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店同人树下霜花》蔓草在野

2、第 2 章

　　二十岁生日那天，好像一切都是顺顺当当的。

　　叔父从家里寄来了家书，像一个平凡的老人一样唠叨地嘘寒问暖，照顾身体之类的话反反复复地说了好几遍，长长的家书里有三分之二都写了这样的内容。他的叔父与他父亲的性子很是相像，看着这些唠唠叨叨的话，仿佛觉得父亲就在身边，那双大手一如既往地拍拍自己的脑袋。

　　随信附上的是那个小自己五岁的弟弟调皮的一句“祝贺哥哥老了一岁，成功地变成一个男人了！”，然后又是小孩子的喋喋不休占据了另一小半的信纸，不知是炫耀还是其他的原因，洋洋洒洒地写了不少自己今年射箭能射多远啊，又读了什么书之类的话，全然看不出是哥哥过生日还是他过生日。

　　建龙卫的兄弟们在操练之后多半都是上前重重拍一下胜基的肩膀，大声说一句“哥，生日快乐呦……”，少数几个关系相当不错的倒是询问过胜基想要什么礼物，或是干脆提议要不要出宫溜上一圈，又或是恶趣味地说要介绍个女孩给他认识认识。

　　“这个，就算了。”胜基微咳了几声，不再言语。

　　“哦呦，你们这几个臭小子又不是不知道胜基哥不会哄女孩子，让他跟着你们去那些地方呆坐在那里被你们看着开心吗？”韩柏挥退了那几个出馊主意的小子，“好心好意”地拍了拍胜基的肩膀，以示安慰。

　　做着这样自以为很大人的动作，韩柏实在颇有成就感，却突然感到身后一冷，感觉到朴胜基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心里知道玩笑开得有些过了头，当即吐了吐舌头就走了开去，不管不顾地在胜基身后用着不大不小而他又刚刚好可以听到的音量抱怨着“胜基哥真是个没有情调的男人……”云云。

　　情调啊，这种东西给爱的人就足够了。哪里可以让别人分享。

　　不想再去理睬那些家伙的言语，只是照常地在宫中例行巡检，然后，到了殿下的寝殿之前，老老实实地站好，看着满天的星辰，心想着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今天，是朴胜基守夜。

　　初春的夜还是有点寒冷的，朴胜基忍不住双手放在唇边吹着热气，时不时地搓着掌心，觉得手指尖传来一点一点的温度然后到达心里，看着寝殿内依旧燃烧着的烛火，觉得有些心疼，不知里面的那个人又在为着什么事情烦恼。

　　忽然间就这样来了精神，想要为这个人好好地守夜。不管他是疲倦的还是困顿的，只要他需要的，他就一定会好好地在他身边。

　　心里暖暖地笑了笑，目光微微一斜，朝里头看了看，便再次收拢了回来。

　　“嗯……啊……”

　　黑暗中有很轻很小的声音传来。可是胜基还是听得见。

　　脚下似乎定住了一样，有点不可置信地，缓缓地、再缓缓地转过身去。伸出手，手指贴上那扇寝殿的大门，好像在惧怕什么，只是在贴上门的那一刹那，又狠狠地收了回来。

　　可以听到衣料摩擦着被褥的声音。情欲之中发自喉间的低吼。还有，他轻轻地唤着一声又一声的“洪林”、“洪林……”。

　　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狠狠地推开门，然后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狠狠地掀开被子，狠狠地拉起那个在床上的人，狠狠地给洪林两个耳光，狠狠地拉他出去，然后狠狠地拥他到自己的怀里。

　　手放在寝殿的门上，不能推开。心里这样对自己说：朴胜基，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推开这扇门走进去，你走进去了又能怎么样，你走进去了也只能再一次站在门外，就算你能把他拉开他的身边，你喜欢的人只要狠狠推你一把你就连面都见不到他，你会一个人在黑暗的地牢之中望着只有一扇窗子里透出来的光，长年累月，地久天长地呆在黑暗之中，没有人会见你，那个把你关在这里的人也不会想你，他会和他喜欢的人一起，窝在舒适的被窝里，偶尔会想起曾经有一个人败了他的兴，可能根本就忘了你还被关在黑暗之中。

　　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滚吧。不要站在这里了。

　　滚吧。滚出你美好的梦境里。滚出你每天幻想着要和心爱的人一起牵着手走在阳光下的奢望，滚出你每天连做梦都会笑出声来的场景，滚出那个飘着莲花灯、飞扬着孔明灯的夜晚，滚出一切你自以为是的奢望和美梦。

　　该是有人拿一桶冰凉的冷水从头到脚地浇到你的身上，让你尝到刺骨的冰凉，让你觉得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痛的滋味的时候，你才愿意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这个世界所要你看清楚的真相——

　　——他不爱你。一点，都不爱。

　　黑暗中传来暧昧又破碎的呻吟声，缓缓地，不曾间断的，如同夜里冰凉的风，一点一点渗到了他的骨头当中。

　　“啊……唔……”

　　觉得心口有一块地方疼到不像话，可是，他还是想继续站在原地，继续站在原地留下来保护和守卫着他舍不得放开的人。

　　慢慢地放下身子，不再直直地站立着，身上已经没有这个力气维持这样的动作，渐渐地放松，甚至可以说是瘫软在地面上。

　　冰冷的感觉瞬间席卷了全身，他突然想到，那一天，盂兰盆节的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一个人靠在树干上，身旁冰冰冷冷的一片，手伸过去一摸，什么都没有。身边什么人都没有，走得无声无息，一丝痕迹都没有。

　　那一夜，他们一起看着孔明灯飞扬在天际之间，谁都没有说话，看着看着，慢慢地觉得眼皮重了起来，突然感觉到肩头一沉，那人就靠在了自己的肩上。于是，即使是非常困倦的他，想要好好垂下眼皮睡一觉的他，觉得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在树上非常不舒服的他，还是兀自地睁开快要合拢的双眸，将那人搂进怀中，温柔地微笑，而后再更紧一点地拥进怀中。

　　“让我吻一吻你，好不好？”

　　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然后，再抵上他的额头，感觉温暖一点点地传递过来。

　　“那……你也喜欢我一点点，好不好？”

　　抵着他的额头，这样轻轻地说，将怀中的他更用力地收进来一点。

　　那个时候，觉得自己有了很多很多的幸福，好像就差一点点，就能够和他的手交握在一起，十指相扣，不留缝隙。

　　原来，光是一个人牵起另一个人的手，那是不够的。只有相互望着彼此，然后，把手放在一起，紧紧握住的话，才会有幸福。不然的话，在人潮汹涌的地方，一定会被冲散的，冲散了，那就再也找不到了。

　　所以，第二天早晨，他找不到怀里的那个人了。

　　只有他一个人紧紧牵着他的手，所以，在人潮汹涌的地方，他们被冲散了，是他妄图想要紧紧牵着他的手一起奔跑在汹涌的人海里，于是在漆黑的夜里再也找不到彼此。

　　地面冰冷而潮湿。而屋内的炉火燃得正旺。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清晰地听到那一句：“洪林，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