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梧桐》如斯少年

17、第 17 章

　　又是新的一天，新的日子，然而这如流水般的时光打着转从某个时空消失，不留下任何痕迹，只剩嗟叹。转眼间冬天已经来了，办公室里的空调有些老化了，不是发出刺耳的噪音，给柔软的时光带来一丝颤动。在办公室里简晓桐也要穿着厚厚的红色毛衣，下班回家还要在外面套上及膝的黑色羽绒服，更显得臃肿不堪。
　　从公司里出来，简晓桐拉高羽绒服的拉链。她装作满不在意地朝那边看去，他果然还在那里。简晓桐自认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对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向漠不关心。像车子这种她现在根本没不起的东西她一向毫无了解，到现在连奥拓和奥迪都分不清。然而他的那辆黑色轿车她却一眼就认出来了，毕竟坐过了那么多次，还有很多次，他们在车子里面接吻，她又怎么可能认不出？
　　这么多天了，他怎么还守在那里？
　　大约半个月前，苏泽晨就开始在她下班的时候在那里等她了。他从不上前拦住她，也不去公司找她，从不妨碍她的生活，只是那样默默地等着。她每次都装作没看见，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祁阳，我还有事，很晚才回去，要不你先走吧。”简晓桐走到祁阳的出租车前，呵出一团团白气。
　　“那行，冬天生意多，我再去接几趟。晚上回家的时候小心，别坐公交了，打车回家。”祁阳也裹得像只熊，脖子上围着她织的围巾，下面结着长长的穗子。
　　“知道了。”
　　简晓桐目送他离去，转过身向另一边走去。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晓桐，看你的鼻子都被冻红了。”苏泽晨伸手去蹭她的鼻子，简晓桐条件反射地躲开了。
　　“你有什么话对我说？”简晓桐勾着自己的手，指甲在手背上掐出青白的印记。
　　“晓桐，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体寒，冬天特别的怕冷，总是把手伸进我衣服里。”
　　“你也说是以前了。”简晓桐你敢看他，向着窗外看去，“我们是要去哪儿？”
　　“回家。”苏泽晨加快了车速。

　　从停车场出来，简晓桐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前几天刚下了雪，地上全是被踩的硬硬的冰，细流从下面缓缓流过。光秃秃的树枝像精神一样赤裸裸地指着天空，上面对着厚厚的雪，不小心碰一碰就会簌簌地掉下来。
　　简晓桐走得每一步都颤巍巍的，一个不小心就会倒下。苏泽晨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冰凉的小手护在自己手心。简晓桐从秋天就开始织东西，祁阳的军子的都有了，她倒是连双手套都没有。
　　简晓桐看着苏泽晨鼓鼓的口袋，知道那里放着他刚脱下来的手套。她的手在他温热的手心里，渐渐地被攥出了滑腻的细汗。
　　这一刻她还是有些迷茫的，仿佛又回到了去年这个时候。那时候他总是笑她的手凉，把她的手护在手中哈着热气。只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简晓桐挣扎地从他的手掌里抽出，他的手握着紧紧的，她便放弃了。她本来以为隔着这么长时间不见，她对他的爱会慢慢变淡，没想到变淡的只有当时的乖戾与强硬，此时的她，更多的是妥协。
　　房门打开，苏泽晨打开灯，简晓桐看着周围的一切，毫无改变，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衣架上挂着那件黑色西装，袖子上掉了一个扣，他那时刚给她浅蓝色格子长裙还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一切，都没有改变。
　　只是里面的人已经不一样了。
　　“苏泽晨，你找我到底什么事？”简晓桐站定，转过身来对他说。
　　“晓桐，你非要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吗？”苏泽晨看着她，叹了口气，“你过来，我让你看样东西。”苏泽晨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字头写着“离婚协议书”，只是下面还没签名字。
　　“这东西你给我看干什么？我可不想做拆散你们夫妻的千古罪人！”简晓桐冷笑道。
　　“晓桐，我给你看这个就是想告诉你，我对你是认真的，从来都是。离婚协议书我已经寄过去了，只不过有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财产分割，她的意见，她的父母，我的父母……这些都是问题，都要慢慢来。我父母是反对我和她离婚的，可在我心里，要共度一生的人是你。晓桐，之前我不告诉你这些，就是怕你会顾虑，我想把一切都解决好后再告诉你。晓桐，其实结婚只是一个形式，这个形式我迟早会给你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在乎这个形式？我想等我们有了孩子，慢慢的爸妈会同意的。晓桐，到那时候，你就是苏太太了。”苏泽晨伸手握着她的手。
　　简晓桐一下子抽出来，“苏泽晨，你以为你是谁？我很想做什么苏太太吗？你离不离婚关我什么事？你想离就离，可千万别跟你爸妈说什么你也不愿意，是我逼你的！苏泽晨，我们早分手了！对我来说，你早就什么也不是了！”简晓桐喘着气，眼睛不由自主地钉在那张“离婚协议书”上，“还有，有一件事我早想干了，可惜上次没机会，这次不会错过了。”简晓桐一巴掌甩上去，一转身摔门而出。
　　简晓桐跑得飞快，她知道苏泽晨没有追出来，可她还是害怕有人突然把她拦住，然后给她一巴掌，“简晓桐，你傻了吗？你爱他，他也爱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别的你管那么多干嘛？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刚下台阶的时候，她一个不小心滑倒在地。还好穿得厚，只是感到了些许钝钝的痛，可她却爬不起来。“我不停我不停！”简晓桐捂住耳朵大声叫喊，可那个声音总能穿过指缝溜进耳朵冲撞耳膜。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她害怕拦住她的人就是她自己。
　　简晓桐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她看着周围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从身边擦身而过的川流不息的人群，眼泪已夺眶而出。
　　简晓桐拿起手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拨出了那个号码。
　　“晓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伊伊，我刚才碰见苏泽晨了。”
　　“什么？你碰见苏泽晨那个王八蛋了？那你还不揍他？”
　　“我打了他一巴掌。”
　　“太好了！不过还是不过瘾，他在哪儿？用不用我赶过去支援你？”
　　“……伊伊。”
　　“晓桐，你怎么了？别哭啊晓桐，晓桐你没事吧？”
　　“伊伊，他跟我说要我等他，等他离婚，我说我不愿做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说我们永远不见面了。”
　　“很好啊，那你……”
　　“伊伊你知道吗？刚才我有多庆幸，我庆幸那么快跑出来，我怕再过一秒我就会扑到他怀里答应他。伊伊，我觉得现在脑子里有另外一个我，她对我说，答应了吧，不就是一个结婚证吗？他和他老婆还有那张废纸呢，现在不也不见面吗？再说了，你才是他爱的那个人……我跟她说不要说了！可她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
　　“晓桐，你现在在哪儿？用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让我自己冷静一下好了，我和她……我们两个已经够烦了，伊伊，我挂了，好好睡吧。”
　　“晓桐，你真的没事吗？晓桐你……喂？晓桐？简晓桐？怎么这样就挂了？”
　　“她挂啦？”向远在旁边看着她。
　　“嗯。”伊雪点点头。
　　“那继续？”向远翻过身来跃跃欲试。
　　伊雪摸着他的脸，含情脉脉地说：“太晚了，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向远真想仰天长啸以表达内心的激愤，然而他此时只能卷卷被子闷头大睡。
　　“老公，先别睡！”
　　向远赶忙转过身，满心欢喜的问：“老婆，你改变主意了？”
　　伊雪看着他，愤愤地说：“老公，我问你，你们男人怎么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呢？”
　　向远看着她呆住了，半天才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
　　“苍天呐，我招谁惹谁了？”

　　“晓桐，能借你点儿醋吗？正炒菜呢，没醋了。”
　　“进来拿吧，就在那儿搁着呢。”简晓桐向他指了指，“祁阳，炒菜呢？真够贤惠的啊，以后谁要娶了你可就真享福了！”
　　“你少编排我，我不吃你这套。嗳，晓桐，你干嘛呢？你眼睛怎么了？”
　　“哦，没什么，撞电线杆上了。我说祁阳，你能不能别那么幸灾乐祸啊？”
　　祁阳已经乐不可支了，“抱歉，我这不是笑话你，我就是觉得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什么样子的智能电线杆能把你的眼睛弄成那样，你那一看就是……”祁阳突然不笑了，“晓桐，你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简晓桐冲他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又发生什么事了’？倒霉事就该找我否则就不正常是不是？不就是哭肿了眼吗？我就不能没事洗洗眼睛，杀杀里面的病菌？”
　　“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那我走了啊，瓶子一会儿还你。”
　　“等一下祁阳！”
　　“什么事？”
　　“明天公司放假，我陪你去你外公家吧。”
　　祁阳一听急了，“你还记得我妈的话呢？我妈这个人尽添乱！你就当她什么都没说，她呀，就是想儿媳妇想疯了！”
　　“祁阳，我真的……我不能在这里呆着了，我怕，我怕我会……我知道我不坚强，可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祁阳，你帮帮我吧。”
　　“你不是说你要回家吗？大过年的你也不回去看看？”
　　“回家？我敢吗？军子的事我怎么跟我妈交代？他都不敢回去我就敢回去了？祁阳，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我倒是挺愿意的，这几天我都快被我妈唠叨死了。晓军的事你别急，你看你这几天着急上火的！我让我爸帮帮忙。你想说什么？那怎么好意思？”
　　简晓桐笑了，“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身上那毛衣的半个袖子都是我织的！你既然这么愿意揽活，那我就满足一下你这种精神需求了。”

　　“姐，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简晓桐听见军子说这句话她就生气。自从他们公司放年假了他就开始天天往这里跑，还每次都让她准备一桌子饭菜，简晓桐觉得他多半是和伊雪交流过这方面的经验。一想到这些她就头顶冒烟——他还真把她当他妈了啊？
　　虽然这样想，但听到简晓军今天要来，她还是手忙脚乱地买了好几塑料袋的菜炒了满满一桌子。
　　“姐，蘑菇有点老了，这鱼可有点咸啊。”简晓军一边摇着头挑剔一边塞了满满一嘴。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简晓桐白了他一眼，往他堆得跟小山似的碗里又加了一个鸡腿。“明天你搬进来吧，就别麻烦人家肥子了，我有事出去一趟。”
　　简晓军把筷子一摔，“你是不是要跟祁阳去他姥姥家啊？”
　　“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我就问你是不是？”
　　“是。”
　　简晓军站起来把椅子向后一踢，“你明知道我讨厌他你还跟他走那么近？你不会真想跟他在一起吧？姐，你脑子昏掉了？”
　　简晓桐把筷子重重放在桌子上，“简晓军，你过来一趟，我给你做好饭，端到你面前，完了还得看你脸是不是？我脑子昏掉了？你脑子才昏掉了！我再告诉你一次，第一，我跟祁阳不是你想的那样，第二，祁阳是我朋友，人家还帮你找了工作，你凭什么在我面前说他？”
　　“就那破工作？我才不去呢！”
　　“你爱去不去！你不去饿死算了，反正你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你要有脸去跟妈要你就去，我看你下不下得了那个脸！”
　　简晓军一听就软了，“我去还不行吗？不过先说好了啊，我是看你的面子，不是领他的情！还有，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操心吧，到时候后悔了别怪我这个弟弟当初没提醒你！”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偃旗息鼓，简晓桐坐下继续吃饭。
　　“姐，快过年了，你是不是该给我点儿压岁钱啊？”
　　简晓桐从饭碗里抬起头来看着他——这话题转变得也太快了吧？“一千块钱，够不够？”
　　“真的？姐，你太好了！”
　　“我已经替你还给祁阳了。”
　　“姐，你……”
　　“你给我住嘴！辛辛苦苦给你做了一桌子菜结果你把我给气饱了！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没钱，一分钱都没有！”
　　简晓军知道无望了，别扭地拿起地上的筷子去厨房里冲洗。等他回来端起碗，发现下面压着几百块钱。
　　“省着点花，别光顾着吃，去买几件衣服吧。”简晓桐嘴里含着饭，含含糊糊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