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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事故 ...

  •   仁王逐渐习惯了开门后独自面对一室的黯淡与清寂。
      不是那人还未下班的短暂等待,而是清楚地知道他并不在。

      柳生回了神奈川。

      两日前,接到一个电话。
      末了,柳生对他道,“我要回家一趟。”
      他坐在电脑前打策划案,顿了一会只答了一个字,“好。”

      柳生换好衣物,出门前揉了揉他的银发,“困了去睡,不许喝咖啡。”
      于是他应了第二次,“好。”指下动作未停,直至听闻门开合间的轻响过后再无声息,才终于舒了口气。

      神奈川。
      分明相距不远,却如同很遥远的城市。
      远到他和柳生都已很少涉足。

      仁王没有喝咖啡。
      他只是通宵边发呆边断续地敲完了策划书。

      抵达神奈川时已然夜半。
      柳生在离家不远的路口处下了车。
      步行,然后看那栋熟悉的屋子轮廓一点点在视线中变得清晰。

      “嗒”轻响。柳生推开门。
      厅中没有人,仅有一盏壁灯散发着暖黄的柔光。
      那是母亲每在父亲值夜班时或者有突发状况归期不定时所留的灯。
      久了约莫也成了习惯,记得在他还未离家时,这盏灯就时常彻夜亮着。
      上楼。
      在途经第一个房间的时候听见开门的响声。“哥。”
      柳生停下脚步,侧身。
      站在门边的少女内着睡衣,仅在外虚批了一件外套。
      柳生上前为她将外套拢好,“还没睡?”

      倚在门旁,对着一室有不少是源于自己的可爱玩偶,听着是自己妹妹的这个人,诉说着关于这个家庭的事。
      柳生蓦地笑了,有些意味不明地。
      他平静地听完,而后走至床前,顺了下少女的发,柔声道,“睡吧,晚安。”

      他转身,带上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开了灯,环视一圈,然后在床上坐下。
      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摆设和自己离开时一般,齐整,纤尘不染。

      他复又起身关了灯,再次坐回床上,摘了眼镜,却没有睡。
      以混沌的视野缓缓扫过周遭的一切,然后闭上眼,在床上坐了一夜。
      直至天色逐渐亮起,垂落的帘幔遮掩不住朝光蔓延。
      他听见房外有了微弱的交谈声,熟悉的声音。

      柳生开门,下楼。
      他看见母亲见到他时,讶异的神情带着些微的欣喜,也看见他从小仰望着的人露出些许惊异,而后很快拧起眉,定格成冷硬的神色。
      没有人与他交谈,母亲不时扫过他所在的方向,复又望向父亲,终是没有过来搭话。
      于是他也安静地,目送那人收拾好一切,神色如常地去上班。
      少顷,有一双手略有迟疑地在他面前摆了一份餐点。然而在他抬首望去的那一刻,母亲却只是望着他,欲言又止地离开。
      一双已可以看见细纹的手。
      他一点点地吃完了餐点,而后依旧坐在原位,看着母亲也出了门。
      留下尚在楼上沉睡的妹妹和一室的冷寂。
      然后他在这个熟悉的地方,让隔阂为一切划开距离。

      其实已经很习惯。
      自他搬出去后,回到这里,面对的都是相似的情形。

      很少会有家庭愿意坦然接受一段常人无法认可的恋情。
      从他向家里公开恋情,坦诚或许将来他不能娶一个女子为妻,一切就如解不开的僵局,横断着深不可测的鸿沟。

      妹妹下楼,看着端坐着的他,如同料到了他所受的冷遇般,端着餐点坐在他身侧,一刻不停地笑着,找寻话题,絮叨着不肯沉默片刻。
      于是他向过往的很多次一样,轻抚着她的发,柔声催促她去上课。
      然后他便看着身侧少女的动作顿住,终于沉寂下来。片刻后才又开口道,“你记错了,哥哥。已经不是去年,我换了课时,今天是下午的课。”

      于是他跟着一同沉默。

      这个家从来不曾发生激烈的争吵。
      那一个夜里,父亲与他各自谈论了自己的观点。
      不可能接受与不愿意放弃。
      没有激烈的言辞与声调,他们各自说着,语气如出一辙的平板而不起波澜。
      最终他选择了搬出去。
      父亲对此不置一词,母亲欲言又止,妹妹只是一言不发地送他到门口。
      唯一一次地,这个从小喜欢黏着他,对他撒娇,让他陪伴着一点点成长的人,在他搬出去后还愿意在他生日时掐着点打电话祝福,在家中有任何事都不曾知会他仿若他仅是一个外人时悄悄地告知他一切的人,红着眼睛,却带着恨意地问他,“所以你最后的决定是放弃我们一家,对吗?”
      他有一瞬的怔忡。
      而后,是完全不打算亦不期望他回答的关门声。
      清脆又沉闷的声响,轻易地隔开了两个世界。
      他其实无法回答那个问题。
      他的初衷绝不是放弃任何一方,但结果出现了,他的初衷是何都改变不了现今的局面。

      然后他转身,看见的是远处斜插着口袋站在阳光下的银发少年。
      这个境遇与他相似的,他无法放手的人。
      他已然没有退路。

      后来,他和仁王都不曾提过自己是如何从家中搬出来的。
      平淡的表象和惨烈的本质,都有着相似的残酷。
      他们离开了神奈川,从此很少回去。
      从来不提,却都知晓,彼此间为了这么一个在一起的可能性,割舍了多少。

      柳生坐在厅中,看着家人一个个出去,再一个个回来,最终坐在一起,吃了一顿无言的晚餐。
      饭后,父亲惯例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柳生坐在他对面,沉默着将一件物什放在桌上平推过去。
      许久,沙发那头的人才有了动静。
      父亲抬头看了他一眼,终于伸手取过。

      是一本存折。

      父亲复又望向他,将存折合上,放回桌上,声音平板冷硬地道,“我不需要。”
      柳生淡淡地笑了。

      是的,他知道。
      昨天夜中,他听妹妹说了事故的大概。
      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入院住于心内科。
      由心内科根据过往的病史进行周详的检查与分析,而后转心外科进行手术。
      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患者却在当晚突发高烧。值班医师在进行了必要的措施后,联系了患者的外科主刀医生及其于心内科期间的主治医生——柳生的父亲询问患者详细的用药即过敏情况,是否应当使用紧急抗生素。
      柳生的父亲坚持在其高烧不明原因下不可冒用抗生素,然后匆匆赶至医院,患者却在他与主刀医生赶到之前就已经抢救无效死亡。
      患者家属因一时悲痛无法接受而哭闹,却并非当真想要将其上升为医疗事故追究责任。
      术后死亡有多方面的因素,就如妹妹最终担忧着所下的结论,最严重的不是什么实质上的利益与责任归属,而是医生的声名。

      父亲不需要这笔钱,他知道。
      父亲不会接受这笔来自于他的钱,他也知道。

      他当初做了搬出去的决定绝非是对抗或妥协。
      亦不希望此后的一切相处都以冷淡和漠视作为注解。
      他单纯地希冀着彼此能有冷静的空间,然后终有一日可以相互谅解。
      然而他和父亲彼此的性格注定了无论出于何种想法,都只能走向如此局面。
      他与仁王离开神奈川,艰难地重新寻找工作,租住房屋,待到一切稍微平稳,他便开始每月向家中的账户汇款。
      然后,他每月所汇的款项都会被原封不动地汇回。
      仿若是一场比较谁更执着的竞争。
      直至如今,他们都无言地进行着这一场顽固的较量。

      柳生伸手调整了下眼镜,缓缓开口。
      “有很多事,我从来不曾说。”将指尖缓缓自镜架边移开,他望向桌子对侧,那个他自小一直憧憬着成长起来的人,“因为不确定它能够实现。但是……”柳生重新牵起唇角,扯开一个浅淡的笑,“却真切地保有这种想法。能够像您一直引导着我成长,伴在我身侧般地陪伴您,然后终有一日——”他略微停顿,而后轻声接了下去,“成为您的依靠。”

      柳生伸手拿过那本被拒绝了的存折,然后起身,拉开大厅的门,步了出去。
      房门开合间,隔开的,依旧是跨不过的沟壑。

      他没有带行李回来,就如同他当初离开也没有带走任何行李。
      他一直都认定这里是他的家,就像他每次踏进房间,都清楚地看见那间屋子是被定期打扫过的整洁。
      可是,他和这里的距离真的已经太过遥远。

      他一直待到请假期限完结,然后回了另一个城市。
      但并没有过多的失落。
      一切与预期相吻合,料想中的结果,他早已承认与接受。

      所幸,他仍有很多时间可以试图改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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