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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杳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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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想得没错,萧璟确实派了人伏在城外,而他也确实不能继续在余杭再待下去。梁党的余孽得知他离开了吴郡,竟又纠结了一股势力,试图在史迁巡视大营的时候将他与萧璟的另外几名心腹擒杀,虽然事败,但这背后分明显着冯氏的手笔,令他不敢大意。最迟后日,他便必须返程。
而关于李瑜,她却猜错了。李瑜没有走,也根本没有这个打算。他已渐渐接受了秦清仍陷在世子府的事实,无法外出的日子里,他发了疯一般地日夜苦读,像是要把之前白白浪费掉的时间加倍地抢回。这自然是何窈乐于见到的,为了让他更加安心地留下,每隔两三日,当画儿出门采买食材时,她便让她也去趟书阁,替他借书还书。
何、卢、谢三方的人马虽然来势汹汹,但毕竟人手有限,识得画儿的人更少,这样过了六七日,一切风平浪静。画儿一开始还有些战战兢兢,眼看着没事,胆子也就大起来了,见自家小姐终于开了窍,自是想方设法也要撮合,对于李瑜的事,也就分外卖力。
如此又过了两日。李瑜手不释卷,昼夜不分,除了每日天亮时在正字上添一笔,时日已失去了意义。隔壁的何窈是他不知如何拒绝的责任,但她和画儿的存在,却为他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方便,除了画儿主动应承的洗衣打扫之外,每日三餐她们都会前来相请,如数付给银钱之后,他也并不推拒。
这日傍晚,他照旧到隔壁与两人一起用膳,席间画儿同往日出门回来后一样,饶有兴致地说着在外的见闻。“一个蛇妖的故事,居然传了半个余杭城,也真是稀奇,”提起那个突然声名大噪的说书人,画儿对于不能去有些遗憾,但也有些好笑,“姑娘媳妇儿家抹抹眼泪也就算了,连那些大老爷们也跟着起哄,明明就是说书人编来唬人的故事,他们硬要当真,说要去跟太守陈情,不要惊鸿桥这个名字了,要改回去,改成什么‘断桥’,未免……”
“你说什么?!”画儿话未说完,李瑜突然站起身来,手里的筷子落在桌上。
“什么……说什么?”画儿吓了一跳,结巴起来。
“那故事!那故事是怎么样的?”李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刚才是不是说了‘蛇妖’?那蛇妖叫什么名字?”
画儿虽然一头雾水,但见李瑜如此激动,顿时不安起来,隐隐猜着与秦清有关,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了,使劲摇头, “我、我不知道啊……偶尔听卖菜的大婶说起两句,没头没尾的,哪里知道得那么清楚?”
李瑜也没再多问,对他来说,“断桥”二字已经足够。“你刚刚说的是惊鸿桥,是吗?”他看着画儿微露惊惶的神色,不再等她回答,一把将她放开,风一般的冲了出去。
何窈追到门口,李瑜已不见了人影。“画儿!究竟怎么回事?”
“婢子也不清楚……”画儿犹犹豫豫地道,“我猜,可能是……是‘她’在变着法子给李公子报信……”看着何窈变得惨白的脸,自责无已,“对不起,小姐,都是我的错……怪我,都怪我!我做什么要多嘴!”
”现在……怎么办?“何窈根本没有听见她后面的话,呆呆地抓着门框,喃喃道。
”小姐……“画儿扶着她的手臂,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何窈突然一把挣开她的手,发疯一般地跑了出去。
从城南民居到西湖北端的惊鸿桥,有十余里的距离。李瑜赶到时,夕阳刚刚落山,他从桥的一头跑到另一头,既没有见到秦清的身影,也没有见到画儿口中的说书人。一个中年汉子扛着锄头从不远处经过,一看便是从田里晚归的村民,李瑜冲过去将他拉住,“这位大哥!请问附近是不是有一个有名的说书人?”
那村民一怔,笑了起来,“你是说崔巧嘴?呵呵,这小子现在倒真出名了,又有人专程上门来听他讲故事……”
”真有这个人?“李瑜眼前一亮,“他在哪儿?”
“当然有了!不就在前面那边吗?我说你可算来对了时候,这每天晚饭之后啊……”村民领着李瑜走了几步,指着前面一棵巨大的老柳树,话音突然顿住,“咦,人呢?怎么这会儿他会不在?”
桥头不远的老柳下已聚集了不少村民,孩子和大人都不少。以往这个时候他们是来湖边乘凉,今天却是来听崔巧嘴接着讲还没说完的故事,等了一会不见人,渐渐开始议论起来。李瑜走到近前,听他们零零碎碎地说着“白娘子”、“许仙”、“法海”的字眼,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大娘,您知道这故事是谁告诉崔巧嘴的吗?”好半晌他才能冷静下来,向一位带着孙儿的老妇人打听。
”谁告诉他的?不是他自己编的吗?“老妇人愣了愣。
”我看不见得,“旁边有人插话,“他要有那本事,也不会饥一顿饱一顿,连回乡的盘缠都凑不出来了。”
“大概是哪位老人家告诉他的吧,不是说这是好久之前的故事,都快失传了么?”
这里的议论渐渐吸引了村民的注意力,一时众说纷纭。李瑜在旁边一字不落地听着,可是听了半天,却没有半点与秦清有关的消息,心中暗暗焦急起来。许久之后,崔巧嘴还是没有出现,天却已黑透,人群悻悻地散去,李瑜拉住一个走在后面的村民,“大叔,您知道崔巧嘴住在什么地方么?”
“应该就在附近吧。听说他在村头租了一间破屋,前阵子交不出房前差点被赶出来,但一直赖着没走,可具体在哪儿,我就不清楚了……对了,你找他住处做什么,你是他家乡来的亲戚?”见李瑜摇头,那人也不多问,点头示意了下便走了,走出几步,见李瑜还怔怔地站在原地,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你要真找他,明儿再来吧。他白天一直都在这桥头,打听打听,附近一定也有人知道他住处。”
就这一会子功夫,树下的人群已走了个干净。老柳浓密的枝条遮住了月光,李瑜一个人站在树下的阴影中,久久地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缓缓地往回走。回去的路上,他碰上了追来的何窈和画儿,两人见他孤零零一个人回来,神情沮丧,提到喉咙口的心才落回原位。
当天夜里,主仆二人躲在屋内悄声商量对策。“要不,婢子去通知衙门的捕役?”画儿极小声地道。
“不行!”何窈本能地直摆手,“那、那岂不是……不是……”
“小姐你想想,若是李公子真的和她团聚了,你怎么办?逃婚可不是小事!万一被抓回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何窈闻言不由打个寒战,几乎就要同意,可是想了半晌,还是摇头,“可是我们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儿……万一衙役没抓到她,反而被李公子知道了,那、那……”
“我还书的时候顺便去一趟衙门,他怎么会知道?”
“但是万一……不,不行,如果他知道我这样做,就再不会理我了。”这样的惶恐令何窈坚定起来,”不行,画儿,别再说了,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小姐,你实在太着紧李公子了……”画儿皱着眉,叹息不已。两人愁肠百结,一夜未眠,直到天亮也没有想出妥善的法子。画儿强打起精神做好早饭,去叫李瑜时,却见他正从屋里出来,要再次前往惊鸿桥。
何窈听见动静,急忙从自己院里跑出来,“李公子,用了早饭再去吧!”李瑜看了她一眼,简单地说了句“不用”,抬步便向北而行。何窈见他如此,也不再劝,追上来,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李瑜越走越快,何窈渐渐跟得有些困难,却强咬着牙一路小跑,并不出声。听见身后越来越重的喘气声,李瑜忽然刹住脚步,转过身来。何窈以为他终于心软,心里不由得一喜,各种委屈涌上心头,顿时泪盈于睫。
李瑜看着她,眼里闪过丝复杂的神色,“何小姐,你回去吧,不要再跟着我。”何窈面色微变。李瑜道:“待我寻到妻子,自会带她回去,介绍你们认识。你放心,我既然受了史二公子之托,便不会将你扔下不管,一定会护得你与画儿姑娘周全,替你们找到安身之地。”
”我不……你……“何窈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发了会呆,忽然哭出声来,“你明明知道我对你、对你的……”
李瑜打断她道:“我早已说过,我是有妇之夫,你跟着我,这一点也不会变的。”
何窈直直地看着他,哭得梨花带雨,李瑜心里不忍,转开眼不再看她。何窈哭了一会,见他不言不动,忽然猛地捂住脸孔,转身就跑。在她转身的瞬间,李瑜本能地抬了抬手,然而终究没有出声,默默地看着她背影消失在晨雾之中,轻叹一声。
李瑜来到惊鸿桥边,从日出等到日升再等到晌午,路上行人越来越多,崔巧嘴和秦清却始终没有出现。他开始像附近的居民打听,直到日头西斜,终于来到了崔巧嘴的住处。那间租来的旧屋果然陈破不堪,门上的锁扣锈得都快要脱落。
但是此刻,锁扣上却没有锁,小屋的门只是虚掩着。李瑜心头一喜,也顾不得敲门,急忙推门而入,然而里面却空无一人,连日常的物什都被带走了十之七八。隔壁的村民听到响动,从窗子里伸出头来,告诉他,崔巧嘴已不住在这里了。昨日上午曾有人见他回来过一趟,走的时候一声不吭,但挎着个包袱,看样子像是出远门去了。
李瑜站在空落落的石拱桥上,遥目四顾,心里一片茫然。白娘子的故事跨越了时空,在西子湖畔流传,惊鸿桥已渐渐变成了人们口中的断桥,然而那相约的佳人却芳踪杳杳。人海茫茫,她巧计引他来此,自己却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再出现?
与他的失魂落魄对比鲜明的,是崔巧嘴的神采飞扬。躺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他的心情无比的愉悦:前些日子有乡人捎来老母的口信,说终于给他说成一门亲事,让他攒够了聘礼钱就赶紧回家,他本来还在发愁,谁知转眼生意便好了起来,昨日更从天而降一笔横财。他眯缝着眼睛,想象着将香喷喷的媳妇儿搂进怀里的美妙滋味,乐淘淘、晕乎乎,几乎要飘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