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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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理所当然地应该对你好，如果有人对你好，你就应该好好珍惜。”
那一年，母亲对着年幼的自己这样说的时候，朴胜基还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他那双漂亮而细长的眉眼便是承自他的母亲，只是他鲜少微笑，偶尔勾起嘴角的时候，也只有微微的一瞬间，让人看不真切。
而母亲显然跟他是很不相像的。
她总是很温柔很温柔地弯起细长漂亮的眉眼，穿着很好看的衣衫，在家的时候，就随意地将头发披散下来，像日本平安时代那些温柔娴雅的女子一样，或者，随意地梳成一个髻，再简简单单地插上一根簪子，盈盈一笑的时候，或者就可以形容为半抱琵琶尤遮面吧。
母亲为父亲生有两子。胜基是长子，还有一个与他相差五岁的弟弟。而母亲，也是因为这个可爱的弟弟而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一年之后，父亲也在母亲的墓前，在那棵飘着樱花的树下，静静地随着母亲一起离开人世。
于是，那时身在建龙卫的他没有见到父母亲最后一面，便在这九重宫闱之中深深地扎下根来。没有眼泪，没有哭泣，也没有悲伤。而他年幼的弟弟，则是寄养在了叔父家，过着和他全然不同的生活，他心想叔父对弟弟是极好的，心里突然就这样变得空了起来，偶尔半夜醒来的时候，手心和背上都是薄薄的一层汗，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张望着些什么。
细细回想起来，父亲和母亲是极其恩爱的。
不说其他的，单是家中只有母亲一个女子便足以证明一切了，整间屋子中虽有不少模样秀丽娇俏的婢子，父亲却从未将她们放在心上，偶尔有所闲暇的时候，只是抚着母亲漂亮的长发喃喃地说：“你啊，成天就喜欢将头发这样散着，也不知道是哪儿学来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可奈何和一听便能体味出的淡淡宠溺的味道，那时母亲也只是笑而不语，眨着漂亮的眼眸，好像便在默默地说“反正你也喜欢嘛……”，父亲一定是看出了这一层意思了，更紧紧地拥了一下母亲，这样的时候，父亲的惯常动作就是将自己的手和母亲的放在一起，十指相扣，好像永远也不会放开。
他们就是这样幸福的一对。
从来不需要任何的言语或者其他证明他们的合适。只是这样微微的一个动作、一个表情甚至淡淡地流淌出的宠溺的语气就可以拒绝出那些沉淀在骨子里的温馨与甜蜜。
父亲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看着母亲泡茶，她的指尖流淌着清透的茶水，偶尔兴致浓厚时总会早起去山上打些山泉水，或是收些露珠来泡茶，尽管母亲是那样随性温柔的人，可是有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执着而一丝不苟的，这点在本质上与父亲到底还是犹为相像的。
而他的父亲，虽然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却总在这样的时候，随着母亲一起起身，携着她的手，一起陪伴着，不离不弃。胜基一直清晰地记得，父亲总是在母亲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他的时候，轻轻地握一下她的手，或是用力地捏一下，早低低地垂下眼眸来，饶是母亲有千百种再好的理由，也不容她说出一个“不”字来。
一直到最后的最后，他的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手还是牢牢地握在一起的，母亲躺在榻上，面容苍白，只是依旧如过往每一次与父亲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十指相扣，不离不弃。他终身不忘父亲在看到母亲闭上眼时那一刹那的表情，只是那样愣愣地看着笑着离世的女子，将她最后一次揽在怀抱里，眼角轻轻地滑落一滴眼泪，遗失在母亲乌黑美丽的长发里。
母亲过世之后，一向安静的家变得寂寥起来。
父亲没有再娶，只是很安静地打理着胜基和次子的生活。朴胜基就是在母亲去世之后的三个月被送进宫的，从此，他再没有见过父亲，直到听闻他的死讯。
那时，殿下恩准了他可以出宫探望自己的父母，望着他的眼神，有淡淡的心疼。拉着他的手，走向殿外，对他说：“我陪你一起去，可好？”
朴胜基很清晰地记得，殿下那时对他说的是——“‘我’陪你一起去，可好？”
眼角突然有微微的湿意，只是用很微弱的声音说了句“好”便再没有回应了，那时的王上拉住朴胜基的手，随着他一起出了宫，眼神柔和而温暖。
他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开始就陷在那种无可救药的温柔当中了，可是也渐渐地明白，他到底是晚了一步。
他的王上，早在他牵着自己的手出宫之前，就已经将另一个人牢牢地放在心上了。
对啊，另一个人。
那个人，虽然不得不承认，也是很厉害、很漂亮的，可是当他微微抬起头看到他和殿下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将头再一次地低下去。
殿下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有那种心满意足的笑。
那种不仅是只有温柔的笑容。
同样是嘴角弯起的笑容，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不同呢。
那时胜基就在心里那样想着，你从来没有这样笑着看着我呢。细长的眉眼间有很多很多的悲伤被偷偷的隐匿了起来，抬头时，依旧是那样的场景，殿下对着另一个男孩子心满意足地微笑，那种微笑从来未曾改变，即使在十年之后，那个他深爱的人狠狠地背叛了他。
其实殿下待每一个人都是很好的，只是，待洪林特别特别的好而已。只是，那个家伙从来对此没有什么察觉，只是很被动地接收着很多让胜基心里发着酸的宠爱。
胜基一直不明白心里那种冒着泡的感觉是什么，强烈、绝望而带有破坏性，只是单单地看着洪林的时候，就有一种想要狠狠揍他一顿的冲动。旁人总以为，朴胜基就是这样一个争强好胜的性子，看着洪林极受恩宠自然心里十分得不乐意，而胜基也懒得解释，狠狠地把剑一收也不再言语。
直到后来，长成了一个英俊挺拔的少年，看到韩柏和别的男子为了那个后来韩柏带着逃跑的宫女滚打在一起，两人都气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了，那种感情，叫做嫉妒。
朴胜基，十二岁进建龙卫，十三岁父亲去世，十七岁终于明白，他深爱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可是，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人陪伴，那时的殿下，很幸福。
有的时候，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殿外，总是能够听到那间屋子里传来好听的乐声，殿下总是很温柔地指点着另一个人，偶尔撩拨着琴弦，发出好听的旋律声，有时，除了处理朝政之外，就是这样不管不顾地在寝殿内一整天，偶尔可以听到洪林因为疲倦而微微打鼾的声音，还有殿下随之发出的浅笑声，之后，琴声就会戛然而止，看着殿下披着一件外衣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殿，拉开门的时候，能够看到洪林一人睡得正浓正香，一人霸着殿下的软榻，是只此一人的专属。
殿下总是象征性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修长漂亮的手指，然后习惯性地抬起头看了看午后倾斜下的阳光，垂下眼帘，很安静地感受这个皇宫内鲜少有的干净和美好，不是那种躲避在长长地回廊之下阴暗疏离的感觉，仅仅只是阳光照耀下来，笼罩在身上那种温馨而惬意的感觉。
朴胜基远远地从外面望过去的时候，总是能看到这样一幕。
看到殿下走到溪涧边，偶尔会坐下身子，挥退身后所有的随从，一个人静静地望着平静的水面。通常，他总是喜欢穿一件紫色的衣裳，白色的里子总是很平整地贴在身上，衬得他整张脸都分外的好看，尤其是在他的眼神游离在时间的空隙之中的时候，黑色的长发从背影看起来就像当初他的母亲一样，那样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微风拂过的时候，顺带地扬起几缕发丝，而他总是不经意地拢一拢，嘴角不知何故地勾起笑容。
他有时走得近了，就会发现殿下早已先他一步起了身，带着询问般的目光似乎是在问他“可有什么事情”的样子，笑容似乎还是以往牵着他的手出宫那般的随意与温柔，可是他总是那样对自己笑着的时候，总是没由来的一阵心痛，原来他就是这样用疏离的温柔来划清对人的态度的，殿下总是这样温和而亲切的，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可是，对自己重视的人，却是用心在很用力地笑着的，不是仅仅勾起嘴角，不是仅仅看着你礼貌地询问，也不是竖起心房在你还没有走进他的时候就站起身来，不让你看到他随意自在的那一面。
亲疏远近，爱恨分明。
朴胜基很聪明，不会去打破那在殿下心里已经成形的平衡。
聪明人做聪明事，不然，怎么能够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地留在喜欢的人身边？不管以什么样的身份，能够看到总比不看到要好，能够和他说话，总比隔上宫墙再也说不上的好。
十七岁的朴胜基就是抱着那样的念想留在了殿下身边。
而洪林，也长成了俊秀的少年，建龙卫的总管，身姿挺拔，眉目如画，是个远远看上去也会让人动心的男子。
他第一次到大元办事的时候，正赶上盂兰盆节。七月十五。
盂兰盆是“倒悬之苦”的意思。将天堂中人们的灵魂召唤到人间的亲人旁，和他们的亲人共渡七天美丽的时光。人们设好魂龛、点燃迎魂火，虔诚地等待至亲的到来。
所以，朴胜基一直更喜欢盂兰盆的另一个名字。魂祭。
盂兰盆节之前，要事先准备好一大捆白桦树树皮，有时则是麦秆。等到节日到来的时候，就在湛蓝的海边点燃那些实现准备好的材料，轻轻摇曳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微微暗沉的烟火色。每当这种时候，整条小路就会显得特别得明亮。
七月十五的晚上，大元还是很热闹的。只是，区别于那种赶集、过节的热闹，盂兰盆的夜晚是安静的，可是，更加的虔诚与真挚。常常看到河边有妙龄的女子双手合着掌，流水中是四散开去的莲花灯，明明灭灭的，远远地望过去，黑暗的夜里，只有农舍中的烛火与河流上漂浮着的灯内的火光摇曳晃动不止，望过去，恍若连成一条小银河，胜基站在河的一边，又不知，另一边又是站了谁。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的鬼怪。倭国的百鬼夜行，到底也是听过的，那些飘荡在平安时代光源氏生活中的鬼魂也略有耳闻，那些惊悚的、让人恐惧的故事静下心来想一想，也不过是人们为自己的私欲所累，想要寻求一个解脱罢了。
像现在这样，点一盏莲花灯，静静地许下心愿，祈求已经逝去的灵魂得到永生与陪伴，告诉他们自己一切都好，并且有些私心地乞求着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再更多地获得一点幸福，期待着自己的愿望随着莲花灯一起随水一起飘到某个神圣的角落，那样就好了。
于是，那一晚，建龙卫的其他人便是在湖边看到静静许愿的朴胜基，身旁是一匹安静的白马，他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柔和，黑暗之中，看到他会心而平和地笑着，一时间，大家竟都没有做声。
朴胜基回过头来，似乎还有些慌神，恍惚间只是对着大家暖暖地一笑，牵着马儿便走上了桥头，没几步，就消失在了街头。
风扫起的衣袂划过一个好看的弧度，就像朴胜基这一晚温柔的笑意。
于是，渐渐地，七月十五这一天的夜晚默默地站在流水边，目送着流水潺潺而去，似乎理所当然地成了朴胜基的习惯。
十九岁那年的七月十五夜晚，他一个人站在流水边，远远地看到殿下随着侍从摇曳着灯火而来，他竟也忘记了所谓的君臣之礼，只是一个人呆在原地，只是那样看着他接近。
后来，大步一跨，冲上前去就拉着他的袖摆，鲜少地眉眼一弯就笑道：“殿下，今天是七月十五盂兰盆节呐。”
那时的王上微微地有些一怔，却是在见到朴胜基鲜少的笑颜而有了些许的慌神。
朴胜基拉着他走到河流边，随手就在岸边拿了一盏莲花灯，点燃蜡烛，放到水面上，轻轻地说：“殿下，你看，盂兰盆节的时候，只要点上莲花灯，那么，你所爱的人的灵魂就会随着水流一起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很远很远的地方？”王上绕有兴趣地问着。
“是啊，大元的百姓说，是很温暖的地方去了，是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的家呢……”胜基又拿起了一盏灯，烛火映衬在他的脸庞上有些明明灭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不温不火地响起，“殿下要不要点灯？”
朴胜基的双掌上放着一盏灯，也不等殿下回答，便拉过了他的手，将灯放在了他的手上，轻轻地说：“殿下，你看，即使不是为死去的亲人点灯，仅仅只是为了所爱的人许下愿望，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呢。”望向殿下的瞳孔，看见他微微有一丝动容，心里又有了一点点的酸楚：殿下爱的人呐……
看向身旁的人将岸上的莲花灯一盏一盏地点亮，然后，尽数投入了水流之中。就像十七岁那年一样，摇曳着的烛火在河流之上，像一条漂亮的小银河一样，身旁站着自己一直喜欢着的人，即使不说话，那样的感觉也是再好不过的了。
转过头，看向殿下干净漂亮的侧脸，淡淡地说：“殿下，很美很美对不对？”
王上点了点头，有些别扭地说了声“嗯”，目光远远地飘向那些随波而逝的莲花灯，神情有些许的落寞。
“殿下，你一定有很爱很爱的人吧。不管是已经故去的，还是现在活着的。”
“……”
“殿下，你看，你的爱那么多那么多，一定能够随着流水一起到达那个你期许的尽头的。不管那个尽头在那里，他们一定都会很幸福的。”
“希望到底还是希望，不能当真的。”王微微地叹了口气。心里这样落寞的时候，就感觉到手掌心里一暖，看到朴胜基拉起了自己的手，就要迈出步子去，那个人回过头，还是那样笑着对自己说：“殿下，今天就不要管什么君臣之礼了，就随我一起走吧。”
几乎是被朴胜基推搡着到了某一处地方，感觉到他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温暖一点点地传过来。跟着他在漆黑的夜里走着，身后没有任何一个侍卫，只是单纯地和他走在一起，没有君臣之别，没有任何身份的差距，仅仅只是两个人在一起，风勾起衣角，可以感觉到行走的步伐快的时候，他的发丝飘拂到了自己的面颊上，而胜基只是更紧地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到了宫里最高的一棵树下。
胜基很灵活地上了树，在上头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轻轻一带便将他拉了上来，攀到了树顶，可以从这上头清晰地看到宫外的情景，漫天飞舞着白色孔明灯，宫外灯火通明，还能依稀听到打更的声音，立在这样的高处，心境顿时开阔了起来。
“现在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嗯……”王的目光炯炯的，好似点燃了一把火，将他的信念晕染开去。
“这样真好。”朴胜基看着一旁不再神情落寞萧索的殿下，心里这样感叹着。
如果只有两个人呢……
如果一直都只有两个人那该有多好……
就算一直都呆在这棵树上也不要紧。
就算晚上一直都是那么冷的也不要紧。
如果一直都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那就只有我能够照顾你了。不管是悲伤的你也好，憔悴的你也好也都只有我能够看得见，不管在什么样的时候，我都可以宠着你、迁就着你。
不要去管洪林了，就这样留在这里，单纯地陪我看看漫天的孔明灯，看看这宫外的一切，单纯地和我在一起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