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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那一次他的病痛只是茶杯里的小风波,一下便过去了。

      尽管心里坚定地说着不可能,可却还是隐隐地期待他的探望,或者只是病愈之后简单的询问,可是他终究没有提及,或者根本不曾在意这件事情,微小的期待依旧落了空。

      那一年,王遇刺。休于塌上,安养十日。

      建龙卫被大臣狠狠地刁难,幸王伤无大碍,昏迷三日业已苏醒,然子嗣问题首被提起,胜基脸上隐隐一震,目光悄然看向塌上的王。

      二十四岁。

      本来应该是很多很多孩子的父亲,这个国家拥有至高地位的男人,本来应该是一个完美而幸福的人。那位元朝的公主,美丽、庄严、优雅,眉目漂亮、皮肤白净,记得初来高丽时还只是磕磕碰碰地说不连贯这里的语言,可她总待宫里的人很好,想方设法地与他们说话,久而久之,不会在日常谈话时突然蹦出一句蒙古语,慢慢学会这宫中的礼仪,慢慢学会高丽女子的梳妆打扮,慢慢学会阅读这里的书籍文字,慢慢熟悉这个陌生国度的文化与历史,她真的是用心地对待着这个她所在的国家。

      有的时候,朴胜基想,如果王是喜欢女人的话,或者,他仅仅是可以接受女人的话,那么这位高丽公主是般配得上他的。

      这个自幼便获知将远嫁藩国的公主,携带着琵琶而来,据说是期待着能够像那位汉代名叫昭君的女子一样,可以给两个国家带来美丽的和平的。不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少女,什么都不懂得,唯唯诺诺没有尊严,也不是那种被父母捧在掌心放在心口的刁蛮任性的女子。

      如果,她能够成为他真正的王后,那么他也应该是很幸福的。

      她会待他极好极好,会记得在他生病的时候送药,会记得给他做好吃的糕点,那个从不低眉顺眼却也从不眼高于顶的女人,会在他身边,一直陪伴,不离不弃的。她为他生的孩儿理所当然的会很漂亮,有他的优雅与美丽,有他的才情与温柔,有他乌黑的眼眸,有他漂亮的长发,有他修长的肢体。

      可是这样一个香香软软的孩子,这样一个眉目漂亮的孩子,这样一个才情四溢的孩子,这样一个也许会伸出小手抚摸你的脸庞的孩子,在抱着他的时候浑身沾满奶香味的孩子,笑起来咯咯不停的孩子,是永远不可能出现的。

      除了他心心念念想要的洪林的“爱”,他竟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昏迷过去的时候,床榻边一直是建龙卫轮流着一个一个守着。

      那时胜基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他的床榻旁,看着他漂亮的容颜,轻轻地抬起他的身子,小心地不碰到他的伤口,揽在怀里,再将他瘫软在身旁无力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身上。

      手掌覆盖在他的身上。

      他的脸庞靠在自己的肩头上。

      心脏和心脏抵在一起。

      自己的发丝和他的发丝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其实我一直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要告诉你,好的坏的,很爱你的时候和心很痛的时候,可是我一直一直都没有机会说出口,而你大概也不愿意听。

      你看,我明明就这样抱着你,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我们的发丝缠在一起,好像我们不会分开,明明我们的心脏靠在一起,明明我可以听到你的心和我的心一起扑通扑通地一起跳动,我还是无法拥有你。

      我的父亲和母亲很恩爱,是那种你无法想象的恩爱。我的父亲终其一生就只有我的母亲一个妻子,小的时候母亲抱着我,有的时候就像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地说话,说着她和父亲的故事。印象中,父亲并没有对母亲说过什么喜欢或者爱的话,只是他提亲时对我的祖父祖母说,‘这一辈子,我只娶她一个,爱她一个,只与她同塌而眠,只愿有她陪在身旁,只此一生,宠一人、爱一人、疼惜一人,只对她一人好,只愿与她共同拥有孩子,只会与她牵着手在庭院中散步,只会为她描眉梳头,不离不弃,一生一世一双人。’

      后来母亲取笑父亲说后来再没听过这样动听的情话,却看到父亲难得地勾起嘴角,淡淡地说:‘这样的承诺,给一次就足够了。’

      起初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含义,只是当后来喜欢上你很长很长的时间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实现不了的承诺比背叛更加伤人。

      我知道你的心里有很多很多的东西,那些很多很多的东西中不仅仅只有洪林,还有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百姓,他们的安康、他们的幸福,而我的心里也有很多很多的东西,那些东西当中最让我牵挂的就是你,可是最让我放不下的是这个仍在风雨飘摇着的我的故土,我不能自私到只想带着你远走高飞依旧看着这个被奴役着的国家支离破碎,我也不能自私地带你游走在这个你曾经付出全部心血希望它不论遭受多大打击都能够□□重生的国家的每一个角落,眼睁睁地看着它因为没有你而战火纷飞,看着它沦落在那个野心勃勃要掠夺这个国家的质子手中。

      我知道你不管受多重的伤都会挺过来,也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会选择坚持下去,不管你坚持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明天,我就出使元朝,为你带一份满意的契约回来。”

      街头有穿着破旧衣衫的汉人女孩在浅浅地吟唱,抱着那件与王后同样的乐器,十指纤细,却可以看到有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细小伤痕。春寒料峭,女孩的手被冻得发红,感觉到她十指的关节依然僵硬,一双浑圆清澈的眼眸却始终死死地盯着地面,咬着嘴唇弹唱小曲。

      一旁的韩柏好心地想要拉那个姑娘一把,却被胜基拦住,缓缓摇头。

      “救得了一个救不了全世界。这个世界的残忍用来考量所有生命的生存能力,弱者只能够被淘汰。尝过不劳而获的滋味,就不再会心甘情愿地夹缝生存。”

      一旁的韩柏看到胜基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漂亮的微笑,回头看着他幽幽道:“你说,这大元,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这个问题韩柏并没有给出答案,可是胜基却在元顺帝在上都接见之时,给出了韩柏一个满意的答案。

      宴席很是简单,不知是故意出于对高丽小国的轻视,还是因为军费开支实在过大,让这偌大的“大元”王朝有些过于窘迫了。

      只见胜基一改过往沉默平静的模样,做出一副宛若无知妇孺的模样,只极尽地表现出对这景明宫的赞叹之意,时不时地摇头或者做出张开嘴巴的模样,又或者突然拉住随行的某个建龙卫同伴,指指点点,倒让那些突然看到副队大变的兄弟们尴尬非常,直急急忙忙地在胜基旁耳语要他注意分寸,莫丢了高丽王朝的脸面。

      “看来这位高丽使者对朕的宫殿很喜欢啊……”元顺帝不乏得意之色,却又带着几分好笑的神情看着如外乡人进城般的朴胜基。

      “呵呵,呵呵……”行过大礼之后,胜基只是挠了挠后脑勺,一脸坦率地道,“皇上的宫殿实在漂亮……只是,这宫里好冷,皇上不放暖炉的吗?”

      “放了,朕还嫌它总热不了呢。”顺帝一脸不舒服,皱眉扫了扫朝下的大臣。

      “那,皇上,您为什么还要住这景明宫呢?胜基听刚才带我们进来的公公说,这景明宫本是避暑用的,可是眼下还是春寒的时候呢,皇上难道不畏冷不成?”胜基咧开一脸大大的笑容,很是漂亮。

      “这……”左右为难的大臣互相看了看彼此,腹诽道:总不能说他们是因为近来起义过于频繁,恐大都不甚安全,而故意逃到这上都避难来了吧……

      “皇上的身体真好,我们的王上身子就弱,也便是因为这样,我们的宫里到现在都没有世子,真是太清冷了……”胜基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再幽幽看了殿上的顺帝一眼,果然见他一脸喜色。

      “怎么,高丽王身体不好吗?唉……那可可怜了宝塔失里这漂亮的丫头了,那丫头可俊着呢,朕当初都不舍得把她嫁出去呢……”顺帝动作幅度颇大地摇了摇头,颇有些夸张,让人觉得他仿佛是真的惋惜这个妹子似的。

      “是啊是啊,我们王后娘娘也说很是想念她的皇兄您呢……”胜基忙不送地点头,“只是可惜高丽与大元之间实在路途遥远,娘娘想回娘家弹琴实在不太可能呢,我们也只盼着娘娘能早日生了小王子,也好开心开心呢……”

      似乎丝毫也不顾及任何外国使者与君主的高低贵贱,胜基略带些的傻头傻脑和有些傻话反倒是很和这元顺帝与在场众大臣的口味,倒没有怪罪这鲁莽的小子,反倒是更有兴致地与他聊了起来。

      “哎呦,我都忘了正经事了,皇上你看我这记性……”胜基一拍脑袋,从韩柏那里接过一份文书,展开之前还不太好意思地看了看顺帝,“吾辈…藩、国,恩…君受、禄,兹得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苟为无本,乃得而……嗯……这写的什么……”胜基便是在这样磕磕绊绊之中,如读书一般念完了这文书,每每停顿处或有顾自地加上句“这写的到底是什么……”,不仅惹得这大殿内的皇帝与重臣讥笑不断,更是让他身后的建龙卫脸色一阵青过一阵。

      “皇上,请恕罪,胜基的汉文一向不好,倒是对蒙古语更为感兴趣,只是,未曾料到,原来觐见文书用的都是汉文,倒是叫胜基为难了。”

      朴胜基抬头看了看元顺帝,却只见他脸上并无不悦,反而更为同意而赞叹地点了点头,倒是从那龙椅上站起身走下了来,扶起了仍跪在地上的胜基,如同一个爽快地生活在草原上的蒙古人一般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朕就喜欢你这样爽快的汉子,好久没那么舒舒坦坦地说过话了,在这中原,整天说话扭来扭去的,还真是让朕憋屈了好久,找到你这样的还真不容易!”

      胜基低下头微微一笑,细长的眉眼之间淡淡地有了几丝算计,抬起头时,又是一脸爽快而单纯的模样,倒是好生叫人费解。

      “这样啊,那胜基和陛下就是巴图鲁了……”胜基也同样学着皇帝的模样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气倒是有些大到让这皇帝吃了下紧,还未等顺帝发话,就只听身旁有隐隐一阵冷哼。

      一位面容颇为峻瘦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扫了胜基一眼,淡淡地说:“凭你这样的高丽小民也配与我大元的天子做巴图鲁?真是笑话……”

      “原来是不可以的啊。”胜基颇为可惜地看了看皇帝,眼神中似乎带着“你好生可怜”这番的意思,倒是让元顺帝有了几分不快。

      “陛下,臣下感到十分不解,何以高丽会派遣这等无知之人作为使者前来会见两国邦交,作为使者倒也罢,又何以这等无知之人竟能成为使者之首,更何况,传闻恭愍王的建龙卫均为世族大家贵族精锐子弟,以功臣、贵戚等贵族为核心两班贵族共有不下千人,子嗣更是不下一百,如此之多子嗣中筛选出的二十人又怎会为鼠辈,做这等虚妄讨好谄媚惑上这词?实在是叫青衣难以信服。”这名唤青衣的男子不急不缓地说完些许话,似乎是处之坦然地轻轻飘了胜基一眼,又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番话一出现,使得朝堂上轻松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几十双眼睛刷地刺向此刻正站在朝堂中央的朴胜基。

      只见他微微一笑,薄唇中吐出一句:“那恐怕是因为胜基或许是这一百多人之中最为漂亮的几个之一……”

      瞬间细长的眸中闪出一阵寒光,冷冷地不见底。

      一出景明宫的大门,只见那青衣缓缓上前,到了胜基的身旁。

      “朴胜基大人,你的装疯卖傻实在让青衣好生佩服,实在未曾料想过,原来高丽之内还有这等精于算计之人。”

      “谬赞了。”朴胜基只是突然温柔地笑了笑,“我不过是投其所好而已,但凡有求于人,做出点谄媚的姿态也不过是无伤大雅,我们那等番邦小国出来的人,只不过求份自保,更多些的,也不过是在皇上开心之余讨到些封赏,可以使得自己的国家也能发展发展,百姓吃得饱而已。
      ”

      “可是我的直觉总让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呢,朴胜基大人。”

      “是嘛。但愿是大人多虑了,”胜基淡淡地说,“即使我说我没有任何妄想,恐怕现在说出来大人也不信,那也就不做发誓、承诺这等没有任何信用价值的保证,盟约,永远只在撕毁之前有效。”

      “说得不错。”青衣还以一个微笑,“我觉得你越来越有趣了,只可惜,你恐怕无法从大元捞到一分好处了,来错了地方、来错了时间,再聪明的人也拿不到该拿的东西。”

      “如果青衣先生指的是大元的钱财,胜基心想自己也没有这番能耐,况且高丽也并不缺钱,如果青衣先生指的是粮草、军队,那么,胜基大可不必来与朝廷做买卖,直接去河南息州找上赵丑厮、郭菩萨,或者投奔广东朱光卿、聂秀卿都是不错的去路,这些农民起义首领可比元朝更值得我们打交道,至于土地,皇上本身虽是天下最大的财主,可是土地并不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些贵族可不是皇上说让地就把土地让出来的,贵族势力一旦做大,又兼有自己的军队,恐怕很难再有收回权利的余地,这一点,作为高丽旁观者,胜基也在此给你提个醒,光武帝刘秀是靠什么谋得的地位,又是因为什么而导致三国鼎立局面的出现,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不然,大元是不是会重蹈覆辙,我也难以预言。”他看到青衣脸上一愣,又见他自言自语了一番,又是一抹笑容轻轻地浮现了上来,“青衣先生,胜基言尽于此,日后中原大事如何,也要看这事态如何发展了。”

      目送着青衣加快脚步地离开,胜基抬头看向正是正午的日头,熠熠生辉,手指向苍天,清晰地说:“这日,会为我的王上闪耀的。”

      回头看了身后恢弘的景明宫一点,轻道一句:“真是漂亮。”便再也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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