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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断桥 ...

  •   乌云遮天蔽日,天色愈加阴暗,三人刚刚来到湖边,大雨便滂沱而下。钟琴急忙便要撑开油纸伞,秦清伸手一指湖边,“看,那边有只小船!”说着拉起衣袖,遮住头脸,飞快地跑了过去。钟琴在后面唤了一声不应,赶紧打伞遮住萧璟,大步跟了上去。

      岸边的柳树下系着一只乌篷船,须发花白的舟子刚刚穿戴好斗笠蓑衣从船篷内钻出来,看见有客上门,立刻露出一脸喜色。他动作娴熟地将秦清接上船去,又笑呵呵地转来招呼后来的两人。萧璟上了船,进了舱,目光第一眼便落在秦清湿了一半的衣裙上,秦清知道他在想什么,赶在他开口之前已提起衣袖和裙摆象甩了几下,象征性地拧落几滴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船家,开船啰!”

      “几位要去哪里?”船头一沉,舟子解开系船的绳索,跳了回来。

      “咱们赏景,不赶路,船家您撑到哪儿,咱们便到哪儿!”

      “好嘞!”舟子咧嘴应了一声,将竹蒿在岸边一撑,小船徐徐向湖心飘去。他一面划船,一面回头笑道:“几位真是懂行的,知道咱地儿这西湖下雨天更好看。”秦清微微一笑,抬首向外望去。萧璟却有些意外,本道秦清适才的话不过是信口胡诌,没想到是真的。

      “几位挑了我的这船,也真有眼光。”那舟子随手指了指远处的几个黑点,“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啊,看不上咱这种小船,就爱那些招摇的楼船,却不知那豪华啊、舒适啊、都恰恰失了这雨中西湖的味道。”

      舟子的声音洪亮而愉悦,雨滴在乌篷上敲出的密密闷响,也不能将之掩盖。大雨在湖中激起层层水波,篷船在风雨和水浪中左右轻摆,起伏荡漾,秦清倚着舱壁,望着舟子那满布着岁月印记却并不显得沧桑的面孔,忽然生出了羡慕之感。

      “散发弄扁舟,烟雨任平生……”秦清轻轻阖上眼,“那笨大的楼船怎比得上这一叶乌舟、江湖逍遥。”

      萧璟一直没有出声,看着她的神色愈加复杂。那舟子却呵呵地笑了起来,“我是粗人,听不懂夫人说的这些文绉绉的话,反正呢,就是觉得那楼船拘束得很,人坐在那么高的地方,怕是看不真切下面的东西吧?”

      秦清讶然地睁开眼,看着他平实的表情,忽然一笑:文人墨客上下求索、长篇大论,殊不知真理总在最朴实的人们口中。她忽然站直身体,走出了船舱。

      漫天的雨帘为整个西湖蒙上了一层纱幕,天地间仿若垂着道道水幕,朦胧而飘渺。若将西湖比作美丽无双的西子,那么此刻的佳人正盈盈地站在一袭纱帐之后,娇靥半露,绝美而神秘,只是一腔愁思缭缭绕绕,无处可去。

      雨点重重地打在她的头上、身上、脸上,秦清恍若不觉,伸出手去,向天空摊开,晶莹的雨砸在掌心,破碎飞散,幻化作一蓬蓬幽柔的水雾。篷船缓缓驶入荷丛,一支荷花的长茎探上船沿,顶端一朵粉色花蕾,沾着点点水珠,含苞欲绽,清新得如清晨的翠竹,娇弱得像是一碰便会消失。秦清着迷地看着,忽然弯下腰,长长地伸过手去,想要轻触那诱人的美丽,然而就在指尖刚刚碰到花瓣的瞬间,她的身体忽然一轻,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萧璟抱着她走进船舱,将她放在地上,检查了一下她已湿透大半的衣裙,眉头紧紧皱起,“船家,这是哪里?”

      “就快到湖的最北边了,”雨下得越来越大,舟子站在船头,几乎是朝着舱里在喊,声音依旧高亮,伸手一指前方,“看!那便是十六桥里最北的‘惊鸿’了。”

      随着船的前行,雨幕之中,一座长长的石拱桥隐约显出了轮廓。秦清的身体微微一震。西湖最北,不就是断桥所在吗!李瑜……他会不会在那儿?耳边不断地传进舟子的声音,正兴致勃勃地讲着惊鸿桥那座桥的历史和别致风光,她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目不转睛地瞪大双眼,直到小船越来越近,石桥的模样清晰映入眼中,令她几乎惊呼出声。

      ——那桥竟与断桥如此相似!是巧合,还是执念令她产生了幻觉?桥上的景物越来越清晰,秦清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目光在桥上来回地努力搜索。然而桥上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大雨不住打上两旁石栏,再四下溅入湖中。

      她应该松一口气的,可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却盈满了整个心扉。他来过吗?走了吗?心在凌乱的猜测中逐渐酸涩。

      “船家,送我们回湖东的‘揽月客栈’。”萧璟打断了船家滔滔不绝的介绍。

      “不!”还未等舟子从水中抽出竹蒿,秦清已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我想上桥看看。”

      “清,不要任性!”她脚下已积了一小滩裙角淌下的雨水。

      “听了这么多天,却没有上过一座桥,今天都到了这里,就这样离开太可惜了……”秦清轻轻扯住萧璟的袖子,眉眼间全是固执,还带着丝央求的味道。这个模样,令他本要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乌篷船在缓缓靠向船头,船还没停稳,秦清已撑了一把纸伞跳了下去。钟琴替萧璟撑着伞跟在后面,萧璟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的背影,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神情。

      秦清快步跑到桥拱的顶端,极目而望——是了,就是这个地方。隔着遥远的距离、千年的变迁,这湖和记忆中的那个并非一模一样,但看起来却并无多大的不同。只一眼,她就知道,她正站在当初的位置,那个她等了一夜一天的地方。

      那个闷热得出奇的下午,湖上也下了这么一场暴雨,她没有带伞,却固执地死守着,不肯离开。打着伞的人们在她的身边匆匆来去,有人投来奇怪的目光,也有人好心人愿与她共伞而行,她只是摇头,告诉他们,她在等人。

      “都什么年头了,不会打个电话?”人们的眼光越来越奇怪,“玩什么‘尾生抱柱’,耍浪漫么?”她记得有人这样挖苦她。她不理不睬,只是等,等到浑身湿透,等到不支摔倒,可是最终该来的人没有出现。

      秦清突然将手中的油纸伞远远地扔了出去。纸伞落在水中,翻了几转,被风雨卷着,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她张开双臂,仰起头,对着天空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豆大的雨滴猛烈地打在她的脸上,雪白的面孔上全是破碎的水珠。

      萧璟大吃一惊,甩开钟琴疾步向她跑去。秦清见他奔来,想也不想,拔脚就跑。萧璟怔了一下,更加快了脚步,不多便追到了她的身后,伸手便要拉他。谁知她忽然回身,身子一矮,竟从他的手臂下方钻了过去,拼命又往回跑。

      “清!”萧璟急得喊了一声,猛地收住脚步,无奈地又追了回去去。再次跑过桥拱时,秦清终于被萧璟追上,从身后一把抱住。

      “你到底在做什么?”

      “好多年没这么玩过了!”秦清咯咯地笑着,挥舞着双臂,“每一天都循规蹈矩的,你不觉得活得好无趣?”她的衣裙完全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美好诱人的曲线一览无余,可她却似全没发觉,又或是根本不在乎。

      萧璟也已被雨水淋透。他从背后抱住她,她的脊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气。她的身体冰凉,湿漉漉地长发绕过颈项垂在胸前,后颈的肌肤白得似毫无温度的瓷器。雨水铺天盖地打下,她却好像没有一点感觉,不觉得痛,不觉得冷,只是笑,不停地笑。他的心里忽然恐慌起来,她就在他怀中,近得可以感觉到她纱衣下诱人的肌肤,可是他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好像正离他越来越远。

      秦清笑着笑着,忽然感觉到腰间一紧,萧璟已将她狠狠地抱住。两人之间再没有一丝缝隙,他的双臂从她胸前穿过,用尽全力地收回,她的身体似乎快要被勒断成两半,连呼吸也困难起来。他的头深深埋在她的颈间,冰凉的唇贴着她的肌肤,喃喃道:“不要离开我……”

      秦清的心重重地一抖,所有的笑容忽然僵在嘴角。“清,答应我,不要离开,好不好?”他在她耳边低语,反反复复地说着这一句话,好像已不懂得思考,这便是他唯一会讲的语言。那样嘶哑而颤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恐惧,甚至还有绝望。

      秦清忽然流下泪来。咸咸的泪珠在大雨中悄然滑下,未到腮边,便被雨水冲走,不留痕迹。“对不起”,她在心里不住说着这三个字,嘴角却微微翘起,轻轻点了点头,“好。”

      萧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蓦地松开双手,将秦清的身体扳转过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似要一直看进她心里去。秦清维持着那抹浅笑,不避不让地回视他。过了许久,他缓缓地俯下身来,吻住了她。他的唇柔软而冰凉,带着雨水的味道,这个吻轻柔而珍重,小心翼翼得像怕一个不慎她便会从他的眼前不见。世人说他潇洒风流,此刻他的双唇却在颤抖。

      秦清闭上眼睛,轻轻环住了他的腰,感觉到她的回应,他的身体一震,渐渐加深了这个吻。她身体无力地软倒在他坚实的臂弯里,柔软得仿佛一捧春水,他抱着她、吻着她,再也不愿意放开。重重雨幕之中,两条朦胧地身影紧紧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桥头的钟琴面红耳赤,猛地一下转过身去,不敢再看。舟子站在船头,睁大老眼看着这对男女,只知不觉地哼了几声小曲,想起了和老婆子刚成亲那阵的时光,心里暗暗想着,划完这趟船也该早点就收工回家了……他这样想得出神,竹蒿在手中不知怎的一滑,啪的一下掉落水中,激起一串水花,惊动了桥下躲雨的一对鸳鸯鸟,双双摇摆着美丽的向远处游去,游了一段,又好奇地回过头来。

      一行人返回客栈时,风停雨歇,时近黄昏。几人都即刻换过了干燥的衣服,然而晚饭之后秦清还是开始发热,没多久额头已烫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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