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梧桐》如斯少年

18、第 18 章

　　天空碧澄，譬如出自名家手笔的上等瓷器。周围的青白色瓦房仿佛从泼墨写意的水墨画里走出，脚下墨绿色的石砖蜿蜒向前，不时出现几座拱桥，翡翠似的流水缓缓流过。
　　“祁阳，想不到你姥姥家这么美，让我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你觉得我妈像丁香吗？”
　　简晓桐“扑哧”一声笑了，“你妈现在是丁香升级版，要不怎么能生出你这么贤惠的儿子呢？可惜就是嘴欠点儿。”
　　“晓桐，你是不是这几天没人跟你说话憋得啊？怎么老想跟我吵嘴啊？”
　　简晓桐叹了口气，“我都快憋死了！你们家人说的方言我也听不懂，只能在哪儿跟着傻笑，哪天你把我卖了我都不知道！”
　　“我姥姥家就我姥姥姥爷还有我小姨他们一家子，他们一辈子没离开过这个地方。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又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学普通话干什么？”
　　“这地方真美，人有那么淳朴，我真想一辈子呆在这里，就开一家小餐馆，和心爱的人安怡地生活在一起，一辈子，呵呵，想想就觉得，真好！”
　　祁阳低着头不说话，双手插在口袋里，歪着头看着她。过了很久，祁阳说：“要不咱俩合伙开吧，这样一辈子，我也觉得挺好。”
　　简晓桐没想到他会冷不丁说这句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还口了。可看他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简晓桐也只当这是个玩笑。“那行啊，不过待会儿买菜的时候，你可千万给我把持住了，别像上次那样挖我墙角了！要不，没戏！”
　　“知道了！”
　　还没说几句话，两个人就到了农贸市场。简晓桐自从到了这里，老太太每天笑得脸上褶堆褶，拉着她的手问这问那。奈何简晓桐一句也听不懂，只好找祁阳做翻译。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场景。
　　“晓桐是吧？阳唉，是叫晓桐吧？”老太太包着嘴含糊不清地说。
　　“姥姥，她是叫简、晓、桐。”祁阳凑到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大喊。
　　“这姑娘可真俊！晓桐啊，告诉姥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事儿啊？”老太太伸出她老树皮一般的手不停地在她脸上摩擦。
　　“祁阳，她说什么呀？”简晓桐一边问一边保持着笑容，正宗的八颗牙。
　　祁阳擦擦他脑门的汗，“姥姥问你住几天？”
　　“哦，大概一个月吧，这事儿您外孙说了算！”
　　老太太看着简晓桐的嘴一张一合，疑惑地看着祁阳。
　　祁阳这次倒是神态怡然，“姥姥，晓桐说她没意见，这事儿我说了算！”
　　祁阳觉得很自豪，在之前的几十次交谈中，他终于真正地翻译了一句话，不，是半句。
　　“哎，祁阳，想什么呢？快跟我说说，这次来的亲戚都喜欢吃什么，我好看着买。”住在别人家里，总得干点儿什么吧？简晓桐可不想欠他这么大的人情。
　　“啊？哦，那个……”祁阳终于把思绪拽回来，“你随便凑合着弄吧，跟上次差不多就行，你不用这么费心！”其实祁阳想说的是，你要再这么下去，估计这边的人都要要求我非卿不娶了。可他怕说出来今天的大餐就是他了。
　　“干嘛凑合啊？我这人最烦的就是凑合了！阿姨，这鸡怎么卖啊？”转眼工夫，简晓桐已经掂了一兜子菜了。
　　听着卖鱼的阿姨一通火星语，简晓桐只好无奈地退后一步，无比哀怨地看着祁阳。
　　祁阳当仁不让的冲上前，勇敢地承担起翻译的重任。
　　“什么？这么贵？这位大妈，你是要抢钱吗？那你抢银行啊？勒索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算怎么回事？你看你这鸡，跟遭了瘟似的，还买这么贵，你当我第一天买菜啊？祁阳翻译给她听！”
　　祁阳无奈地翻译过去，他就知道，女人讨价还价起来简直比核武器还要有杀伤力！简晓桐一听这长度，就知道他肯定又把话给缩水了。她怒视着祁阳的后背，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别忘了这花的可是你的钱！
　　“这价钱已经很低了，再低我就要亏本了！我说大家都不容易，你也不缺那几块钱，就这样吧。”
　　“她说不行。”祁阳翻译得言简意赅。
　　“你跟她说，你看你那些鸡，瘦得就剩骨头架子了，我买了多亏啊……”简晓桐战斗力十足，一连说了十几分钟，也不顾祁阳的接受能力。
　　祁阳感觉自己头上汗都快冒出来了。简晓桐的实力还真不是盖的！瞧瞧这位大妈，根据她多年的从业经验，那战斗力肯定能和他妈有的一拼！两个人要是吵起来，那毕竟是一场血雨腥风，没个把钟头是不会完的！而且极有可能是他们这一方溃不成军，最后铩羽而归。一想到这些，祁阳就觉得异常的悲壮。
　　“祁阳，你干嘛呢？翻译啊？”
　　“……晓桐，我看还是算了吧，这鸡看着挺精神的，我觉得咱不亏！”
　　“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是在为你省钱！”
　　应该是因为业余爱好吧？“晓桐，算了吧，我又不缺那几块钱！”
　　“我说祁阳，你到底……”
　　“你们俩吵够了没有！到底买不买？快点决定了，要吵两口子回家吵去！”看了半天掐架，卖鱼大妈终于发威了。
　　“买买买！阿姨，这是给您的钱，您拿好了，把鸡给我吧。晓桐，咱们接下来买什么？”
　　简晓桐气得腮帮子鼓鼓的，“祁阳，我就知道，你最后肯定是帮着那帮摊贩跟我吵！你是不是要把我气死啊！”
　　“那我就真的为民除害了。”
　　“祁阳你……你到底是哪一边的？算了，我不管了，你以后爱花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吧，反正也没人领我的情！”
　　“谢谢。”
　　“祁阳——”

　　“哎呦，小三子回来啦！快过来让妈瞧瞧！”
　　“妈，你你就别起来了，坐着坐着！妈，这是给你带的！大伟，拿到那边去。小宇，快过来叫姥姥！”
　　“姥姥！”
　　“哎，乖！三儿啊，你看你还拿这么多吃的，妈都是个快进棺材的人了，牙口都不行喽！”
　　“妈，您瞎说什么呢！您看您这身子骨硬朗着呢！小阳啊，你对象在厨房啊？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怎么能把人家姑娘一个人晾在那儿呢？”
　　简晓桐正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就听见外面一下子热闹起来。小三子？应该是祁阳提到过的那个三姨吧？听声音倒是和祁婶蛮像的，一样的大嗓门儿，不同的是她每句话都甜的出水，从一进来就笑个不停，
　　简晓桐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进了厨房。简晓桐隔着油烟看着她，大红格子衣服，高挑身材，大眼睛，厚嘴唇，一脸浓妆，最大众的黄色卷发，几大步就走到她跟前，捞起钩子上挂着的围裙，一边笑一边打量着她。“哟，这姑娘可真水灵！小阳啊，你可赚着了！”这话明里是对祁阳说的，倒是用了普通话。
　　“谢谢阿姨。”简晓桐操着她略带口音的话。
　　“一家人嘛，客气什么！”三姨拉住了她的手，“叫什么阿姨啊？听着怪生的！以后就跟着祁阳叫，叫三姨！”
　　“三姨。”
　　简晓桐口音比较重，上班的时候倒是显不出来，这里的人本来就听不惯普通话，再加上她的口音就更抓挠了，所以大部分情况下她都是拉着祁阳做翻译的。现在终于有个人能直接交流了，喜悦之情自然溢于言表，她也就顾不上考虑对方话的意思了。
　　三姨一副挑儿媳妇的表情，看着简晓桐手不知道该放哪儿了。幸而这时祁阳进来了。
　　“小阳，这姑娘不错，前几天你妈来电话，说你对象怎么怎么好，现在看了，挺禁得住夸的！小阳，你挺有福气啊！”
　　“什么？我妈跟您打电话说这事儿啦？”祁阳就感觉自己头上一阵恶寒。本来他妈就天天撮合他们了现在倒好，估计回去就得被绑着去领结婚证了！
　　不过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事，而是迎面射来的两道类似于X光线的目光。
　　祁阳顺着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简晓桐正咬着牙狠狠地瞪着他，祁阳分明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了几个字。
　　你给我等着！
　　“怎么了？我们老姐妹还不能聊聊了？”三姨不愧是三姨，很快发现了两人的不对劲，“行啦，我就不在这儿当电灯泡了，你们小两口好好说说话吧。唉，年轻人啊，我们这些人可比不上喽！”三姨边说边往外退。
　　祁阳现在就想抓住三姨的手。三姨啊，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本来还是死缓的，现在倒好，直接改判立即执行了！
　　“祁阳，你最好趁着我还没发火之前赶紧给我解释清楚，否则……”简晓桐甩了甩肩膀踢了踢腿，可惜出师不利，一脚踢在瓷砖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得了，破釜沉舟了吧！祁阳一咬牙，“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来我们家，这本来就不好说，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他们肯定觉得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跟个男的回家啊？我不想他们把你看轻了，所以才这么说的！”祁阳信誓旦旦地说。他要是告诉简晓桐他是怕这么多亲戚老问他老催他他嫌麻烦才这么说的，估计简晓桐会把他……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简晓桐听得“怒发冲冠”，连眉毛都直了。“那按照你的意思来说，全都是我的错了？”
　　“晓桐同志，能够承认错误说明你还是有一定的思想觉悟的，可你承认错误的态度很有问题啊，值得改进啊！”
　　“祁阳，你再贫我就把你开瓢儿了！”简晓桐举起她手中油腻腻的大勺，“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祁阳笑了，“什么怎么办？凉拌！我们家亲戚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你当阶级敌人对待吗？你呀，配合我就行，回去了，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行了！”
　　“当什么事没发生啊？”三姨走进来，推了祁阳一把，“去去去！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在这儿呆这么久干什么啊？以后还没有你们单独聊得？那边儿都快开席了，你先去喝酒吧。”他们这里的规矩，男人先坐席，上几个冷菜，等酒喝得差不多了再一起吃饭。
　　“晓桐是吧？菜好了吗？来，三姨给你打下手！”三姨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勺子，“我们这儿不兴放那么多盐，喜欢放醋。你看看，他们怎么好意思让你动手呢？你是客人嘛，出去陪陪小阳吧。”
　　“不用了，我就是闲着觉得不舒服，才做饭的，我愿意做饭！”让她坐在祁阳旁边，那还不别扭死？
　　“行啦，出去吧出去吧，再焖个几分钟就行了，你还是去陪小阳吧。”三姨伸出胳膊肘把她推了出去。
　　和祁阳坐在一起？打死他她也不干！只要三个像三姨这样的就能把她问死！看着那边还有座位，简晓桐凑了过去。
　　“对不起，打扰一下，我能坐这里吗？”简晓桐对着旁边正在聚精会神打游戏的少年说。
　　“坐吧坐吧。”少年不耐烦地说，看来简晓桐是真的“打扰”他了。
　　他旁边那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抄起筷子在他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那少年疼得一缩手，差点叫出来。他把手凑到嘴边吹了吹，手上还是火辣辣的疼。
　　“爸，你干什么啊？疼死了！”
　　“你干什么呢？吃饭了还不消停会儿，就知道抱着你那个破手机玩儿，瞧你那点儿出息！”
　　那少年眼看着又没过关，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拿起筷子伸向桌子中间的鱼。
　　“啪嗒！”鱼肉又掉了。少年搓了搓右手上的两道印痕，又拿起了筷子。这时，他的碗里突然多了一块鱼肉。
　　“谢啦。”少年冲着简晓桐小声嘟囔了一句。
　　简晓桐这才看清了他的脸。十五六岁，眉目清朗，有点像祁阳，不过比他白多了，也比他要精致。简晓桐母性大发，看着这个脸上嫩得快挤出水的小正太，就想伸手在他脸上捏一下。这孩子要是自己的弟弟该多好。
　　“你是我哥的女朋友吧？”
　　简晓桐感觉头上突然冒出一滴大大的冷汗。怎么连个小孩儿都知道啊？
　　“你是……”
　　“我是他表弟，林宇。”林宇还象征性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开始她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半天她才明白过来，这时跟自己握手呢！可是——有左手握手的吗？
　　“简晓桐。”
　　“嗯，你挺好的。”林宇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简晓桐就感觉自己刚才脑袋上被盖了一个大大的红印章，上书两个大字——合格。
　　简晓桐还没想到，自从来了这个喜欢充大人的林宇，她在这里的生活将不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