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龙》苏眉子

52、第 52 章

　　珑儿不见八阿哥，是因为不想让他在此时再被人捉住任何把柄。况且现在相见，真不知能不能控制自己，她只要想到他郁思伤神憔悴的样子，就心痛不已。
　　更何况，他还为了她而遭此一劫。
　　现在可以做的，是把他救出这个困局。
　　她没有把当初认罪的理由告诉八阿哥，即使他已问出口，她还是没说，原因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想让他觉得有所亏欠。因为谈及于此，她欠他的多不胜数。
　　当初，她吞下纸条想要保住的人是八阿哥。
　　后来，她顶替大阿哥认罪想要保住的也是八阿哥。
　　如今，她费尽思量想方设法要保住的人——还是八阿哥。
　　从来，都没变过。

　　珑儿回到宫中，深夜漆黑一片，除了站兵和巡卫，所有人都已安睡。
　　她在宫中多年，也明白哪些路能行，哪些不能行。绕路循安全之径回到辛者库，抛开灰布蒙头，脸上还是一片惨淡之色。
　　“我可以做什么呢？”康熙一日不开金口让她回去，她什么都不可以做。
　　直至此时此刻，她才真正切身感受何谓“皇权”的高贵。平日里什么下跪，口口声声自称奴才奴婢都没有太大感觉，顶多是一个累字。
　　现在，除了累，还有惊。
　　每一次，她所谓的如意算盘最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真不知该如何操作。
　　除了八阿哥，她也想救十三阿哥。
　　“或者，十三阿哥这样是一件好事。”她忽然想开了，以十三阿哥的性格，如果他一直跟随着四阿哥，想必在未来的日子里必定凶险万分。或者，他退出这场战争，不是一件坏事。
　　他不是要自己争位，他从来都是以协助四阿哥为主。这一点与八阿哥不同，珑儿自知是劝不了八阿哥退下来。
　　苦思冥想，她伸出手来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然后看着自己伤癒的双手......

　　清汤挂面，连肉片也没有，只有些许绿葱点缀，淡雅得过份。
　　然正是这种过份，让康熙喜欢。
　　“李德全，那丫头来了？”
　　没有点明名字，李德全也懂得康熙说的是谁。
　　“回皇上的话，珑儿姑娘送来这面就走了。说是带罪之身，不宜进见。”
　　“这不手伤还没好嘛，又来做这粗重的活儿。去，传朕的旨意，宣她来见。”
　　“喳。”

　　次日，珑儿又变成了乾清宫里最得康熙欢心的宠信宫女。
　　她的身份，再次成为大家议论的焦点。
　　她又再一次成为大家关注的人物。
　　因为在她身上，大家仿佛看见被禁阿哥的复出之日。皇上对一宫女都能释罪，更何况是亲生儿子？
　　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大臣们，现在更是各自摩拳擦掌，斗得厉害。
　　就像今天早朝，保太子，保大阿哥，保四阿哥，保十三阿哥，互作攻击，各保自主，争得不可开交。
　　最终惹得康熙怒喝退朝。

　　“皇上，保重龙体。”李德全虽对朝中出现乱局也是见惯不怪，但眼见康熙如此动怒，还是七上八下的。要知道康熙一旦生气，旁人都劝解不了。
　　“保重龙体？朕看他们巴不得朕早早归天，好去拥护新君，保他们加官进爵！”才被儿子们气得要死，现在又被大臣们烦得半死。
　　康熙一时间也忘了这宫里，作为一国之君不能说的忌讳话。
　　“皇上！”李德全大惊失色地跪下，其它侍候的人也都一并跪下：“皇上，千万不能啊！皇上！”
　　全屋只有一个人没向康熙跪下。
　　“李公公，快起来。”珑儿走去扶起李德全：“你可不能跟着皇上犯糊涂。”
　　“珑儿姑娘。”李德全更畏怕了，示意她不能这样说话。
　　珑儿却始终带笑：“皇上也是人，也会有生气的时候，不过发发牢骚。李公公却当真，带着其它人一起下跪求皇上息怒，难道皇上连生气的权力都没有了？咱们当奴才的，连这些事都要管，岂不让皇上更烦心？”
　　铜铃般的眼睛瞪瞪地胀起来，就算打死他，李德全一辈子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岂敢啊！
　　可偏偏珑儿就敢，而且还说得特顺口。
　　说得特窝心——康熙由怒转喜，看着她气不上来，竟是笑开了：“鬼灵精的小丫头。”伸出手指原想在她额上轻叩，却又改了在她粉嫩的脸挑弹了一下：“妳是会读心术不成？”
　　众人见康熙笑了，气氛也不再凝结沉重，整个儿仿佛乐开了，大家也都松了口气。
　　“奴婢若有那本事，就不会拿不定主意今日该给皇上定什么菜谱了。”珑儿自从回来后，康熙一切起居饮食都得靠她安排。就连李德全，都不时会向她咨询一些意见。
　　受宠程度比起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哦？”康熙接过她递来的茶，挑眉道：“朕今天想吃香煎豆腐。”
　　“哟！”李德全赶紧附和，摊开珑儿刚在后面给他的菜单：“姑娘可不就写了这道菜嘛，皇上请看。”
　　康熙拿过只瞄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笑了：“就这么定吧。”
　　“喳。”李德全忙叫人拿去御膳房准备，他自己则继续留守这里侍候着。
　　“朕在这儿烦，珑儿，咱们去御花园走走。”
　　“喳。”
　　她上前搀扶康熙，不过是礼仪上的动作。康熙却让她挽着手臂而行，亲密得让珑儿不禁产生异样的想法。
　　但她还是保持不变的笑容，伴着康熙同行。

　　康熙领着她走了好一段路，渐渐地把身后一众随行的人都抛开了，这时康熙才开口说事。
　　“今日早朝的事儿，妳都知道了？”
　　“不瞒皇上，奴婢听到了一点风声。”她没有刻意偷听，但是大殿吵得那么凶，她在暖阁里呆着，自也是该听到些话。
　　“这些王公大臣，一个个跳出来，各自起鼓捣乱，就是不能让朕安点心。珑儿，朕......不禁在想，废掉胤礽，朕是不是做错了？”
　　珑儿知道，在胤礽被废之后，康熙还把索额图的两个儿子格尔芬、阿尔吉善及胤礽左右二格、苏尔特、哈什太、萨尔邦等人“立行正法”。为的就是打击太子党的势力，同时也是给那些正准备大张旗鼓欲行举事的阿哥官
　　员们提个醒。
　　可是他们似乎都没有这个意识，太子党作乱，皇十八子胤祄病死，对康熙来说真是祸不单行。然而朝局依然暗涌四起，动荡不宁，珑儿此番回宫，赫然发现康熙竟像老了十岁，真令唏嘘不已。
　　也正因为这样，珑儿一直没有为政事说过半句，也没有为八阿哥铺路——她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不闻不问，为的就是等今天。
　　她要康熙亲自开口，她才能说话。
　　“太子失德，皇上废除他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其实经过这一仗，奴婢觉得反而能让皇上看清点事。”
　　“继续说。”
　　“阿哥们协助皇上处理政事已有多年，朝廷的官员早已有了门户之分，可他们心里始终装的是对大清的忠心，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珑儿接下来要说的话，纯粹是赌博：“可人毕竟有近远之分，有些人与三阿哥亲近点，有些人又与四阿哥疏远点，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适当的太子继位人选，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正所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由此也可见阿哥们平日的为人，仁德才干兼备者，才是继位的最佳人选。”
　　她字字珠玑，看似在说明白话，其实暗意内藏。她说得小心谨慎，然而心里着实没底。她在赌，在拿自己心爱的男人去赌这一局，也拿自己作陪衬。若赢了，皆大欢喜。若输了，满盘皆落索。
　　她进宫以来，这是最没把握的放手一搏。
　　因为她没有前车可鉴。
　　她觉得现在时机尚可，但不算最好。却又害怕错过了这一刻，再也等不到了。虽然明白史上最伤一役不在此时发生，却也不想再有半点变化。
　　据她时日观察除了自己，她已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为八阿哥说话而且又足以撼动康熙心意的人选。
　　如果不是刚才那一挽，她还不至于如此胆大。
　　正因为这一路的亲密，让她有了想法。她不能确定，但至少可以尝试。
　　“妳说得对。”康熙收回凝望她的眼神，步伐也缓慢下来，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红墙白砖地：“今日还有一件怪事。”
　　他似有停下之意，却还是举起了脚，继续向前走：“这些保阿哥的人中，竟没有一人是保胤禩的。珑儿，妳道怪不怪？”
　　九阿哥没保？十阿哥也没保？十四阿哥又没保？这三个阿哥是怎么了？难道她那天去见九阿哥的时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她的确是要他们安份，不要再惹出事端，但今天朝上众人争辩之时，他们可要加两句话才成。
　　真是的，突然怎么就变笨了？
　　珑儿思想急转直下，旋旋回回之间，让她快速地想到一个对策：“皇上真要听奴婢说？”
　　“丫头，妳可不同其他人，无论妳说得对与错，朕绝对不会怪妳。”他片言只语里是耐人寻味的不舍。
　　小小一个奴婢，竟有这样的特权——珑儿手中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可是，这胜算也会变成她的失意。在此之前，她还是先赢了这一仗再说。
　　“奴婢听说因为八阿哥，皇上与十四阿哥之间险些有了一场流血冲突？”
　　“妳也知道那件事了。”康熙连事情的出处都懒得去问，这宫里的人就爱嚼舌头，他早已心中有数。而且这些所谓的新闻让珑儿知道也是好的，只有她，才能说出让他合心意的话。
　　“恐怕这宫里是无人不知了。”她恬淡地笑说，要让康熙觉得她并不在意，否则功亏一篑：“奴婢听得的是皇上与九阿哥、十四阿哥他们起了严重的冲突，还勒令不许再有人帮八阿哥说项。连皇子都被皇上严责了一顿，那些大臣们哪还敢再提此事？想必九阿哥他们也是怕再激恼了皇上，伤了龙体不在说，在早朝之上惹出大事来，对皇上的英名可是有损的。他们不提，是相信皇上气消了，自会想明白的。”
　　他终于停下脚步，侧身变正，与她对视：“那妳呢？妳认为胤禩该放吗？”
　　“奴婢认为，不止八阿哥，大阿哥、二阿哥其它阿哥的事情都只有皇上才能做主。”
　　眼见康熙眉心渐宽，她懂得收口，点到即止，太过则会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