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龙》苏眉子

49、回营

　　第二天，晨光悄悄地打退了灰夜的阴霾，为日色添上一层光雾。
　　“天......亮了。”
　　她依在他臂怀里蜷躺了一夜，他守了她一夜，下巴轻轻地搁在她平滑的发顶上，她不敢动，生动惊醒了他。
　　这样的温馨，能争一秒是一秒。
　　“醒了？”他的手轻轻为她抚顺了因睡意有些凌乱的发丝：“昨晚睡得好吗？”
　　“嗯。”她微笑地点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昨晚二人相偎，没有其它的人和事干搅。在她入睡前，她感觉自己像是偷得了浮生半日闲，把一切都放下。
　　放肆地在他怀内入睡，沉伦在他的温柔里。
　　她爱死了这种感觉。
　　珑儿纤纤弱手扶着他的脸庞：“你呢？睡着了吗？”
　　他略略一惊，随即从容一笑：“妳从来都很明白我的心思。”
　　是的，他怕。
　　他总怕这一夜的美梦会被人打断，害怕那些救兵不期而至。所以守着，虽然闭目养神，却是不敢入睡。
　　“还好。只要妳睡得好就行。“
　　“我们，该回去了。”再不舍，还是要回去的。
　　“珑儿。”
　　他仔细地看着她：“等我，一定要等我。”
　　“八爷。”她柔声地唤道，恳切地提议：“不如现在就让我离宫吧？”经过昨晚，当今天一早醒来，发现自己是如此眷恋他的时候。她思前想后，竟是作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
　　八阿哥很欢喜听到她这样称呼自己，更欢喜的是她居然出动提出离宫。
　　“怎么说？”
　　“乘着这次意外，假装我已死，皇上不会为了追究一个宫婢的尸首而大动干弋。”她想了很久，这个算是万全之策了：“你回去报说我失足墮崖找不着人，这么高的崖，皇上即使派人来搜，搜不到人，也就算了。”
　　“妳是要我把妳藏起来？”他不同意：“不行，我不能让妳做这么委屈的事，金屋藏娇，我不能让妳终日不见天日地活着。”
　　她圈着他的脖子靠进：“我不介意这些人，随便一间郊屋的草房，足够我住了。我们可以写信，写诗写词，难得你若是有空，还可以来看看我。我会安心在那里等你，无论何时，只要你来，定可见我。”就这样吧，安心做他的女人，什么都不要想了。不要去想那个仇，虽然，她必须承认自己还未曾放得下。但是......宫内纷争，朝野权争，一切一切都已弄得她焦头烂额。而且.....她想到了四阿哥的情，十三阿哥一直在强调这一点。这也是最令她头痛的，她不会自负地以为哪天会因为她而导致了历史中那个令人无法不叹哀的结果。
　　可越想越害怕，她越觉心里没了主意。
　　如果，现在就退出，是否对八阿哥，对大家都是一件好事？
　　尽力吧，让他的路比较好走。
　　“不行。”八阿哥不知她的忧郁，道是：“我不想这样，我要妳正大光明地做我的妻子，做我的女人。我要给妳全天下最好最幸福的生活。”
　　她挡不住泪水的泛滥，看着他，满是模糊。她似乎看到了那恐怖的以后，她无法想像也不想去想的以后......“没所谓的，我真的不介意，只要和你在一起，要我怎样都可以，真的。”她好好地看着他，定定地看着他，像是最后一眼，抹去所有的雨雾：“我别无它想。胤禩，我只想做你的女人。”
　　像是重锤出击，他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她亲口说要做他的女人！
　　珑儿，她说要做他爱新觉罗.胤禩的女人！
　　他把她狠狠地揽在怀中：“珑儿，妳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妳知道妳这句话对我有多重要吗？”在她湿润的脸上印下吻痕点点，代替了泪痕斑斑：“珑儿，妳对我太重要。我不忍心让妳没名没份地呆在一间屋里等我，太子之位虽然我势在必得，而且手中也有胜算。可这需费时多久，我尚不能肯定。再说，肯定了太子之位，还要等到登基，方才能给妳另一个身份进宫，这要妳等太久了。怎能让妳受这种苦？”
　　“我......”
　　正要说话，又被他吻住——好深好长的一个吻，久久都不能放开。

　　“珑儿，相信我，我很快就会娶妳过门的。”
　　她还能再说什么呢？告诉他，自己乃是未来人，洞悉一切的结局？
　　只怕会让事情更加扯不清。

　　“回去了。”既然这样，随着他走吧，珑儿的自制力又回来了：“我们再不回去，天这么亮，侍卫迟早会找到这儿来。让他们看见我们俩在一起，那就大事不妙了。”
　　“好。”他执起她的手：“我送妳到一处，让妳容易一点给侍卫找到。”
　　“那你呢？”
　　“我到别处躲着，适当时候我会出来，和大队人马一起回宫。”
　　“那你可要小心。”她不放心，虽然这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知道。”轻轻地，最后相拥彼此，怕是太用力又舍不得：“不用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们手牵手走出山洞，二人同时对望，珑儿说：“我们受了伤，走得慢，合情合理。”
　　当下，他握着她手的力度紧了一紧。

　　找了一天一夜，侍卫们终于把他们找回了康熙身边。
　　“胤禩，你有没有受伤？”康熙在儿子面临生死不明的时候，父子天性流露无遗。
　　在八阿哥这趟回来之后，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儿臣有劳皇阿玛挂心，一切安好，只是一些皮肉之伤，不碍事。”八阿哥向康熙微微欠身道，而珑儿则是跪在旁边。
　　“皮肉之伤也是伤，赶紧让太医医治一下。这些天你就别忙乎其它事，把身体养好才是要紧。”
　　康熙亲自上前观看他气色好坏，还念念着太医要小心这样，注意那样。尤其是八阿哥自小便有风寒症赖下的病根，须要当心调养，用药不能太重。康熙关心八阿哥的程度让众人刮目相看。随行的阿哥和大臣们看见莫不在心里有了一番算盘。
　　其实康熙和良妃的爱情故事本就为外人津津乐道，加上他一向重视亲情，对八阿哥也是欣爱有加。最近太子和大阿哥频出状况，一向在朝臣群中名声甚好的八贤王此时更像是增添了一份耀目的炫光，让人看到了大好前景。
　　珑儿在旁听着，观着，隐隐地，她开始可以闻到那日后众人推举新太子的味道......拢络人心，固然是八阿哥一直在做的，但要令这么多人同一时间推举他，可不是靠平日的关系就能成功的。
　　当中少不免有很多是趋炎附势之人，也有是转向投靠的人，还有八阿哥自己的心腹一派，种种原因揉合在一起，把一件好事变成了坏事。
　　这些，八阿哥应该知道。
　　那为何......
　　“李德全，把她带回原地看押。”康熙突然地说，在场所有人都有点措手不及。
　　珑儿知道他是说自己。
　　李德全连忙应了一声，然后领着她出去。
　　“珑儿姑娘，皇上心里很是担心挂念着妳，妳这次被掳，皇上是终日不得安宁。整天念叨着妳和八阿哥不知道会怎样，命人一定要找到你们，而且是活着来见。可这会儿还不得把妳给放回正位，恐是要再委屈妳一下。”
　　“有劳李公公，奴婢知道。”

　　回到这破草庐里，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曾经她一心一意想要进入的世界。
　　她知道，她不可避免地回来了。
　　她又回到这个漩涡里。
　　闻风色变。
　　蟋蟋蟀蟀的声音，有人走近。
　　一回到这个事非地，她的警觉性就特别灵敏了，一丁点细小的声音都是能让她从睡梦中惊醒。
　　更莫提现在她根本就没睡着。
　　“珑儿。”
　　是四阿哥。
　　他焦切的眼神在她身上留连，看她受了这一劫，真是憔悴多了。
　　她眼底，又加深了沉淀，比以前，更多了。
　　“四阿哥吉祥。”她躬身一礼，迎上四阿哥生气的眼神：“都这个时候了，妳还给我行这些破什子礼做甚？”他居然有办法弄到钥匙，直接打开牢门进来：“妳的伤势如何？上次的手伤不轻，这次又......”
　　“四阿哥，奴婢的伤无大碍。”她害怕让他知道早已用过了药，毕竟这件事康熙是秘密进行的。虽然八阿哥那里，她是瞒不了的。同宿一晚，想瞒也瞒不了。而且为了他安心，她也会告知的。
　　八阿哥也有向她询问过为什么要替大阿哥受了这一遭。
　　四阿哥也可能是来问这个的。
　　“受了断指之刑，怎么可能无碍。”
　　“四阿哥，这里闲杂人等常进出，你此番前来可要当心。”她迅速转移话题：“四阿哥可是有话要和奴婢说？”
　　她执意把手收起来，四阿哥不好勉强她，怕是弄痛了她更不好。
　　“这趟被掳，可有受伤？”
　　“没有。”
　　“我听说，妳替八弟挡了一巴掌？”他这话更像是试探，那种欲一探究竟的欲望在他眼内张扬，犹如一团暗蓝的火苗，蠢蠢欲动。
　　“在种时候，奴婢难以避开。而且奴婢现身处这般困境，怎地也得求个功劳，让自己还有条后路。”
　　墨珠在眼帘半掩下游走，思虑着她这两句话，缓缓地，他行至她跟前：“妳为何替大哥受过？妳想保住谁？”
　　“四爷真想知道？”
　　“是。”他不容她退避。
　　她也没有这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