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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回(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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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下)
进藤光的人生,从十二岁那年开始变化。
起初,不过是源于一个很普通的小孩愿望——在爷爷家里翻点用不着的旧物换钱,买自己喜欢的玩具。这种属于小孩的任性一贯是能被大人宠溺的,所以,非常熟练,非常自然。那是一个细雨纷纷的冬日上午,那是在略显昏暗的屋顶阁楼上,就这样,一个懵懂单纯的小孩与一抹千年执着之魂相遇了。
然后,故事开始。
他贪玩好动,他痴迷围棋,为了这件事一人一魂纠缠了许久许久,久到以为就这样会渡过一生,没想到一个疏忽,从此天翻地覆。
纵然曾经朝夕相对,纵然形影不离,那不过是一抹来自远方,从历史灰烬中走出来的幽魂,能遇到已经万幸,怎么可能留得住……唯一留下的只是关于那黑白世界的点滴。
当日他不懂,旁观,无奈,郁闷,意兴阑珊,偏偏“被迫”去下棋,而后,渐渐的遇到和谷伊角及绪方老师塔矢老师一众棋坛前辈们,看得多,看得深,渐渐明白了他何曾幸运。再然后,沥血神伤,绝望生别。
那以后,为了不忘记最重要的人,为了心底深切的期盼,对着围棋的时间反而越来越长了,好友前辈们都对他情绪的起伏不定有些不解,唯独光自己明白其中缘故,只是这样的事,再怎么亲密的关系也无法说出口。如此一来,只有把心神全数投入那黑白世界中,时间久了,那伤也慢慢被磨平。
没想到,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又来一个晴天霹雳。
一股说不出的苍凉伤郁涌了上来,光看着窗外,这时已经是傍晚,云霞卷舒,就连白色的房间也泼上一层血色,摊开五指,看着中指与食指尖的硬茧,半日,呵呵低笑,只觉头一抽一抽的痛,慢慢的合掌。
“可恶,我刚刚才喜欢上围棋啊~~~”
余音袅袅,落在空寂的房间,就像被打碎了什么,冰冷得清晰。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叫人心悸,亮靠在走廊上,握紧了手指,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盯着门。因为一只手搭在窗口,此时微用力,一不小心就把窗框按了个凹坑,走过的护士不由多看了几眼,但看到那张平板低温的脸,咽了咽口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快步闪开了。
虽然隔着门,虽然光的声音非常低,但他能听得见,听得见那茫然黯淡的疲惫感伤,听得见那痛到极点无法宣泄的深沉忧伤,正因为听得见,反而无能为力。
这是他的错误,无可弥补的伤害。亮慢慢收回目光,缓缓低头,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看到那捏扁的钢铁窗框,立即收回手,在空气虚握了一下,闭上了眼。
他受过的训练其中就有面对这样的特殊情况,因此对于光会有的反应他都能有相对的解决方案,甚至有方案四五六作为备选——只是,之前不过是有准备而已,知道与看见不是同一码事,至少他不知道面对光的忿恨目光时,心脏会有抽痛感,在听到那沉郁的自伤时,会觉得难受。
一人在屋内一人在走廊,就这样无言而沉郁,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坐在发呆的光好像骤然回神,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扬声,“进来吧。”
音一落,亮立即走到了他的床前。
光没有哭也没有大喊发泄,除了那句仿佛耳语的低喃外,就一直沉默着——这点亮完全清楚明白,但不知何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发涩,“你刚才说的,是不是之前你提到的所谓后遗症?”
亮微一摇头,“不仅仅是,那不过是其中一部分。”停了一停,抬眼细细看了会光的表情,才继续开口,斟酌着字词,“所谓后遗症有潜伏性也有表像性,根据每个人受到的影响,各自身体状况,当时情况好坏,甚至还有运气……”
“每个人的病症不同。”光想了想,接过话题,“好吧,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不管,反正我也管不着,我只问你,我这样会多久?刚才你好像说了叫我暂时停止。”琥珀的双目盯过去,双手握成拳,放在雪白的被子上,手背上血管淡青浮动,显得格外的怵目,“我以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棋。”
“具体时间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那要一年,两年,还是说三年后才能确定,或者根本就没有可能!这样的什么脑神经损伤到底算什么病?除了你外,其它医生能检查出来吗?你是医生?能治疗这个病?还是你们两方一起协助治疗?我需要吃什么药打什么针之类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治疗方法,早点告诉我。这种事你觉得隐瞒着我,很高兴啊。”说到最后忍不住吼了过去,声音也有些嘶哑,但好在还记得是在医院里,所以稍微克制了下情绪,没有大声喊出来,声音压得跟平常差不多,说完,深深吸了口气。
好吧,光承认迁怒的确是人类通有的毛病,而不幸的是,他也有,一贯就有。
只是这种莫名其妙遇到的无妄之灾实在是让人太气结了。就相当于是在路上走着突然被车撞了,而对方呢仅仅只是车上乘客,不是故意不是特意,没有太大的责任需要负担。
可他能怪谁?怪老天的恶作剧?还是怪那艘航行中受到撞击而意外发生变故差得报废的星舰?所以再郁闷再无奈再忿恨又能怎样?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做样子骂几句而已,所谓意外,本就不在预料中,也不为人所能控制。
光嘴角抽了抽,越来越觉得郁闷,他的运气真不知算好还是恶劣啊~~
几亿万分一的几率也能遇到。
人在伤心失落忿恨时,会指责与发泄,因此亮没有插话,静静的任由光埋怨一通,然后解释道,“星舰上有仪器能判断出您的受损情况,并给予解决方案,治疗方法,这种治疗手段虽然只能做一部分弥补,后续的只要您遵照医嘱,慢慢会治愈——虽然未必能完全治愈,但正常生活是不会受到打扰。”
“所谓正常生活指的是?”
“您可以做任何您想做的事,也就是说,您的工作不再受到打扰。”
光手指微微一动,盯住亮一会,露出一丝苦涩的笑,“那么,需要多久的治疗?”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三个月的时间。”
“……还好,不是三年。”
亮一时无语,他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光,这种时候不论说什么都太过虚假,光别开头看着窗外昏暗不明的天空,极慢极慢的吐了口气,总算听到一个不算太坏的消息,三个月吗?时间应该不算长吧,基本上他都没请过长假,难得的一次,棋院的老师应该不会拒绝吧。
既然知道了这次入院的缘故,这种脑神经损伤一般仪器是探测不出来,医院里检查后结果是说疲劳过度,气虚神疲,乏力畏寒,元气不足,甚至还有营养不良……光望着天空无语,他哪门子的营养不良啊?!!
不过这样倒方便了请长假,即使他不请,棋院及医院也不放心,所以,在N方要求下,光开始了他长假的生活。
当夜,在喝过亮拿过来的一大碗褐色药汁后,光总算沉沉睡过去了。
看着他入睡后依旧蹙着的眉尖,亮小声的叹了口气,帮他拉好薄被,裹实肩膀,“对不起。”真诚的道歉,虽然也对着光说过这句话,但光好像没明白过来,只是挥了挥手,有气无力的把自己裹进被窝里——这次他还真的变成怕冷了。
原以为是感冒,没想到还真的是一场大病。
看着原是神采飞扬活泼开朗的人病恹恹的躺在床上,他的心情可谓五味杂陈,如果,如果,他能小心一点,是否就能避免这次意外呢?
慢慢的半跪在床前,俯身,在光的额前亲了一下,喃喃道,“我会保护您。”
又看了一眼光,这才起身走回房间,心底深处涌出一个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来的念头——幸好撞上的那个人是光,哪怕是意外,哪怕是伤害,能遇到,真的很好。
——
天气很好,阳光灿烂,这个时候很适合出门游玩,但可惜目前他只是病号,而且长久没有沐浴在阳光下,一时还有些不太适应那样的光线,光看着窗外翠绿的枝叶,大大叹了口气。
一觉之后,头昏脑涨的感觉消失了,整个人除了有些低热外,身体没什么力气外,一点也没事,所以,感觉好无聊。这样无所事事的休闲日子让光很不习惯,平时以围棋为主,即使是没有比赛的日子,棋院也有不少工作需要做,为了提升自己的棋力,他可是忙得很,根本没有功夫来长吁短叹。
可现在,他该做什么好呢?
无意识的打量着自己的房间,除了一张大书桌,一个大衣柜外,就只有窗边的棋盘了,地面上堆放了几迭资料,光看了看,想了想,走过去,拿起其中一本,翻看起来。
端了早餐进门的亮才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光跄跄后退,后背撞在书桌边,发出极大砰的一声,脸色苍白,额有汗水,两只手不住的按着太阳穴,眉紧皱,仿佛忍受某种痛苦般,立即上前,一手移开光的手指,一手在他头顶上按了几下,“您怎么了?”
光深深吐了口气,点点头,“好多了,刚才突然头痛,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有些不解也有些郁结。
亮略一扫眼四周,就把所有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滋味复杂,“您刚才是在看棋谱对吧,我不是提醒过您,暂时不能过度使用脑力吗?”
“我才翻了几页,怎么就过度了?”光讶然,亮不赞同的摇摇头,“之前还没发作,情况并没这么严重,以后还请您尽量忍耐,我知道,这很难,但请您注意。”
光骤然瞪大了眼,看了看匆促间头痛发作又被丢下的棋谱,声音飘忽而轻微,“我只是看看而已,这也不行吗?”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