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龙》苏眉子

20、探病

　　府内上下的人大为紧张迎接惠妃娘娘凤驾亲临，事出突然，倒也没有手忙脚乱，珑儿只得叹是训练有素。身在皇子家，有什么风浪没见过？自是懂得待人处事的。
　　“今日不知额娘到访，婢妾有失远迎。”正福晋郭络罗氏，珑儿已见过，并不陌生。她在其施礼过后，也以应有的礼数按福晋、妾侍的等级行礼。
　　“本宫就是不想你们太过张罗了，今儿个来是看看胤禩，他的病好些了吗？”
　　“额娘有心，太医来诊，道是已经好多了。只是体内一些余寒未清，还得再用药一段时间。”
　　郭络罗氏一直陪着惠妃走到胤禩的房间，两婆媳感情很不错，挽臂同行。但听得惠妃道来：“你啊，好生照料着，待他病好了，看看有没适合的人，再给胤禩添个房，毕竟皇子之家还是人丁旺盛的好。”
　　珑儿一听，不着痕迹地打量起郭络罗氏的神情，见她一黑一青一红的，可谓是变脸极快，最后又只剩一张傅粉施朱之色，咧笑着：“是，额娘说的正是婢妾心中所想。”

　　一行人进内，胤禩正躺在床上歇息，刚喝了药。惠妃不让人惊动他，但他并未入睡，听得众多脚步声，已半醒。
　　“儿臣给额娘请安。”急急地下床跪迎，被惠妃命人扶起。
　　“你身体不适，这里又没外人，礼数的事就免了。”坐在床沿与这一手拉扯大的儿子闲话家常，多是嘱咐他要注意身体，说说笑笑一个时辰过去了。惠妃欲离场让他休息，说：“你最近胃口不太好吧？福晋刚刚都和本宫说了。”伸手把珑儿拉过来：“这不，她是本宫身边最巧慧的丫头，她做的面食可好了，叫她给你下完面条尝尝？”
　　八阿哥自从珑儿一进屋，眼底里就从未失过她的身影。这时听得惠妃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当然欣喜。
　　“谢额娘。”

　　珑儿从未有过这般心情，平时搓粉揉团，得心应手。但今天偏偏就手抖得厉害，怎么弄都不像个事。
　　“白玲珑，你在干吗？不就一碗清汤面吗？有你这么费劲的吗？”暗自骂着自己，一吐气，憋着劲把面团重新搓和一遍。
　　看着那沸腾的水锅，她觉得像极了自己的心情。
　　本来真的以为她能跳得出，她可以做到。
　　只是今日再见，她无来由地涟波一圈圈泛滥心湖之上。
　　唉，是她低估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捧着一碗青葱白肉细面进屋，屋内却无他人，因早被胤禩遣开了。
　　她本来觉得奇怪，但见他闲神以待，便知是他故意安排。
　　“八阿哥，奴婢...”与那深情款款的目光相接，她立即羞怯地低下了头，一阵浅浅的红晕施施然地在她脸上添娇添色。
　　“这面条好香。”他闻着那淡淡的肉汤，青葱段段摆得像朵花儿，沁人心脾。
　　他揭起被子，她忙把托盘放在床边的椅子上，伸手扶他下床，并没说话。
　　他侧转了头来看她，垂目含颔，但双手圈搀着他的右臂。会心地一笑，他也没有说话。
　　珑儿扶着他到石云桌坐下，再把面条端上，在旁立候。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礼，坐吧。”他拉出身旁的椅子，她坚持不坐：“奴婢还是站着好。”
　　“这面真好。”他没有强逼，却说：“人却不好。”放下筷子转身相对，虽是带笑，却是满满的愁：“上次的伤都好了吗？”这已是几个月前的事，他还记掛着。
　　“都好了。”疚意，愧对，心疼，一下子全都涌上来，五味杂陈得让她无从辩白。此时看他，才觉气色虚弱，本来润和的人显得萧条。惠妃早已说过他是风寒入体，在今年冬的初雪就开始犯病，断断续续，起起落落，总是好了又犯，不能断尾。
　　“几个月没见你，更显得生疏了。”他带着嘲意，并不是讽她，只是笑自己情困。
　　“八阿哥，你要小心身体。”着实不忍，她充满真切地关怀语，透露她心意。但，马上收住：“不然，惠妃娘娘会担心的。”紧记自己的身份，不能卷入这情海，否则没有回头路。
　　“嗯。”他没有说别的，刚才她那么一点流表的真心，只像昙花一现。

　　惠妃返回宫中，就寝前还不忘说：“今天你做的那碗面，胤禩都吃完了。看来还是本宫这剂药下得准。”
　　珑儿明白她话里所指，只得低头不作声。她只知那碗面条对八阿哥而言并不是什么美食佳肴，她看他费力地把它吃个清光。
　　每每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却又宁愿现在坏一点，让他恨她，总好过日后后悔。她是为四阿哥办事的人，这个身份，是万万不能让八阿哥知道的。
　　“对了，珑儿，这些天你给盯着点。新年快到了，今年献给皇上的贺礼本宫已经选好，这两天就会送来。可那些奴才办事不及你来得细心。”
　　“喳，奴婢遵旨。”
　　新年贺礼，这真是她要做的事。

　　“八哥，我听说惠妃娘娘带着那小丫头来看你了。娘娘可是知道你心思，为你解了相思之苦。”九阿哥今天带着新年之礼前来找八阿哥商量。
　　八阿哥默不作声地看着礼品名单，轻轻挑笔几点之落，选中了两件：“太多了不好，皇阿玛不喜铺张浪费。”
　　“好。”九阿哥把名单看了一眼然后收起，再继续逗他：“八哥，你那幅画呢？”八阿哥亲自画了一幅珑儿的丹青，那是九阿哥也见过的杰作，简直是入木三分，见画如见人。平日八阿哥都是放在书房内，挂在名画之后，不让外人触碰，连总管张保和正侧福晋也不知道。
　　但今日一掀，画已不见。
　　“你们闹别扭了？”
　　八阿哥不说半字，只是冷淡地看着他，九阿哥马上识趣地闭嘴。
　　那幅图早已被他收起，却舍不得丢，藏在卷轴之中。
　　他实在是搞不懂珑儿的心思，他明明是看见了，那双瞳里藏着的秋波暗转。但是她处处谨慎，小心躲避，偏不向他迈步。
　　她宁愿自己受皮肉之苦，也帮他解困，令私矿一事完全消疑。那天吃面，他只是咳了一声，她为他披衣保暖，又加水温茶。
　　她明明心里有他，却总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是因为身份？这是他唯一可以想到的理由。
　　珑儿，会为这些世俗的因由而约束吗？

　　大年夜，皇家子弟也如平常人家一样，要进宫陪父母饮宴赏夜看戏。
　　不同的，他们不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因为他们的父亲是当今皇帝——康熙。
　　他们既是父子，也是君臣，太复杂的关系，省却了亲近之情。
　　“今日可好，阿哥们，格格们都共聚一堂。皇上一早就派人来给每个宫里都送了赏赐。”惠妃手拈那对珍珠翡翠耳坠，很是喜欢：“珑儿，把这头再梳梳，本宫今晚就戴着它。”
　　“喳。”
　　刚准备拆头重装，那边就有奴婢来报：“禀娘娘，德妃娘娘来了。”
　　略蹙眉，点了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