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龙》苏眉子

39、第 39 章

　　想他了。
　　珑儿倚窗眺望，仿似迷迷蒙蒙中看到含笑玉立的翩翩君子若浮若现。
　　“不知以后，我会怎样。”她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却独欠自己。
　　曾经以为，再起风云时，她会归去。
　　如今却似留此地度虚生。
　　“八阿哥...”她颈上戴着他亲手所系之链，真的系紧了她。想着临行前，他送她一本梅集，里面都是极美的梅花，她不懂他为何画梅赠之。后经一番研究，原来是“梅寄相思”。
　　她还未走，他思念已泛。
　　“如果我骗了你，你会怨我吧。”
　　她骗了他，她骗了所有人，包括自己。
　　如果不是为了报仇，如果她没有进宫，现在是不是八阿哥府里的侧福晋？
　　如果，哪来的这么多如果。
　　“如果你没有出现，那该多好。”他若非要用柔情似心攻破她层层心防，她又何需这许多愁。
　　可能，真的是天意如此。
　　至于四阿哥...想他不是真的要娶自己，可能是试探？
　　珑儿越想越惊：“四阿哥不会在这时候为自己扯后腿，那他试探我的意思莫非是想...”拒绝了他的示爱，他疑是她心中有人，此番举动，是为了让珑儿自乱阵脚，让那心系之人速速现身：“幸好还有个康熙帝挡着。”也庆幸自己被那后母虐害多年，学会了一个忍字。
　　她忍得住，才不致于落局。
　　这算优点吗？嘲笑自己的泪在脸上留痕，她要忍住自己的爱意，抛弃自己的爱情，方能保住自己所爱之人。
　　难道这就是她的结局？

　　康熙再踏杭州。
　　珑儿被眼前西湖的美丽摄迷了双眼。春回大地的三月天，走在这花色绚丽的白堤，踏上苏堤眺望着湖面，青波碧光，轻舟荡漾，三潭相映，如同久经时代酿蕴的彩色宝石般嵌在湖面。飞扬柳絮丝，像是丝绢抚面，时而又调皮地掠过头上、肩上，远处还有乘着微风而来的摇橹声，陶醉的琴声阵阵传来，惹人沉伦。
　　她从来过杭州，虽早已闻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名。却是第一次亲自来访。
　　“你们看这丫头，都看得呆了。”康熙虽取笑于她，却是宠爱无限：“来，坐下赏湖。”康熙一高兴，便让众人在亭内摆座，上了些茶水点心，品美食赏美景。
　　“珑儿，你一向有才，何不趁此美景吟诗一首？”
　　康熙来了兴致，偏要她念字作词，她哪有这本事？
　　“皇上抬举奴婢了，奴婢对诗词歌赋一窃不通，五言和七言都分不清楚呢，无才可作。”
　　“哦？”康熙看似惊讶，然则不已：“朕就知道，平日里朕一说看书，你就半点兴致也没有。”
　　她被康熙说得不好意思，只好以笑掩过。
　　然此时此刻，在姹紫嫣红一片天的仙境，却使这一尴尬的笑意显得娇楚迷人，风情万种，怡心怡神。
　　“来，坐下，今日就准你的假，让你好好欣赏这西湖美景。”康熙亲自拉櫈让她坐下，这是无上的恩宠。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四阿哥虽目不斜视，但十三阿哥却可辩得他满眼都是珑儿。
　　“四哥，尝尝。”十三阿哥给他递去点心，借此涣散他过于集中的睛力。

　　珑儿难得一天的自由。
　　康熙说到做到，不须让她服侍，让她自行游杭州，只需晚饭时分回来报到便可。
　　想起刚来这个时代，她也像现在一样，过着普通人的生活。除了上班工作，闲瑕时就与母亲相偕上街，有时候也会乘墟赶集，感受一下这年代的热闹盛会。
　　可惜进了宫，锁在红墙内，再也无心去观这墙外之事。
　　街上商品琳琅满目，她对什么都好奇，却什么也没买，她不缺东西。
　　不过...
　　眼前一亮，是一把伞，由于撑开来卖，那绘形绘色的荷花特别显眼。
　　“老板，这伞多少钱？”她被那荷花的图案吸引，不假思索便要买下。
　　“轰隆”一声，是天公响雷，才刚抬头望天，黄豆大的雨滴便噼啪而下，不懂怜惜狂乱打在路人身上，大家均亲避不及。
　　她连掏出钱包的时间都没有，便要忙着找地方避雨。
　　在奔跑间，顶上已无湿雨，仰望顶头有伞，转望侧边有人。
　　“走。”四阿哥执着她手，领她往前方的店铺屋檐下跑去。
　　“谢四阿哥。”她抽回自己的手，他偏不放，把她往内堂带去，这是一间颇具风味的酒家。她仍坚持抽回：“四阿哥，天子眼下，放肆不得。”
　　“我比较喜欢你叫我四爷。”他怕弄痛了她，遂放了手。
　　“四爷怎么会来？”她顺他意思，衡量利弊。
　　“我不放心你一人游玩，所以跟着。”他不想骗言带过，这种坦白倒也真挚。
　　她隐低了颌，听他点了两碟小菜，一壶清酒：“这雨怕是停不了，咱们就在这里歇歇。”
　　“是。”
　　“这儿的醋鱼做得很好，尝尝。”
　　“谢四爷。”
　　她将那碗中的鱼腩之肉挟了一小块来试，味道的确很好。
　　“四爷出来闲玩，不怕皇上找你商量事情吗？”她欲与他拉开距离，但不能让他看出。
　　“体察民情，皇阿玛是准的。”
　　他注目而视，她不避不闪：“四爷有话说？”
　　“从你第一天在皇阿玛身边当差，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得宠。因为你是这般聪明，懂得洞悉人心。”
　　这话还真是过了——她偏就是猜不出他的用心。
　　四阿哥对她转变太快。
　　快得让她捉不到门路，根本不知这转变是从何而来。
　　她自问没有作势勾引，也没有巧言献媚，他怎么会看上她呢？居然执意要娶她为侧室。
　　“珑儿，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四爷请说。”
　　“你是否已经有心上人？”
　　果然，他既问得此题。证明她之前猜测没错，好险的一步。她真要狂汗一把，但又要故作镇定，莫要露出半分端倪。
　　“没有。”她不作考虑。
　　“你莫骗我，如果不然，后果会很严重的。”他再三警示，为的就是要她说实话。他不想要留半分遗憾，也不想要强人所难。他的确喜欢珑儿，但他也不要她心不甘情不愿。如果她没心上人，他尚有把握令她真心喜欢自己。
　　“奴婢整天跟在皇上身边，哪有时间谈情说爱，又何来心上人？四爷莫要疑心，奴婢尚有大仇未报，无暇顾及儿女思情。”这样解说，望他不用再疑。
　　“珑儿，你若有了心上人，我愿放你走，成全你们。”
　　只怕知道是八阿哥时，就不愿了。
　　“奴婢没有。”她再说一次，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用碧澄的双眼迎上他的阴沉。
　　也许是因为下雨天的关系，他让人感觉特别地冷。冷透沁心，甚至是一种寒意直达五脏六腑。
　　让人生畏。
　　“初相识起，你就说过你若助我上位，望我他日能应你一个要求。”他当时自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女子天姿聪颖，能察觉荒唐太子时日不多，为自己后路筹谋故择良木而棲。小小一个女子能有这般见识，不以美色而以谋略赢他赏识，四阿哥对她印象极深，当时就对她刮目相看。
　　继而相当留意。
　　当时他问她所求何事，她只说是举手之劳，是皇上轻易能办之事，不会让他为难。
　　后来，他也有去查过她的身世，确是没什么可疑之处。所查皆是与母相依为命，后母亲病逝，被太子无意相中遂安排入宫。
　　他却不知珑儿早有准备。
　　珑儿当时帮母亲入殓，就已对四邻报称是病逝，还故意把死期推后三天。因她要报仇，不想打草惊蛇。她本来打算进入哪个与十四阿哥有来往的达官贵人之府，当个主子称心的下人，必要时把十四阿哥拉下马来。母亲身上的马蹄印子，奄奄一息时对她说的话，叫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报仇。
　　当时珑儿觉得，为何母亲遗言强调不要报仇？后她乔装查探，才得知结果。
　　恨，恨透了——尤其在得知那人竟是韵文之时，她恨死了她。
　　她们本来就是突如其来的人，四阿哥断不会查到什么可疑之事，没有其它踪迹可寻。
　　“四爷真想知道？”她本来还是心思未稳，可审时度势，料他不会轻易信服。四阿哥此人疑心机心皆重，如今他一再试探，又坦然问之，看来她已没了退路。
　　“我要你说实话。”他再三声明，就是要听真话。
　　“十四阿哥新纳的侧福晋。”
　　他对她有印象，上次珑儿险些出事，就是因为那个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巧玉。
　　“她是我的杀母仇人。”既然他要问，她就答，他要知，她就说：“奴婢知道十四阿哥身份尊贵，如去告官，必不受理。奴婢本不知该如何是好，后竟得太子垂青，得以进宫。奴婢刻意接近爷，是因为知道太子无用。”
　　“那你为什么不挑八阿哥？他的名声可是比我好多，至少他是一个容易服侍的主子。”那个群众称颂的八贤王，对于收买人心确有一套，为何这个女子却不为所动？对于这一点，四阿哥一直深有疑虑不能解。
　　“想过。”如他所愿，给他想听的答案，珑儿真话渗假，假中带真，连她自己也分不出孰真孰假，四阿哥又怎会再生疑团？
　　“想过？”四阿哥斟酌着这两个字，然后让她继续说下去。
　　“对。奴婢在太子宫里鲜少看见八阿哥，四爷和十三阿哥反倒常见。后来向人打听才知八阿哥与太子素来不和，八阿哥与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自成一党。如此一来，奴婢是不能指望八阿哥的。”
　　“十四阿哥可是我的亲弟弟，你又怎敢指望于我？”
　　“四爷与这亲弟弟的感情可不怎么样。据奴婢观察所得，十四阿哥对你的态度可用目无兄长来形容，他和八阿哥为伍，处处与四爷作对。而且奴婢报仇的对象又不是十四阿哥，不会让四爷背上弑弟的恶名，四爷不会有为难之理。他日若奴婢有幸助四爷达成大业，只区区一个侧福晋，相信四爷还是为给奴婢做主的。”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他仔细揣思三分，确是没有可疑之处。至此，仿似一切谜题都已打开。这个女子接近他，确不是为了它日攀龙附凤。他的示爱被她所拒，料必是吓到她了。心里装着仇恨的女子，难以被爱撼动。
　　四阿哥渐渐理出这些因果关系，语气也缓和了，没有刚才的冷调地：“你母亲是为何去世的？那个侧福晋如何加害于你们？”
　　要说这个，真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足以编成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可她没有心机，也没有精神再去组织那过往苦痛不堪回首的日子。
　　只道：“她出阁那天，不知为何冲出了花骄，当日里有三户人家同时嫁娶。因她的莽撞，导致人仰马翻，我娘就活生生地被践踏在马蹄之下。”
　　音渐重，心愈痛——丧母之痛...还有...
　　抬起盈盈泪眼，搏他怜惜之情：“四爷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她真不想利用他的爱，但她正正就是这样做，她一直痛恨这种卑劣的行径。如今，她就是那卑劣可耻之人。
　　“没有了。”四阿哥被她挑动情根，不再追究。温柔，一向是他不展露外人的情感，是别人以为他没有的东西。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为眼前这个女子破例，握着她：“珑儿，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