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第三章

4、慕绮罗

　　李迟素跪着，心里一遍遍想着今晨送到府中的那封书信，落款是‘绮罗’。当今皇太后姓慕，名心，绮罗是小名，李迟素记得在赵清寰还是靖王的时候，就是这样叫她的。而当时还是个少年的李迟素，经常胡闹地叫她‘绮罗姐姐’，时李迟素正值最爱闯祸的年纪，每每被赵清寰教训，总是慕心劝阻，李迟素跟这个当今皇太后，亦是渊源不浅的。
　　如今慕心传李迟素去见他，不用懿旨而用书信，且落了这个名字，这番情意，恐怕也只有李迟素一人知晓。赵清寰与他并不是以君臣相待，更多的是近乎亲兄弟的真情，而慕心，一直以来都是个待她很好的嫂子。
　　自打李迟素成了丞相，便很少见过慕心，如今这信笺上的泪迹斑斑，聪明如李迟素，怎会猜不出些什么来。
　　“相父，是朕错了，朕错了，朕不该对母后不敬……”
　　“皇上到底明白多少？”李迟素抬头，问道。
　　“对母后不敬是朕不该，但这是朕的错……父皇去后相父便是绍瑜在这世上最尊敬的人，相父莫要这样，朕……朕……”小皇帝扶着李迟素的双手。
　　“皇上你明白要尊重对待你好的人，但可曾想过，关心皇上的人难道只有微臣一个？”李迟素终究站了起来，道：“皇上随微臣去。”
　　宁寿宫门外，皇帝使宫人免了通传，李迟素进去见驾，而他自己，则站在门边。
　　“微臣参见太后娘娘。”
　　“迟素…起来罢…”太后的声音哽咽，从垂着的帘子后走出来，丹凤目哭得红肿。
　　“先皇帝去后，朝中诸事辛苦了。”
　　“微臣份内之事，不辛苦。娘娘唤微臣来，何事？”
　　“如今迟素已经是朝中丞相，本我不该再扰你办正事的功夫，只是，只是深宫之内，清寰也弃我而去，这世上能说上话的，也只剩下你了……”
　　“迟素记得当年靖王府娘娘待臣如亲弟的情义，永远记得……先皇仙逝，娘娘节哀，生者当保重才是……”
　　“我记得，清寰也总有忙不完的政事，每个夜晚徳宇殿的灯从来便没有熄过，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当心一点，注意一点，为清寰多添件衣服，多炖盅汤，或许便不会有那场风寒，或许，清寰就不会一病不起……”
　　“娘娘……”李迟素听得揪心，看着慕心的泪似乎不会停止地直落，竟不知道要如何劝慰。
　　哪知倒是她自己深吸了口气，用手帕拭去泪水。
　　“皇帝他不喜欢我，我明白……我独自一人深宫终老也无妨了，只是，我担心他……迟素，皇帝他听你的话，我只求你告诉他……夜里冷了，多添件衣服，不要染了风寒……”
　　李迟素眼见慕心已经泣不成声，内心自责不已，撩袍跪下，道：“是微臣不好，只一心想教皇上成为贤明之君……却没有教皇上要以仁孝为道。”
　　“迟素……”慕心摇了摇头，扶了李迟素起身，说：“皇帝自幼就没有亲娘在身边，思念生母是人之常情，纵使是我自己，恐怕也无法将生母继母一视同仁……清寰在时，皇帝对他也是极孝敬的，绍瑜是个好孩子，也劝仰仗着你的教导……”
　　“匡扶朝政是先皇留给臣的重任，臣自然竭尽所能，娘娘放心，总有一天，皇上会明白的……”
　　“那哀家便等着那一天，待百年之后我归了土，也好跟清寰交代。”慕心扯出了一个满脸泪痕下牵强的笑，那是后宫女人特有的功夫，有道：“只要皇上好好照顾自己，哀家也不求他对我多好。“
　　“娘娘不必多想，只是这几日朝政确实忙了些，过些日子，皇上会过来赔罪的。”
　　“我哪能多想啊，毕竟还是个孩子，我膝下无儿无女，皇帝便是亲生的。”
　　“娘娘能这么想便好……”
　　“丞相若是有事要忙，便去忙吧。“
　　“娘娘保重身体，微臣告退。”
　　退出宁寿宫，李迟素便看到那个在门边一直站着的小皇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咬着唇，半藏在龙袍袖口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眼眶都似乎有些泛红了，小皇帝生性倔强，哪里肯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背着身子对着门，谁都不敢靠近。
　　“皇上，丞相出来了，摆驾回宫吧。”小席子依旧是奔赴在最前线的人，凑到赵绍瑜身旁提醒。
　　“嗯。”如果可以，赵绍瑜宁愿躲得远远的，现在的他，连看着李迟素的眼睛都会觉得惭愧之极。
　　“皇上，回去吧。”倒是李迟素先走过来，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只是能从眼睛里看出几分愠怒。
　　从宁寿宫回到御书房，一路上李迟素走在赵绍瑜后头，赵绍瑜只觉得背脊发凉，却不敢回头去看，一段路从来没有走得这么四平八稳过。惹得来往宫人跪在地上都要远远偷瞄几眼，怎么皇帝转了个性子，从前可从来没有这么走路。
　　戒尺这东西是御书房跟寝宫各有一把的，御书房这一把是摆在小皇帝桌上，用来时时警醒着他的，桌上那张铺来抄贞观政要的纸也只写了个开头，小皇帝的手偷偷地攥着袖口，大腿上的痛到现在还没减少半分，这才一天，就又要挨一顿。
　　“皇上打算什么时候把这贞观政要抄完？”李迟素看了眼雪白的宣纸，又看了眼惨白的赵绍瑜。
　　无法回答的问题，赵绍瑜最终选择沉默。
　　“贞观政要的事暂且搁着，皇上跟微臣说说，适才听那一席话，有何感想？”
　　“一切是朕的错，相父别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为人父母尚且难为，更何况为一国之君的母亲，皇上就真当了这天下只你一人在位苍生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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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不急着动手，皇上自己想清楚了，我们再说罢。”李迟素见小皇帝沉默着，道：“想想看她这些年待你哪里不好了？”
　　“想想看为什么先皇后宫几乎都有所出，独她这个后宫之主没有子嗣！”
　　李迟素心里恼，所以不愿意在这种状态下对皇帝动手，拂袖离开，留下小皇帝一人……
　　独自站在了御书房外的玉阶上，想着如今这个太后，慕心，与自己倒真的有几分相似，绍瑜的母亲去世时慕心就在她身边，一句‘我会帮你照顾好他，这一生，视如己出’，从此就不愿意再生个小皇子，慕心此人重情重义，只因为两姐妹在进靖王府时经历了一场生死风波，从此义结金兰，到最后，赔上自己一生去温存这段姐妹之情……
　　李迟素无奈地看着御书房外的雕栏玉砌，想着那个仅仅十八岁的皇帝，他确实很适合成为一个皇帝，心里装着四海九州，天下万民，可是偏偏不懂得珍惜眼前人，贵为天子自然觉得一切的宠爱理所当然，没有人的付出需要感恩，主掌着生杀大权者，最忌无情，而李迟素，也绝不愿意赵绍瑜往那个方向，迈进哪怕只一步之遥。
　　而屋内的赵绍瑜，站着心烦意乱，于是便干脆站御案后抄起贞观政要，可是心哪里能静得下来，李迟素临出门前那几句话显然若有所指，难道，那个他以为矫揉造作，佛口蛇心的女人，是真心地对他好？难道那么多年正宫没有子嗣全是因为他？
　　赵绍瑜从八岁开始进宫，此后自己就不再是小王爷，而是皇子，十年的后宫生活让他再也不愿意去相信任何人，他没有母妃，自小受人欺负，身边总有人挑拨：那个看似对你很好的皇后娘娘，其实就是想害你！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如果，如果真的像李迟素所说的，那自己的罪孽，又能用什么区偿还，他拒这个女人于千里之外已经十八年，是什么样的真心，才能十八年如一日地对一个人好……
　　“相父……”赵绍瑜最终是自己走到了御书房门外去，最终他选择了面对自己的过错，如果他连李迟素都不能相信，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了。
　　“想好了？”
　　“是绍瑜的错，绍瑜对不起相父的一番苦心，也对不起母后……”
　　“那皇上想回寝宫罚，还是在御书房罚？”
　　“回寝宫。”
　　…一路走回徳宇殿，皇帝觉每走一步心就往上提一份，直到徳宇殿门口，一颗心已经悬在了喉咙口，李迟素让他选择在御书房罚还是回徳宇殿再罚，只说明了这一次，李迟素觉不会轻易饶过他。
　　御书房内当然不会只有戒尺，只是那根悬在赵清寰遗像左侧的漆黑藤条，李迟素从来没有用过。走过去取下藤条，一指的宽度，约有三尺长，极具柔韧性，赵绍瑜看着李迟素受伤的藤条，终于僵了。
　　“相父，朕再不敢对母后不敬了……”赵绍瑜往身后退了两步，告饶。

作者有话说

　　。今晚出门忘记带‘金戈’的笔稿，悲催地跟大家说，明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