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龙》苏眉子

24、仙游

　　“珑儿。”四阿哥在小树园等待珑儿已有半个时辰，他知道珑儿在惠妃身边当差，不能说出就出，所以并不责怪。
　　“奴婢晚来，请四阿哥降罪。”
　　“以后你我这些礼节就免了。”他说，她抬头回望，思忖这句话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当和四阿哥相处的时候，她总要提心吊胆，努力揣测他每一句话的意思。
　　“我们说正事，不必为这些繁文缛节费心。”四阿哥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转身说：“皇阿玛已经了解胤禩的事情。”
　　“这么快？”她冲口而出想说的是“怎样？”但到嘴边吐出的是另外三个字，这样才不显得她过于关心。
　　“嗯。”他点头。
　　珑儿没有再问，此时若他不说，多问就显疑了。
　　“当时你掉包的时候，十四阿哥的侧福晋也在场吗？”
　　“是的。”她坦承而道：“我已经完成了掉包的动作，侧福晋冲进来问我在做什么。我便说看见礼物落下所以进来接住摆好，她以为我要偷东西，还打开了几个盒子检查。”说到这里，她骤然停住，带着不释然的神情：“怎么？事情与她有关？”
　　“不知是你的幸运还是她的不幸，在胤禩的礼盒里发现了她香包残留的香草。皇阿玛认为这是一出皇室闹剧，怕是十四弟这个侧福晋疯心病未能断根，这两天频频进宫见驾请安的，难免身体受不住，也许是因为皇宫之大让她一时犯晕所以才有了这桩糊涂事。最后皇阿玛下令十四弟将侧福晋好好留在家里好好照料。”
　　变相地，软禁她，依旧把她当病人看待。
　　想到这里，心中如那新年爆竹般蹦啦若狂。
　　四阿哥眼见她呆立木鸡般，没有什么反应，心中最后那半边大石也就此放下。看来他试验成功，她与八阿哥确是没别的事，这次也是那位侧福晋误打误撞自己找来的。
　　看来珑儿是一名福将，凡事总能遇到贵人，趋吉避凶。
　　他又岂会知道珑儿与巧玉那层复杂的关系。
　　那个香包的杰作，还得要多谢德妃喜爱炫耀的个性，如不是她张扬见过儿媳妇，又说收到了玉如意。珑儿也不会留意到那个玉如意锦盒的香味。她这个所谓的妹妹还和以前一样，喜欢用浓烈味的香水。
　　她知道巧玉刚刚“痊愈”，香包也必定做得不多。她送德妃出门时，还听她唠叨着很喜欢巧玉身上的香包，叫她下次带一包进宫来。
　　她闻得那是夜来香加牡丹花的混合香味，可能还加了些香草中和。她未落入清朝之前，做的就是化妆品贸易公司，对所有的化妆品和香水成份极其敏感。
　　于是抽空秘制了新鲜的香包，不需要太精致，只要将其花汁挤进礼物合的锻布内，待它吸收自会慢慢发放香气，然后“不小心”地落下香草碎，这就大功告成。
　　为保万一，她那天可是很仔细地在巧玉身边打了个转，确认是她的气味。

　　琵琶琴技日益进步，苏麻喇姑甚为满意。
　　“丫头，弹得还算不错，假以时日，必定娴熟。”
　　“谢谢苏麻姑姑。”
　　近日，苏麻喇姑身体屡有不适，但仍坚持教她弹琵琶。珑儿感激于心，故此平日自己也在徒手背曲谱练指法，所以进步神速。
　　眼见现在她又咳嗽个不停，珑儿甚是担心：“苏麻姑姑，奴婢马上为您去请太医吧。”
　　“不用了，我这毛病啊，差不多好了。”
　　此时的珑儿，并没有体会她这句话的意思。
　　日后想来，苏麻喇姑早已自知天命。
　　“丫头，听说你去乾清宫当差了？”
　　“凡事也瞒不过苏麻姑姑。”
　　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件突然发生的事，她觉得也不算惊天动地，但宫里的其他人都当她天降其福，奉承她的人越来越多了。
　　受宠若惊，才是她真正的感受。
　　那天在御花园，任职钦天监的安多带同其友人安奉前来参见康熙，为其讲授西学。安多主要充当翻译之职，皆因安奉不通中文。
　　但不知为何，安奉则独自一人在御花园中转圈，他开口便是西话，一众侍卫和奴才都不明白他说什么。当时珑儿捧着果点盘，正欲去苏麻喇姑处，看他急汗直流，话不及意的狼狈样，她便上前用俄语与他交谈，才知他找不到茅厕所在。珑儿便指路教他前往，天知道这一幕竟好日不来御花园的康熙看见了。
　　康熙对这个丫头的印象一时荡起，想她本是太子宫的人，然后去了惠妃宫里当差，还是主子亲点的。这在紫禁城本就奇闻一桩。一个小小的宫婢，先后服侍过如此尊贵的主子，两个都对她赞口不绝。
　　如今见她竟然连西洋话都晓讲，更是好奇。
　　遂着她前来。
　　“皇上圣安。”珑儿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谁知道这个千古一帝突然传令召见她是什么事。不会是自己的小辫子给他捉住了吧？那可就完蛋了，估计没人能保住她。
　　“你懂西洋文？”
　　这是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她拿捏不准该如何回答，还是扮作没反应好了。此时听得李德全在旁说道：“皇上问你话呢，你快回话。”
　　“奴婢...”战兢地眼珠四转，迅速偷望了一眼康熙的表情，很认真，但不严肃，看来他不是在耍她玩。
　　“奴婢略懂一点。”她回答。
　　“一点？可是朕听说安奉对你的发音赞不绝口，说你就他家乡当地人说话一样。”
　　“奴婢以前在宫外的时候，接触过一个传教士，他教了奴婢英...”不对，这个年代叫西洋文：“他教会奴婢说西洋话。”
　　“原来是这样。”康熙让她起身：“惠妃经常在朕面前夸你聪明伶俐，看来是不假。”
　　“谢皇上。”她努力在揣摩康熙的心思，如果是他的儿子们是奸计连连，那他就一定是老奸巨滑，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以后每天抽一个时辰来乾清宫当差。”
　　吓？！她如雷劈头地猛然抬头，却又急速垂下：“奴婢...”
　　“哎呀，你这个傻丫头，能天乾清宫当差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多少人想要都得不到，你还傻愣愣地干嘛，还不快谢恩。”李德全再一次催促着。
　　康熙倒是一点也不急：“李德全，别吓着她。你以后每天来乾清宫，教朕西洋文。”
　　这个更是天方夜谭中的天方夜谭了，她居然做了千古一帝的外语课老师？
　　这是她再怎么作梦也想不到的事。
　　甚至是现在想来珑儿也觉得如坠梦中，当苏麻喇姑问起此事，还是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可能就是缘份吧。你进了宫，服侍了太子，服侍了妃子，现在还直接被皇上钦点。也许你和这个宫，是有离不开的情结。”
　　“离不开？不会吧，苏麻姑姑，我够年岁就会出宫的。”
　　苏麻喇姑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端详着她，然后摊开她的手，沿着那细细顺顺的纹路滑下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珑儿不太明白——此时此刻，苏麻喇姑为何这样说？
　　“丫头，我看着你，总是会想起老祖宗。”
　　“奴婢怎能和太皇太后相提并论呢。”
　　“你有点像她。”她笑的背后藏着苦：“可惜，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来，咱们今天就不练琴了，苏麻姑姑给你说个故事。”

　　次日一大清早。
　　宫里传来消息——苏麻喇姑以九旬高龄离开人世，驾鹤仙游。

　　康熙命以厚葬之。
　　连各大皇子也前来拜祭，可想她在这清朝皇家的地位有多超然。
　　珑儿自小就是个泪线不发达的人，但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难免哭得鼻子通红。
　　“我也知道，你和苏麻姑姑情份不浅。”惠妃以绢帕拭泪，卧在贵妃椅上和珑儿一同回忆苏麻喇姑。
　　“娘娘，奴婢昨日见过苏麻姑姑，她虽是身体欠佳，可精神看来还是极好的。人，真的说走就走了。”再次想起自己的母亲，明明是极好的一个人，却就这么消失人间。
　　泪又再涌出，淹没了珠目。
　　“本宫刚进宫的时候，没少得到苏麻姑姑的教导。如果没有她，恐怕今日也...”惠妃每当说起旧事，总是一开口便喊停。珑儿虽然好奇，但也知道不应再问。每个人都有过去，都会有自己的故事，只差内容是丰富还是空洞，惊动天地还是微不足道。
　　但她相信，惠妃的故事绝对不平凡。
　　她更相信，那是一个让人心痛的故事，何必再去揭人家的伤疤。
　　“珑儿，去了皇上那儿几次，还习惯吧？”这丫头机智过人，她料想是没什么问题。
　　“谢娘娘垂询，皇上待奴婢很宽厚。”她谦和地说。其实在康熙跟前，她很紧张。以前在太子身边，明知他会被废，只要捉紧靠山就可以。在惠妃身边，知她不会难为自己，无需担扰。
　　但康熙不一样，他是那个一句话，一道旨意就可以将你送上杀上台的人。
　　他是皇帝，是这里最高权力决策者。
　　说错话，做错事，随时就是以命相抵的下场。
　　虽然他并不是一个暴君。
　　但对于珑儿来说，她还是有点忧心仲仲。每天抚着不安的心过那一个时辰，真不好受。
　　“珑儿，你是个慧质兰心的丫头，皇上会很喜欢你的。”惠妃研究着这丫头的容貌，忽然产生了忧虑之色：“不过...你和胤禩的事情，还是得快快办了好。”
　　“娘娘，其实奴婢...”
　　“皇上驾到。”
　　二人赶紧起身接驾，谈话中断。
　　“坐。”康熙往圈椅一坐，手一挥，其它人等自动退下。李德全跟在康熙身边，除非康熙开口，否则是不离半步的。
　　“你留下。”珑儿奉上热奶茶后欲被康熙叫停。
　　“惠儿，你这丫头听说秉承了苏麻喇姑的一手好琴艺，你可知道？”
　　“是，皇上。苏麻姑姑看得起这姑娘，教了她挺长一段日子。”
　　“朕最近才知道。”他扭头对着珑儿说：“丫头，你知道苏麻喇姑留了什么给你吗？”
　　珑儿摇头：“奴婢愚钝，奴婢不知。”她没想到苏麻喇姑会给她留下东西。
　　只听康熙对李德全说：“你去拿来。”
　　“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