水来着，不过昨天好好睡了一觉，发了一身汗，现在身上已经轻松不少了。说到这，还不是因为公司！那个母夜叉非得让我们在一个星期内把把工作赶出来，你说我们是铁打的吗！一个星期了都没好好睡过一个觉，黑眼圈一层一层的。然后就成这样了。”
　　“你就这样！一忙起来就着急上火，一上火就感冒发烧，你说考研那会儿你吊了几次水？有你这么作践自己的没？”伊雪突然不说话了，她看着简晓桐的脸一点一点阴沉下来，真相抽自己一大嘴巴子！怎么说着说着又往她死穴上磕！
　　不过也就几秒钟，简晓桐又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了。“你没什么事儿吧？待会儿去我那儿坐坐吧，我请你吃小火锅。”
　　伊雪也恢复过来：“我能有什么事儿啊？一会儿就去你那狗窝看看。”
　　“到了。”祁阳将车停稳，简晓桐一把抓住伊雪的手拖出车，一直拽到公司门口。
　　“伊伊，当着人家房东的面说人家房子是狗窝，有你这样的没？”
　　“啊？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哪知道你们还有这层关系啊？”伊雪后悔不迭，“不过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我看这男的挺有型的，不像韩国那些个个长得跟女的似的。我可警告你啊，看中了就赶紧拿下，别磨磨蹭蹭的，现在什么时代了？什么都讲究个效率！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到时候你就哭吧！”
　　“别乱点鸳鸯谱了，我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简晓桐翻了个白眼，果然八卦才是你的本质！
　　“偶像剧里面的女主角也都是这么说的！你可不要一棒子打死，相处下来没准这能日久生情。”伊雪点点头，貌似很懂的样子。
　　简晓桐叹了口气，一副惋惜的神态：“他是不错，可惜啊，恨不相逢未嫁时！”
　　伊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结婚啦？”
　　简晓桐掏出钥匙甩了甩：“还没，不过嘛，也就这几个月了。”
　　“看你得瑟的！”伊雪松开她的肩膀，“可说好了啊，我要做你的伴娘！”
　　“行，都依你，大小姐！”简晓桐将她按到靠近的沙发上，“不过你是不是也该找个帅哥了啊？科学证明，谈恋爱美容养颜，益寿延年！”
　　“得了吧，我可不想脚踏两只船！我呢，就要立志学习王宝钏，苦守寒窑等着我们家秦树归来。”
　　简晓桐的心咯噔一声，一时手足无措。秦树，她以为永远不会听到这个名字了。
　　“晓桐，你怎么了？”
　　“哦，没事儿。”简晓桐缓过神来，“我得去了，要不然母夜叉又该开骂了。”
　　“去吧，我在这等你。”伊雪很“贤惠”地捏了捏她的脸。
　　简晓桐快步走向电梯，先是要逃离什么。她怕再看一眼伊伊，就会响起秦树的声音，那隔着手机隐藏在电磁波下暖暖的声音。
　　“伊伊……”
　　“对不起，你打错了。”
　　“伊伊，不要发小孩子脾气了行不行？”
　　“我不认识什么伊伊。”简晓桐有些不耐烦了。伊伊？这么亲昵的称呼，应该是他的女朋友吧，那怎么可能认不出她的声音？
　　“伊伊，别闹了……”
　　这个人还真是顽固不化！简晓桐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继续拖着沉重的行李向宿舍走去。烈日下，她的白色短袖几乎浸湿，额上也沁出一滴滴小汗珠，一滴汗流入眼睛里，扎的睁不开眼。简晓桐此时脑中一片空白，脚步麻木地拖动。校园里熙熙攘攘，人声如蝉鸣般聒噪。毕竟大一新生开学，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的也大有人在，像她这样一个人辗转几趟火车来得实在少数。
　　进入宿舍，电风扇呼呼地吹，简晓桐顿觉清爽无比。将行李放下，四下看了看，阳台，空调，四人一间，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学宿舍啊！
　　“伊伊，不要随便吃什么小吃，外面的东西都不干净。平常就在学校里吃，吃的不好就给妈打电话，妈给你做鸡翅。”
　　“知道啦，啰嗦死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看你，妈说几句话你就嫌烦！行行行，我不说了。”
　　伊父正在铺床，伊母拿出保温瓶，将勺子递给她，打开瓶盖，浓香四溢。“早上煲的鸡汤，快趁热喝！”
　　“等会儿再喝嘛，天这么热，哪有胃口啊？”
　　简晓桐一边铺床一边打量着早来的这个同学。马尾辫，清秀的小脸，令人不设防的美丽。简单的衣服，利落清爽，当然，后来她才知道那些看起来和自己的差不多的衣服价格上却差着十倍不止。伊伊？原来她就是那个女生啊！这也难怪，上大学后都会统一换手机卡，她们的卡号肯定是连在一起的，又因为是新号，那个男生才会打错。不过这么“执迷不悟”，简晓桐不得不说，他真的很二。
　　一直忙到傍晚，其余两个同学也相继来到。晚上伊雪他们一家子出去住宾馆，简晓桐和那两个同学一夜聊到天亮，七八点钟才集体补觉，自然也相熟了，至于伊雪，她倒是没什么感觉，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又会有什么交集？至于那个暖暖的声音，恐怕以后也再不会听到了吧。
　　简晓桐快步走到母夜叉办公室，努力将脑中残存的大学时光甩出去。命运真是有趣，当时的自己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和这个当初不太合拍的大小姐成为死党，难道是因为互补？若不是因为伊伊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倾诉，她也不会牢牢记住秦树这个名字，这个和他名字一样温暖的声音。
　　还好这次做的不错，母夜叉也没说什么。任务完成，简晓桐无债一身轻，正准备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母夜叉突然喊住她：“Janet，今天新来了一个同事，你去认识一下。”
　　简晓桐点点头，心里一阵哀嚎。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这下又来一个竞争对手，虽说先后有序，可难保不会再出现个贝莉珊？当初她可是跳槽进来的，短短一年不是比她混的还好？打起十二分精神，简晓桐准备会一会这个遐想中的狠角色。
　　“帅吧？真是老天有眼啊，赐给我们女儿国这么一个大帅哥！”梅语还在发花痴。这也难怪，她们部门阴盛阳衰，想搞个办公室恋情都没那先决条件。不过这就是传说中的帅哥？他还没长开吧！好吧她承认，她的审美观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简姐好，我叫向远，今年刚毕业。也没什么工作经验，希望以后多多照顾。”向远微微举了个躬。这个弟弟好有礼貌啊，啧啧，梅子又开始发花痴了。
　　现在流行姐弟恋吗》简晓桐微微皱起眉头。简——姐？她从小就最腻歪别人叫她姐了。没办法，就是叫军子锻炼出来的条件反射，一叫她姐，准没好事！
　　简晓桐看看表，快一个钟头了，她就叫祁阳这么等着？看着简晓桐有些不耐烦了，向远问了一句：“简姐，门口那个女生是等你的？”
　　看看，这就是差距！对她就是张口姐闭口姐的，对伊伊就是女生，她有那么显老吗？“是啊，我得先走了，不能让人家等急了，我们下次再聊吧。”向远一声“回见”，简晓桐挎上包直奔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