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破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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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巧嘴这两日没见过秦清，她却并不是没去惊鸿桥，而只是不再等在桥头。乞丐一般都有固定的地头，她住在城西破庙，却每日去北边行乞，已经引起一些不满，几日前还差点发生口角，连同住庙里的人也渐渐开始觉得奇怪。于是现在她每日只在附近转转，下午才过去张望一圈——消息已经放出去，她相信李瑜只要听到，一定会在桥上等她。日就没有必要两日来，她都在附近乞讨，只偶尔到惊鸿桥转一转，崔巧嘴生意日好，她的心里却日渐焦急——瑜哥哥为什么还不来？
这一日早起之后，她的心里有些烦躁，李瑜迟迟没有出现，让人焦虑，偏偏昨夜又梦见了那个人，更让她不安。天气一日凉过一日，今日又是个阴天，乞丐们衣衫单薄，好些都赖在破庙里没有出门，她搓了搓脚，又用手捂了捂，感觉不出究竟手和脚哪个更凉，心里不禁微微犯愁，啃了个昨晚留下的冷馒头充作早饭，便也待着没动。
庙里几个老资格的乞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渐渐也说到了秋衣的事，好些人围了上去，秦清也赶紧竖起耳朵。一个老乞丐说，只要再忍些日子，城中一些有钱人家便会将往年的秋衣扔掉，只要抢得及时，严冬之前就无虞了；还有人说，要是遇到某些信佛积善的人家，甚至不用上门去抢，他们都会送些旧袄子来。
所谓“说曹操，曹操到”，一伙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门外就有一个俊秀的少年走了进来，用清亮的声音喊道：“洪府公子派发秋衣了，要的人过来这边排队！”
”洪府，哪个洪府？”众乞丐一时谁都想不起来，不过也没人在乎这个。只要有衣穿，管它姓红姓蓝？来人话音刚落，一群人便跳了起来，纷纷向门边涌去。
“一人一套，人人有份！排好队，不用抢！”少年大声维持着秩序，乞丐们很快排好了队。
熟悉的声音引得秦清侧目，看清来人容貌的瞬间，她整个人呆在当场。
是巧合，还是她露了马脚？千钧一发之际，已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她飞快地转动着念头：去还是不去？她只有这两个选择。然而——去，无可避免要与钟琴照面，她的脸上就算再涂一层煤灰，他也不可能认不出她；不去？所有人都在向同一个方向涌去，她若不跟随，立刻便会引人注目。
真正进退两难。而事实上，就在这犹豫的片刻，她静止的身形已经从潮水一般的人流中显了出来。一个紫色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破庙的门口，深邃的眸光轻轻一转，立刻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身上。
秦清浑身猛地一震，手脚全部僵住。
四目相对，他的目光幽深莫测。只见她孤零零地站在破落的神殿中，穿着宽大得有些好笑的灰布衣，上面打着五颜六色的补丁；头发被泥污纠结在一起，凌乱地披散下来，上面耷拉着一个巨大的、勉强像是帽子的东西，遮住了她半个额头；她赤脚站在脏乱的地上，纤细的脚踝露在外面，同双手和面颊一样，上面涂着黑色的碳灰……
——此刻的她，真的就像一个流浪了许久的乞儿那样不起眼。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睛，透着逼人的灵气，带着魂牵梦萦的熟悉，无论她怎样努力，也永远隐藏不了。
排队的乞丐们也察觉到了殿内奇异的气氛，好奇地望了过来。秦清瑟瑟地站在原地，似个犯了错的孩子被先生逮个正着，手足无措。萧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良久之后，缓缓上前一步。
原本像是吓呆了的秦清忽然清醒过来，转身就跑，几步跨到窗口，脚下不停，不顾一切地扑了出去。萧璟一呆之后，也似刚从魔镇中找回神智一般，拼命追了上去。
秦清从窗口扑出，摔在地上，顾不得全身上下的疼痛，爬起来就跑。然而她如何跑得过萧璟？不过是一番垂死挣扎罢了。没跑出几步，萧璟便从后面赶了上来，将她从身后拦腰抱住。秦清拳打脚踢却根本无济于事，终于忍不住放声尖叫：“放开我！放开我！”她拼命地扳动着萧璟箍在他腰间的双臂，可是却不能使它们移动分毫，积压多日的情绪忽然决堤，歇斯底里地恸哭起来，“瑜哥哥，在哪儿啊？！你不再管我了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来？”
多日的苦累和隐忍在瞬间化为乌有，绝望的洪水几乎将她淹没，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胸口似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几乎无法呼吸。是愤恨么？无法言喻的，铺天盖地的愤恨——对萧璟、对李瑜、对老天，还有……对她自己。
她的声音凄厉而悲凉，萧璟的心狠狠缩紧，抱着她的手也抖了起来，却坚持着不肯放开。秦清失了素日的理智和冷静，如疯妇一般拉扯踢打，放声尖叫，若不是被萧璟从背后抱住，只怕连牙齿也要用上了。胡乱的挣扎中，绑住衣襟的布条被扯断，叮叮咚咚一阵脆响，许多物事从她怀里掉了出来。
先是铜钱，数不清的铜钱雨点一样落在青石路上，滴溜溜地向四面八方滚去，看得一班挤在窗口看热闹的乞丐睁大了眼。谁知他们才刚惊呼出声，又有几张银票悠悠地飘了下来，被风卷出老远，跌在铜钱没能滚到的远处。惊呼骤然消失，所有人都噤了声——这些朝不保夕地活在最底层的人，对于反常之事，有着最敏锐的嗅觉。
“啪嗒”一声轻响，一件细长的东西最后滑出衣襟，跌落在地。一抹莹润的紫色，静静躺在二人身前。
是萧璟那日亲手替她簪上的竹钗。
萧璟心中堆积了多日的怒和痛忽然都轻了下来，双手有些发软，却用力地将她抱地更紧。“你的心里若真没我，又为何要留着这只竹钗？”他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轻声问她。
这竹钗既不最精美，也根本不值钱，逃亡之际，对她没有一点用处，她却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将它带走，不离身地收藏着。为什么？秦清怔怔地盯着地上，许久之后，忽然崩溃一般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没有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语无伦次，声音逐渐支离破碎，到后来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清，跟我回去吧！”萧璟的声音很低沉，很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哑。
秦清的身体颤了颤，混乱不堪的神智恢复了一些，停下了呼喊，抽噎着只是拼命地摇头。萧璟默默地抱着她，良久之后，忽然将她打横抱起，朝马车的方向走去。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秦清惊呼一声，骤然不动了，陷在这个不容反抗的怀里，像是呆住了。
马车越来越近，秦清忽然又哭了出来。她抓住萧璟的衣襟，像是想将哭声强咽回去，可破碎的声音还是从喉咙里逸出，听得人肝肠寸断。萧璟的心一阵阵发痛，狠心不理她，只听她在怀里低低地哀求：“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脸上的煤灰被泪水冲得七零八落，一块黑、一块白地花成一片，再挂上可怜的表情，显出几分滑稽来，可是此情此景却没人忍心笑得出。
萧璟从没见过这样的秦清，无助得好似深秋枝头的小花儿，脆弱得只要轻轻一碰，便要凋落在风里。他几乎便要点头、放手，让她自由……可是，他做不到。怀里这个人儿已在他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长出的藤蔓密密实实地缠着他，连呼吸都融入骨血，轻轻拉扯便疼痛难当。失去她，他的天地会陷入更深更重、万劫不复的黑暗；失去她，如挖心剖肺、拆骨割肉，他的灵魂再不能完整。
她哀哀地望着他，带着微弱的希望。他停下了脚步，可是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终究再次向车厢走去。秦清的心向无底深渊沉落，耳边他低喃着：“对不起……我不能放你走。”她的手轻轻松开他的衣襟，无力地垂下。
“或许当初我不该留下你，或许很久以前我就该杀了你，但是现在都已太晚，我无法再放开你了。”萧璟在心里说着。
钟琴已经发完秋衣，候在马车前，见到秦清，依旧恭恭敬敬地唤了声“清夫人”，神色间带着真诚的喜悦。他不懂她为何要千方百计地逃走，为何定要回到那个男子身边，在他眼里，她与殿下如此相陪，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一对璧人。多日来的阴霾结束了，他们又可以过回以前在清园的那种日子，他觉得很满足，她离开的原因也不重要了。
车夫一声吆喝，马车渐渐地驶离破庙，看热闹的乞丐纷纷从窗口缩回脑袋，重新坐回破落的神殿。穿上了秋袄，人人都精神了很多，刚才躲懒的都拿起碗准备出去乞讨了。
“刚才那个公子，我好像见过。”一个人忽然小声道。见其他人看他，将声音压得越发地低了，伸着脖子向庙外望了望，“那日我在城门口讨饭，正遇上宁王殿下出城，当差的一个劲赶人，不过我眼尖，远远地还是看了个真切……刚才那位……那位公子，分明就是那日与汤太守站在一起的、一起的……”
庙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个年少的声音悄声道：“宁王不是早就回吴郡了么？怎么……”
“嘘！”他的话未说完，便被人狠狠地拉了一下，庙里立刻又没了声响。要饭的人能活下来，全靠看人脸色，他们是最识相的。他们知道，他们身份卑贱，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连查都不会有人去查。
破庙之中，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默了半晌之后，一哄而散，各自唱着小曲要饭去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每人的身上添了套秋衣，大殿的角落里多了一床被人遗弃的破草席。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破庙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