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龙》苏眉子

19、情动

　　“苏麻姑姑，奴婢愚钝，始终还是弹不好。”她对音乐真是毫无天份，尽管有苏麻喇姑这位好老师，也是长进不大，连基本音符也记不住。
　　“这古筝啊，是比较难学。”苏麻喇姑慈眉笑目，并不嫌弃她拙劣的指功：“夹弹法是以手指和手掌的力量向面板方向用力，手指弹音之后，极快地停留在下一根琴弦上。所谓名指扎桩四指悬，勾摇剔套轻弄弦，须知左手无别法，按颤揉推自悠然。”她不厌其烦地教导，珑儿越发觉得愧对师意，唯有逼自己苦背记住，不辜负她的授艺之心。
　　看着珑儿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勤奋好学，苏麻喇姑也觉欣慰，在教导琴艺的同时，她说：“等你学会了基本弹法，我教你弹一首曲，名为‘出水莲’。我觉得啊，你就适合弹这个。”
　　“谢谢苏麻姑姑。”
　　“当年，格格学了好久。”她一时怔住，发现自己忘了改口，忙道：“看我这记性，是咱们的老祖宗才对。”
　　“老祖宗...孝庄太皇太后？”
　　“嗯。”那平静的眼里涌起一种忆思之波，珑儿细细听她道来往事：“老祖宗最喜欢弹琴，当初皇后娘娘刚进宫那会儿，也跟着咱们的老祖宗学着练琴呢。”
　　皇后娘娘，应该是指当今太子的生母。在宫中这些日子也时有听闻。大家都说康熙和她恩爱非常，当年在她临终一刻，康熙亲立胤礽为太子，才令她安乐地永远闭上双眼。
　　亦正正冲着这个原因，康熙爱子心切，对太子严加教导的同时也百般纵容。
　　想到这里，珑儿不禁觉得胤礽的得失都是康熙一手造成的——成也康熙，败也康熙。
　　“丫头，你在想什么？”
　　这清澈见底的人儿陷入沉思，苏麻喇姑一句话便把她惊扰了：“没有，珑儿走神了，请苏麻姑姑责罚。”
　　“这有什么。”苏麻喇叭停止教导琴艺，观察眼前这朵开在一片烟雨迷蒙的青荷粉莲。她本是那么清新可人，只可惜总有那雾气相伴，叫人拂不去，看不透，影影绰绰。
　　“丫头，你进宫也有好些年月了，在宫外可以牵挂的人？”
　　幸亏手上没有拿着什么，否则一定抖落。但她仍不自觉地稍紧了一下交握的双掌，笑笑说：“奴婢孤身一人，家里已没亲人。”
　　“命苦的孩子。”看出这个丫头有着历练，但苏麻喇姑有更想知道的事：“那...可有未了的情缘等着你？”
　　“苏麻姑姑见笑了，奴婢没有这个福气。”是啊，她没有这个福气，她哪有这个福气去享受八阿哥的温柔？她哪有这个福气去谈爱情？她从来都没把那种事情想过——不，是她算计错误。
　　她没有算到这一遭。
　　又或者，其实是她算错了——他也许只是疚意。
　　也许，可能，不是爱情。
　　希望，希望如此。
　　苏麻喇姑突然笑出轻声，然后迅速转换话题：“瞧我这老婆子，就爱管这些闲事。来，我们继续练琴。”才提起手，一碰琴弦，珑儿听得她说起弦外之音：“下次你来，我教你琵琶吧，兴许这古筝不太适合你。”

　　月上半空，这三更半夜的时辰，也只有四阿哥敢差人来唤她去。
　　“四阿哥。”她直觉今天的四阿哥胤禛比以前更加沉孤，有种说不出的暗态。宫中最近没发生什么大事，何解他竟会如此？
　　不断提醒自己要小心应对，却还是被他杀个措手不及。
　　“太子对你做了什么？”他淡淡地问，却充满浓浓的愤。虽然心鼓猛敲，但她不失镇定：“奴婢不知四阿哥所指何事？”
　　“出巡的事...”他不忍再说下去，头一次，出现了一个让他心生恻忍的女子。之前还对她起疑，待十三阿哥向他提及那事，他才知自己多疑:“我知道了。”他就此带过。
　　原来他是指那件事，十三阿哥怎么告诉他了？当初她与十三阿哥达成共识，此事不宜宣扬，即使是四阿哥也要瞒住。
　　“奴婢不想这件事成为日后的绊脚石，所以叫十三阿哥代为隐了去。其实也没什么...”
　　“没什么？你可知名节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你难道真要等到有什么才肯说吗？如今我倒要庆幸惠妃做了一件好事，把你要了去。也好，你若留在太子身边，毕竟不省心。”
　　斟酌着这话，乍听之下有点奇怪，他是不是有事要她去做？
　　“珑儿，你可知道，我并不想让你去涉险。”
　　珑儿听他说这么安抚人心的话，更添了三分警惕。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如今你在惠妃身边，惠妃待你可好？”
　　“好。”她小心地回答，猜测着他到底要对付大阿哥还是八阿哥？
　　“你想要继续留在她身边吗？”
　　怪异，真是十分地怪异。
　　珑儿心里越来越没底了。
　　四阿哥嘴边挂着那深不可探的笑，像湖底的谜，像戏子的诡，像深山的风，触不到，摸不到。
　　“四阿哥需要奴婢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这是她唯一可答的话。
　　“这答案可没上次的好。”他鲜有地露齿一笑，还带点朗朗之音：“我还记得我问你为什么要离开太子，他对你不好吗？你回答我‘好，不代表我要留下。’我就喜欢你这股傲慢。如今你倒是卑屈了。”
　　她尽力保持不变的状态，却是越来越想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奴婢知罪。”
　　他句句殷切，她句句礼让，他稍感自己的情绪像被她牵着走，有点儿不甘。
　　“有件事，只有你才能做。”

　　虽然她早已预算到这天的到来，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心里仍然是担惊受怕。
　　四阿哥要她做的事，并不难。
　　难就难在她的心。

　　“珑儿，今日就戴金圈红玉额饰吧。”
　　换在以前，珑儿早在她话音刚落时便已递上心头好。惠妃总说她精灵，就像懂得读心术，总是能猜中她心中所想。
　　但是今天，珑儿却是干什么都像慢了半拍。
　　“珑儿。”以至惠妃唤了她第二声，她才晓得把饰物递上，幸亏她耳朵还是灵光，没有跟着她的心一起云游太空。
　　“你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整天心不在焉的。”
　　“奴婢知罪，请娘娘降罪。”她恭顺地认错，惠妃哪有责怪她的意思，伸手将她扶起：“你是心里惦记着胤禩的病情吧？”
　　她陡然愣住——八阿哥病了？他怎么病了？他是什么病呢？
　　心里一百个问题，却紧闭双唇，不欲问。
　　“本宫明白，这儿女情长的，最是惹人思。”惠妃不知她内心挣扎，只道是莺莺燕燕。
　　唉，这惠妃误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珑儿也懒得去解释。
　　不想去解释。
　　初时误会，后来她自己也迷惑了。
　　“今天下午你就能见到胤禩了，咱们啊，今天得皇上恩旨。”浮显的笑容似有褪下之意：“今天是我额娘的忌辰。好多年了，本宫都没有好好地去拜祭额娘。”
　　康熙念在她多年未能祭奠亲母，特发旨意让她出宫一趟，以尽孝道。
　　惠妃完成此事，便绕道去了八阿哥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