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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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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年迈的宫人用沙哑而苍白的声音在这宫廷的回廊间兜兜转转:“卯时……卯时……”。
天色微凉,吐出鱼肚白的颜色,可以看到朴胜基有些摇摇晃晃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无力地微笑了一下。
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大步地走向建龙卫的训练场,此刻的场地空空如也,只有早晨的潮气让地面透出一层湿滑来,这个宫廷依旧在熟睡当中,只有朴胜基一个人,静静地站立在偌大的场地之中。
孤单。落寞。悲伤。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慢慢走来,回过头去,看到洪林一脸愕然地盯着他,而眼眸中没有掩尽的茫然之色又让朴胜基困惑起来。
“洪林,你现在,应该陪在殿下身边才是。”他轻声地说,“不用惊讶,昨晚是我守夜,该听的不该听的,我都听到了”
洪林抬起头,眨了两下眼睛,似乎在组织语言想要表达什么:“我该陪在他身边吗?”
“那是自然。昨晚,你们算是真正在一起了。”朴胜基眉头一皱,似乎不明白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何洪林还要询问原因。
“为什么?”又是疑惑地眨了两下眼睛,洪林依旧是那般茫然而不知所措。
抬头看了洪林一眼,朴胜基却是异常平静地说:“因为他爱你,很爱很爱你,想要看到你在他身边。王一直很坚强,可是他也很脆弱,他的脆弱却从不会在你以外的人面前表现出来,这样的时候也是。洪林,你对王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我并不想过问也不想干涉,只是,既然王做了选择,那么我也希望你能明白王为这个选择牺牲了很多,请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低下头,嘴角微微地勾起一抹苦笑,他很难相信自己居然这样平静地和洪林交谈着,不带一点嫉妒,不带一丝愤怒,心脏里慢慢地没有了知觉,一点都感受不到会有心的感觉。告诉他要好好地珍惜王,告诉他要好好地对待自己喜欢的人,不要让他伤心、不要让他难过,要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帮他挡掉很多外界的风雨,希望那个人幸福下去,永远不要知道心痛的滋味。
即使眼前的这个人很天真,天真得不懂得什么叫做爱——朦朦胧胧地知道王对自己很好,然后模模糊糊地到王的身边,觉得有一个人在这孤寂的宫廷中对自己好是让自己觉得很温暖的事情,觉得被君王赏识是件光耀门楣的事情,于是,开始像王对自己做的那样对他微笑,又不敢逾越臣子的本分,常常在这样笑过以后就更加惶恐地低下头,日子久了之后才敢在他面前不再慌张地做事。
木然地做着王让自己做的事情。很多事情他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在心中有一个不偏不倚的位置,无关痛痒,那就去做好了。所以在大部分的时间,洪林觉得自己对王的感觉也处于这样一个态度:不好不坏,不多不少,不深不浅,放在生活中不是一件坏事,可是少了也没什么大碍,他依旧可以过活,如果说非得有什么让自己心里很难过的话,那大概就是所谓的恩情了。
洪林低下头沉思的时候,也的确是在想到这里的时候微微地点了点头,王对他真是很不错的,骑马、射箭、剑术、弹琴,几乎样样都是由他亲自教授的,学写字的时候,他也总是很温柔地握着他的手书写,身上有很好闻的香气钻进洪林的鼻腔,有的时候,他会因此有一点点小小的游神。
所以说,他对王的态度与其说是朦胧暧昧,不如说他始终模棱两可,不是单纯的爱与不爱,而是根本不明白爱,更何谈爱与不爱。就像一个小孩子对爱护自己的人的情感,会很亲昵地迎上去,但是并不是非君不可,这个爱护自己的人不在了,会难过一下,可是不在了也不要紧,还是可以去找下一个,还是可以很亲昵地对另一个人撒娇。在洪林的世界里,没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也没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于是,他安享王给予他的锦衣玉食和舒适的生活,并对此处之泰然。
只是昨夜洪林却突然地困惑起来。一直以来,他和王的亲密纵然不让他反感,也未曾让他感觉极大的喜悦或者快感,只是单纯地将此作为一种恩典和宠幸,没有投入更多的个人情感。和王的亲密,至今并不在少数,可是王像昨日一样紧紧搂着自己呢喃出那一句“我爱你”却是第一次,以至于洪林开始迷惑自己与殿下之间的关系,目光变得游离起来。
对于王,他是欣赏的。觉得这位殿下风华绝代、才艺双绝。坐在那样高高在上的位置,处理朝政也并不马虎,总之,评价客观,正确妥帖,完完全全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点像私塾里先生给学生那种别别扭扭生硬照搬的评语,不是孺子可教就是粪土之墙,不过是乏善可陈而已。
胜基看着眼前这个人在沉思中时而茫然,时而慌张的表情,向前走了两步,低下了那颗始终不愿意向他屈服的头颅:“洪总管。”
“真的,要拜托你。”看着他,这样轻声地而又坚定地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颓然倒地。洪林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一直以来骄傲而从不低头的朴胜基重重地摔倒在清晨的训练场上,浑身发烫,神情依旧是往日半带着嘲讽的模样,却突然对自己服了软,要拜托自己珍惜殿下对自己的情意。
只是洪林所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个人已经再没有更多的力气去爱,十二岁到二十岁,那是太长的时间。从最初只是单纯地被吸引,拉住对方的手开始,就慢慢地沦陷下去,不自觉地喜欢。等到发现的时候,才突然察觉到,原来喜欢已经不再是喜欢,而变成了爱。在某个没有察觉的过程中,一点点地投入力气和生命去爱恋和守护,每投入一点,却被伤得更重,然后再更用力地投入一点,就会加倍地受伤。用尽全力的时候,就是遍体鳞伤。
他被安置在床铺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在颤抖,建龙卫的兄弟们给他盖了一层又一层的棉被,可他依旧颤抖着,手脚冰凉,嘴唇中溢出的言语也只剩下了:“冷……好冷……。”神智不清醒的时候,只有漫天遍野的呻吟声在脑子里作响,觉得梦里的那个自己流泪了,却有当年那个温柔的人拉起自己的手,擦干他的眼泪,淡淡地说:“为什么伤心?我就在这里啊。”
这样美好的梦境并没有像带给平常病人那样让朴胜基安稳地入睡,却是让他强行地睁开了眼眸,看到了一众围在他床边的兄弟们。
那样的梦境太美好,明知道不可能发生,又怎么可以妄自地沉溺下去。
“大家放心,我没事的,只是昨天守夜的时候不小心染了风寒……”他虚弱的声音想起,顺带加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朴胜基,你要骗谁。”韩柏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你告诉我太医说的郁结于心是什么意思,那你告诉我太医说的思虑过盛是什么意思,那你告诉我太医说的长时间来睡梦不足是什么意思。你倒是告诉我,朴胜基,你到底在干什么?”韩柏突然这样发起怒来,让朴胜基几乎是有些搓手不及,“要我告诉你郁结于心、思虑过盛加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吗,朴胜基?太医刚才就告诉一句话,这孩子太伤心了。”
看着朴胜基突然睁大的眸子,韩柏的声音似乎更带了一点哭腔:“哥,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刚才洪林哥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我们全部都吓坏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模样我们都以为你要离开我们了,我们那么多人怎么叫你你都不应,你只在一个劲儿地喊‘冷……好冷……’,我们给你盖了那么多的被子都没有用,我紧紧地握你的手,使劲地搓暖也没有用。你从来什么都不说,从来那么骄傲,从来只把事情放在心里以为自己可以解决,哥,求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冲上前紧紧地抱着那个尚且虚弱的人,眼泪就这样哗啦啦地胜基的衣衫上。
“我自然是要活下去的,不然,谁能替我继续好好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