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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芳踪 ...

  •   宁王殿下早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汤槐送出城外,萧璟真正离开时十分安静。依旧是来时那架平平无奇的马车,车头坐着钟琴与车夫,唯一的不同,是车厢里少了一个人。

      马蹄踩在坚硬地青石路上,发出咯噔咯噔的脆响,一下下好像敲在人的心里。余杭城的北门就在前方,萧璟却忽然掀开车帘,吩咐车夫转向西湖北边的惊鸿桥。车夫虽然不解,却绝不多嘴,领命而行,立刻拉转马头,钟琴则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悄悄叹口气。不一会功夫,长虹般的石桥便从乳白的晨雾中显现了出来。

      太阳升到半空的时候,崔巧嘴伸了伸拦腰,百无聊赖地从自己的木凳上站起身。时辰尚早,还没什么听书的人,他的目光转了转,再一次落在桥顶的那穿着考究、形容出众的紫衣公子身上。他早上来的时候,萧璟已在那里,如今一个时辰过去,太阳渐渐变得晒人,萧璟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免让他动了好奇之心,犹豫了一下,逡巡着走了过去。

      这些日子以来,萧璟每天都告诉自己,那场雨中游湖不过是秦清的苦肉计,可是桥上的一幕幕却怎么也无法从记忆里抹去。他忘不了她在雨中奔跑的样子,忘不了他将她捉进怀里的感觉,更忘不了雨里的那个长吻。她的小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腰,将他抱得那么紧,那样不舍;她的柔嫩的双唇在他的唇下颤抖,舌尖羞涩地回应着他的试探,清凉的气息里牵出一丝灼热;漫天大雨之中,她的娇躯紧贴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得滚烫,他分明感觉到她的情动——这一切的一切,叫他如何相信已经结束,又如何忍心放手?!

      她就这样走了?他再也见不到她了?!萧璟在心里狂吼着,想起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指他为贼的情形,不禁又一次涌起滔天怒意。他知她素来决绝,可是那样的狠心......那样的狠心!

      “这位公子,莫不是在等人?”一个略带讨好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硬生生地拉了回来,多年养成的警惕让他迅速收敛心神,淡淡地转过头,看了来人一眼。崔巧嘴见他不答,便当是默认了,目光在他身上一溜,落在他腰际垂下的雪白莹润的玉佩上,虽不识货,也知是顶值钱的物事,顿时笑得更讨喜了,“等人是最无聊的事了,看公子等了这么久,一定更是苦闷,不如让在下替公子说几个段子,解解闷?”

      萧璟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竟碰上个找上门来拉生意的说书人。生平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倒不由有些好笑,“你说段书要收多少钱?”

      崔巧嘴被人一语点破了心思,微微脸红了下,“哪有说书人开口要价的呢?公子要是听着好,便随意打赏点罢了。”

      看着眼前略显有些滑头的说书人,萧璟的思绪忽然飘忽起来:有多长时间没听过书了,好几个月了吧?哦,是了!记得上一次,还是在京城的清凉居呢。那天,她也在......宋先生喋喋不休地讲着他和紫绡的情事,她在一旁直撇嘴......

      “公子可要听?”见他半晌没有反应,崔巧嘴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哦,这样啊,”或许他真的该找点别的事做,分散下心思了,“那你便讲两段好听的吧。”

      “没问题,保证精彩,让您听完一段还想听下一段!”崔巧嘴答得分外响亮。实际上他哪有多少好段子?不过是秦清教她的那一个罢了,说辞他却早备好了一套:“在下的好故事虽说多得十天半月也讲不完,却怕把公子听累了。既然公子是在桥上等人,在下便也给公子讲个等人的故事吧!”

      花架子摆十足了,崔巧嘴终于言归正传,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白蛇的故事。数日来听众的热烈反响给了他满满的信心,当下一面讲得唾沫横飞,一面暗暗盘算完了要如何多讨些赏钱。

      当崔巧嘴说到“这脚下的青石桥,既是有情人相识之地,也是别离人重逢之处”,萧璟的脸色忽然变了。那一日,她处心积虑地淋了场大雨,设下苦肉计,可是为何一定要在惊鸿桥?站在桥上的时候,她为何笑得那样悲苦,为何一再失去自制?他听故事的样子渐渐专注起来,听崔巧嘴讲到雷峰塔倒,忽然刹住话头,不由自主地便问:“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崔巧嘴却不急着回答,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公子可是觉得这个故事还能听得?”萧璟一怔,霍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因了心中有事,也懒得同他计较,当即向钟琴递了个眼色。钟琴立刻会意,见萧璟神色急切,虽不知所以,却赶紧递上一两碎银,以免崔巧嘴在做刁难。

      一两银子便是一千个铜钱,多少乡民的打赏才凑得到这个数?崔巧嘴将银子捏在手心,果然大喜,暗暗得意自己没看走眼,方才一番功夫没白费;今儿风大,凉飕飕地吹得人难受,收下这银子,立刻就能提前收工,反正他现在不愁没生意,不用一整天耗在这儿了。这样想着,他便痛痛快快地将秦清教他的结局讲了出来,讲完照旧装模作样叹口气,摸摸胸前的银子,心满意足地便准备离开了。谁知适才还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却突然变了颜色,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

      “这故事是谁教你讲的?”萧璟沉声道。

      “自、自然是我自己编的。”崔巧嘴吓了一跳,口风却不松。

      对上他闪烁的目光,萧璟手一紧,面色骤然寒了下来,“我要听实话!”

      崔巧嘴哪见过这种阵仗,被他突然冒出的煞气惊到,顿时有些发抖,不敢再抵赖,心里却兀自不甘,结结巴巴地道:“告、告诉公子也、也可以,但这是、是在下吃饭的本钱,公、公子可否替在、在下保、保密?”

      “这些够你吃饭了么?”见他吞吞吐吐,半天不说出实情,萧璟已明显露出了不耐之色,钟琴忽然伸出手,递过来一锭五两的银子。

      “够、够了!”崔巧嘴眼前大亮,急忙伸手抓住,点头如捣蒜,打结的舌头也利索了不少,“是、是一个小叫花教我说的,他口气很大,说这个故事一定能让我……让我发财。”

      “小叫花?”萧璟喃喃念道,蓦地想起遇见李瑜那日在巷口追丢了人的情形,一个念头从脑中划过,“果然是她!”心中已有八分把握,但有些不敢相信,一把又将崔巧嘴提了起来,“她长什么模样?”

      崔巧嘴又是一吓,差点将银子跌在地上,急忙道:“个子很小,脸上很脏,五官看不真切,但……依稀觉得模样像是还清秀……对了,他那双眼睛!”

      “眼睛怎么了?”

      “格外亮!比旁人都亮些……”

      听到这里,萧璟已知道崔巧嘴口中的人必是秦清无疑,立即打断他问:“人呢?她现在在哪儿?!”

      崔巧嘴就是再笨,现在也看出了端倪,何况他从来就不笨。”前些日子他每天都在这桥头讨饭,不过自从教了我这个故事之后,就没怎么出现过了,但是……“他忽然打住话头,目光在萧璟与钟琴脸上转来转去。

      萧璟急得手心冒汗,“不过什么?!”

      崔巧嘴却不住看向钟琴,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刚才接过的五两银子。”混账!“钟琴心中暗骂一声,这档口没空与他计较,迅速掏出另一锭银子扔过去,“快说!”

      崔巧嘴的衣襟还被揪在萧璟手里,却已乐得合不拢嘴,笑呵呵地伸手一指,“城西的平乐村外有座废庙,里面住着好起码有二三十个要饭的。那天另一个要饭的和他起了点争执,我听见……”

      “她就住在那废庙,是不是?”萧璟没空听他废话。崔巧嘴讨了个无趣,只得把剩下的话吞回去,老实地点点头。萧璟瞪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好,好,好……你竟宁可和乞丐混在一起!就这么不愿见到我么?”

      崔巧嘴见他一会和风细雨,一会凶神恶煞,这会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心道这人莫不是有些疯病,不由有些害怕起来,指着萧璟抓着他衣襟的手,小心翼翼地道:“公、公子,在下知道的全、全告诉你了,你能、能不能放手?”萧璟回过神来,手猛地一松,崔巧嘴一个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好,你的故事很好,非常好!”萧璟低头看他一眼,“钟琴,替我厚赏他!”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快步向桥下走去。

      钟琴听了“厚赏”二字,急忙去摸腰包里的银子,可是银锭笨重,他随身没带几个,刚才给出去两个,如今就只剩下五两,似乎远远不算“厚赏”。想起萧璟之前许诺余杭衙役的千两赏银,钟琴心里动了一下,可是转念想起崔巧嘴刚才一番敲诈,又打消了念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扔了过去。

      崔巧嘴坐在地上,看到一张印着花色的纸票飘飘悠悠地落下来,急忙伸手抓住,待得看清上面的字样,惊得呆住,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欢喜地连手也抖起来了。他用最快的速度将银票塞进胸前的口袋,又小心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生怕这笔横财被人发现。害怕走漏了风声,被人觊觎,他又急匆匆赶回住处收拾了包袱,谁也没讲,偷偷找了家车行,雇了马车出城而去——当初风尘仆仆地走进城来,如今优哉游哉地坐车回去,他禁不住自鸣得意地想,老子这下也可算是衣锦还乡了。

      秦清花花的小脸偶尔会从崔巧嘴的脑海闪过,他也没去多想自己这番横财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毕竟他们没什么交情。在他看来,她的故事固然不错,那也是靠他的口才才能引来这许多听众,更何况,他还送了她两个包子呢!只可惜,他全不知自己透露的消息原本价值千两白银,否则该不知要如何捶胸顿足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芳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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