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龙》苏眉子

50、第 50 章

　　“奴婢只是想保住自己。”
　　她停顿了一下，直纠纠地目视他：“大阿哥，想把这件事赖在十三阿哥的头上。”她把心中早就编好的故事说出来：“大阿哥模仿了十三阿哥的字迹，企图在现场留下线索嫁祸十三阿哥。此事碰巧被奴婢发现，奴婢知道大阿哥一定想对奴婢下手，斩草除根。奴婢只得先发制人，皇上一旦严惩了奴婢，其他人就不敢动手。”
　　“妳为什么不直接揭发他？”
　　他问得彻底。他总习惯这样，不容事情有一点疑忧，他不喜欢猜不通摸不透那种感觉。可偏偏对珑儿，他总是少了点把握。
　　她不慌不忙，答得透澈。
　　“因为，皇上再宠奴婢，奴婢也不过是一个奴才。无论如何，皇上就算知道是大阿哥的过错，也不会想要去承认。奴婢这样做，既保全了皇上的面子，也保全了大阿哥的面子，让大阿哥知道，奴婢宁愿自己受过也不会把他抖出来，这样岂不更好？”
　　“的确。”他不可否认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决策，珑儿思虑事情的角度总是周全得让人无可挑剔。
　　“可妳又怎知皇阿玛不会判妳死罪？”
　　“奴婢......有对付太子的理由。”她咬着唇，忍着痛把当年那件丑事说出来，这件事情，她是万万不想提的。但此时为了令四阿哥消疑，不得不提。
　　四阿哥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愤怒，又羞愧，更有对珑儿无限的怜爱。所有的情绪交杂在一起，一时竟半天没有说话，只是怔在那里，仿若一尊冰雕。
　　“主子。”四阿哥的近身太监来报，想必是有人前来，四阿哥应该走了。
　　“这是上好的外创药，无论如何，这阵子先用着。今日是借着老十三的面子才混了进来，平日里想插个人关照都不行。妳也知道，往日看着妳的人都是直接受命于皇阿玛的。今天却是彻换了别人，想必是皇阿玛对妳已有所减备。这是好事，相信不久，皇阿玛就会把妳释放的，妳再等等。”
　　时候不早，若再多作逗留唯恐惹人注目，届时又再引疑，又要生乱了。
　　当下交待完，念念不忘地看着她，转身走了。
　　珑儿双手接过那药瓶，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她认为四阿哥已经信服她的解释，但她又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究竟是哪里不对了？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反正就是七上八下，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回到皇宫，她因有伤在身，所以未能御前伺候。而且皇上还把她调到辛者库里工作，根本就没有触皇子的机会。
　　但这份众宫女太监都不想要的苦差，对她而言却是休息——根本什么都不用做。
　　虽然老嬷嬷会恶语相向，指使着她去干最累的活儿。可她这边领了命，那边就会有人自动帮她去干活。
　　每天除了吃就是坐着，再不然就是睡觉，跟养猪似的。
　　真没想到，自己也能过上这种“养猪处优”的生活。
　　“来，这个给你。”
　　“珑儿姑娘，小的不敢收。”
　　珑儿执意把那翡翠簪子塞到兴喜的手里，每天跑这三趟为她送食盒，自己总也要表示些什么。她带来的东西不多，倒是这簪子还能见人，尚能拿得出手。
　　“这些日子有劳公公了。”她从来没有高低白眼看待这宫中任何一个奴才，他们进宫无非是想有口饱饭吃。可是每天守着主子，做什么都得谨慎，因为只要一个不小心，便再也看不到明天美丽的日出。
　　“珑儿姑娘抬举我了，我只是个奴才，为皇上办事是奴才应尽的本份。皇上一直掂记着珑儿姑娘的情况，每天都要召奴才去问话。今儿晚上，太医会过来给姑娘复诊。”
　　语气眼神无不羡慕，在他看来，一定觉得珑儿高贵无比，多少辈修来的福份才能如此蒙受圣恩垂怜？
　　却不知珑儿心里的苦。
　　她做了这么久的边缘人，真有种身心皆疲的感觉。只可惜，做了这么多，招惹了这么多人，她要报仇的人还在。
　　可她已经想要放弃，却又不得。
　　迟了。
　　只能继续。
　　继续这种伴君如伴虎的生活，康熙宠她，也能恨她。想想惠妃和良妃，幸好她们还有着自家的庇荫还有儿子的倚仗，还有曾经的夫妻情份。从他说的那个故事，珑儿便可了解，从今以后在康熙面前更要小心翼翼。
　　虽然珑儿不知康熙所说的故事里有多少分真与假，又或是他隐去了多少情节。
　　唉，这紫禁城里还真没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包括最大的掌权人康熙。
　　“谢谢姑娘。”兴喜如他名字那样把翡翠簪子搁在顺袋里，越发对珑儿好了：“姑娘，乾清宫里的人都盼着姑娘早日回去呢。”
　　“哦？”她从不主动问及康熙的事情，这兴喜是个头脑灵活的人，又得康熙提任，她若问得太多，会让人起疑。
　　“喜公公，这话可说得有点过了。我现今是带罪之身，他们盼着我回去做甚？”
　　“欸，别人不知，但我和李公公都知道皇上心里念着你。皇上的脾性姑娘最是懂的，这阵子牵扯的事情太多，皇上都不知多久没好好合过眼了。”
　　“还是为了太子的事情吗？”她随后改口：“或许我应该说是二阿哥。”
　　那天受刑之后，两天后便已回到宫中。然后康熙就正式宣告天地，祭祖庙，亲自颂读废太子章文。
　　这一举动，必会引起太子派的轰动。他们频频进言要保太子，但都被康熙勒令退朝，不作引用。
　　“可不是嘛。”兴喜嘴巴一开便说个不停：“太子爷被废了，连带着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
　　当他提及八阿哥的时候，珑儿手中的勺子险些拿不稳，但她聪明地把勺子在米饭里搅了一下，然后继续听到了十三阿哥的名字——怎么他也有份？
　　这么多的阿哥被弄进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急，勉强让自己耐着心听下去。
　　“皇上把他们都圈禁起来了。”
　　“都圈禁了？”真的很惊讶，她记得是有那么一回事，说十三阿哥被圈禁了大概十年之久。但这没有太多的史实作证，五成可信度罢了。
　　当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只是三阿哥、五阿哥和八阿哥也扯进来了？他们可是什么也没干——至少现在是的。皇上不是还没有选新太子吗？
　　她就是担心选太子的时候八阿哥会锋芒过露，想要等这阵子的事情好了以后去给他提个醒。
　　怎么这时候倒听到他被圈禁的消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么多阿哥一起犯了过错？”
　　“皇上没说，反正是训得厉害。当时我也不在场，大家私下也不敢议论。李公公是一字不提，不敢啊。”
　　“噢。”她觉得有点奇怪，又未能捕捉到风影。但这事听来确让人讶异，以致她半晌才吐了这个字。她本想追问前因后果，但又想不宜操之过急，虽这已是迫在眉捷的事。
　　“不过奴才斗胆推测，多半还是与二阿哥的事有关。听说三阿哥把大阿哥请人作法巫蠱二阿哥的事情给抖出来了。”兴喜倒一个劲地说，似乎特别有兴趣讨论这件事。想想也是，这事在宫里是避讳的，谁都想说，又都不敢说。难得来了珑儿这里，是可以好好放胆地说了，想必他也是憋了很久。
　　“三阿哥？”三阿哥一向都以读书人自称，事实上他也真的很爱读书，知足地认为康熙绝不会把他放在继位候选人的位置上。所以他对帝位没有觊觎之心，也颇得康熙喜欢。只是因为年长，底下的阿哥不时会向他抛媚眼，他也是夹心角色，避不得，就不了。
　　为什么此次竟也跟着搅和进来？
　　“是的，也不知道箇中因由是什么。”
　　“是啊，是什么呢？”她看着兴喜，只见他不动声色地说：“这个奴才就不晓得了。”兴喜把桌上的热茶探探温，已经有点凉了，便说：“姑娘，今天的菜味道不合胃口吗？我再去给妳弄点来？”
　　“不用，不过你这消息太震撼了，只顾着说话。可不肚子饿了嘛，我得快点吃才行。”她宽心一笑，假意地演技，早已练得纯熟：“皇上最近为了这些事情烦恼，你们当差可是要小心一点。这样子，早茶改成桂圆茶吧，皇上喜欢喝。”
　　“好，谢姑娘提点。”

　　兴喜走了之后，珑儿内心的沉重压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回宫一个多月了，她整天困在这里，除了小太监兴喜来送饭，没人会来她的房间嚼舌头。
　　辛者库的人也从不敢张口讨论国事宫事，因为她们都忙得没时间去说话。更重要的，难得有人亲密，也只是两三人耳语一番，一但有陌生人加入，立即三缄其口。
　　她又不能走动太多，以免引人生疑。
　　在这一个多月，也算是与世隔绝。
　　“怎么会是三阿哥告密呢？”她想起自己曾经对康熙说过告密者将会是整件事情的始起者：“三阿哥怎么会去告密呢？这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角色。”聪明的人即使明知大阿哥的所作所为，也理应想到在这个敏感的时候理应抽身而退，不是惹祸上身。
　　“我原还以为那些人看见大阿哥和太子双双落马，理应懂得避嫌。”
　　看来这个原子弹真的要启动倒计时，进入引爆状态。
　　“也是，历史书上好像就是说在第一次废太子以后，诸阿哥们都虎视眈眈。那五阿哥是怎么回事？五阿哥一向都非常安守本分。”她印象中的五阿哥是个老好人，而且他对夺谪一事着实是可用漠不关心四字形容。
　　如果说四阿哥和八阿哥已露锋芒，可以解释他们被圈禁：“应该不会持续太久。”总觉得这两人要是困久了，清史就要改写了。
　　十三阿哥应也是被拖累的一份子。
　　为何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这些敏感的人又会安然无恙呢？
　　太多太多的事情，太多太多的疑点，太多太多的问题......她不想干等答案。
　　要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