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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知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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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蓦地回过头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钟琴。
“其实小人也不是特别清楚,我跟着殿下的时候,她已在王府了……”钟琴被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由得挠挠头。
秦清又是一怔。钟琴如此年轻,萧璟却对他如此信重,何况与詹思元也是旧识,她一直以为他必是自小跟随萧璟,难道竟想错了?还是说月霞入府的时间比她听说的还早?
“月夫人是六年前跟的殿下,小人进府却不到四年。”钟琴像是明白她的想法,解释道,“小人原是大殿下在南疆时救下的孤儿,自八岁就一直跟着他,直到他去世之后,才被三殿下收留。”
看着钟琴年轻的脸上难得显出的一丝伤感之色,秦清不由讶然,然而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是再合理不过的解释了。萧璟素来谨慎,也只有对与萧齐有关的人和事,才分外信赖和顾念。
“那时候我其实还小,刚刚随大殿下回京,很多事情都不懂。月夫人常常来齐王府找大殿下,对我也很好,总捎些好吃的好玩的。”想起从前的时光,钟琴的声音变得有些轻,“那时候她不像现在这么端庄,很爱笑,每次她来,府里就格外热闹。三殿下经常开他们玩笑,让大殿下将秋小姐和月夫人一起娶了,然后月夫人就扑上去打他……”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皇上替大殿下与秋小姐赐了婚,却将月夫人赐给了殿下为妾。再后来三殿下年满十八,赐了封号,出宫建府,便带了她来……”说到这里,他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打住了话头。
秦清奇怪地看她,“既然如此,她就是殿下的第一名妾室了,你为何要说她不是……”她本要说“他的女人”,可是话到嘴边却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微微不自在起来,一时没能出口。
“因为,殿下从不曾在她房里歇过,”钟琴嚅嗫着,耳根渐渐发烫,“虽然殿下常去栖霞院,却是……却是一直守之以礼的。”虽说见惯了萧璟的风流韵事,但毕竟年轻,从未沾染过男女之事,待得好不容易将一句话从牙缝里挤出来,白皙的脸孔已红了一半。
秦清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莫非,月霞留在萧璟身边,也是因为萧宏?她心仪的人,是齐王?那她不是一直都想错了吗?可明明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指向她啊。
一直以来认定的东西被骤然推翻,所有的点滴如断线珠子般零乱散落,假想敌不是假想敌,幕后之人再次云遮雾绕。秦清心乱如麻,胡乱地走了一阵,经过嘉畅苑的湖边一块平滑的大石,突然坐了下来。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对钟琴道。
钟琴吃了一惊,想起今日发生在她身上的诸多危险,当下便苦口婆心地要劝阻,但终究耐不过秦清的固执,再想起萧璟差不多该回府了,见不着她只怕更要着急,只得垂头丧气地先走一步,出园之前再三叮嘱附近的侍卫加倍留意。
彻底只剩秦清一个人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吁一口气,将挺直的上身和肩膀垮下来,抱住自己的脑袋。她从上次落水前开始回想,细细梳理着所有细节,却无论如何想不出除了月霞还有谁如此可疑。那许多染了血的生命,分明印着她的手迹,除非……除非这世上真有巧合。可是世上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秦清扯着自己的头发,将整个身体都蜷了起来。月亮自天际升起,银光笼罩之中,她就似一座小小的玉雕,纤弱、冰冷。
一缕清扬的笛声突然穿透了浓重的夜色。
笛声自远处悠悠响起,乘着明净的月光,轻轻钻进她的耳朵,美得令人不忍拒绝。缓缓地抬起头来,她看见无云的夜空,宝石般幽蓝,半月高悬天际,毫不吝啬地洒下漫天银华。湖心的听风亭中,一道颀长身影凭栏而立,夜风拂起月白色的长袍,翩然欲飞。月色中,石亭下,那人手中青翠的竹笛泛着清润的光泽。
笛声如从天籁而来,空灵悠远,绵绵流淌。低徊处如风过竹林、雨打荷叶;高起处,如泉出深山、空谷鸟语;激昂处,如游云万里、鹰翔长空。荷塘里的蛙声和花丛中的虫鸣在这样美妙的乐声中悄然隐去。秦清静静地听着笛音,心中的烦躁不知在何时一扫而空,良久之后,缓缓起身,沿着湖中长桥轻轻走了过去。
人至亭外,笛声渐渐低徊至不可闻,只余音依依缭绕于湖上花间。吹笛人垂下手中长笛,转过身来,看着她微微一笑,“秦清。”
“逸之,”秦清步入亭中,“何时来的,怎会这时候在此吹笛?”
“刚来,客房闷热,出来走走,见此处风雅景致,一时心动,正好随身带着竹笛,便吹了一曲,没想这么巧又遇见你。”逸之的眼里有真实的喜悦。
秦清被他感染,也微微笑了起来,“乐如其人。逸之的笛声高远旷达,心中美景当是塞外高原、长河飞瀑,怎会为这一隅花园所动?依我看,倒是嫌它拘谨束缚,是以吹笛派遣烦闷更有可能。”
逸之怔了怔,突然一叹,“知我者,秦清也。”深深看她一眼,“不过,这也是你自身所感吧?”秦清嘴角的笑意一僵,默然。逸之问:“秦清,你怎会在这王府?李兄呢?”
秦清心里狠狠一痛,握紧了拳头,半晌之后,才低低一笑,“谢广林用五名姬妾向宁王换去了紫绡之事,逸之不会没有听说吧?”
逸之默然了片刻,神色微黯,“自然听说过,可是这事与你有何关……”说着忽然顿住,一惊,脱口道:“莫非——你在那五人之中?!”看秦清复杂神情心知没有猜错,转念想通其中关节,不禁大为震惊,“怎么回事,你怎会落入谢广林手中?”
“不过就是陷害威逼那些老掉牙的手段,”秦清苦笑,“我与李瑜一介草民,谢广林起了歹意,我们还不是囊中之物?”
逸之又是一惊,“李兄也落在他手里?”
秦清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欣悦的笑意,“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没事。”
逸之回忆起几月前的情形,谢广林上宁王府之事,不过发生在清凉居一聚后数日,不由皱眉,“谢广林大费周章将你抓去,又转手送出,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不知道?”秦清不可思议地看着逸之,身为沈氏继承人,来吴郡前会不查清各种来龙去脉吗?还是他也会装糊涂?沉默了一会,见他始终一脸不解,才微微皱眉道:“宁王肯将紫绡拱手相让,你没觉得奇怪吗?”
“我听说是因为谢广林送的女子里有一人肖似死去的轻尘,表哥自从得了她便宠爱非常……”逸之说着,忽然想起今日梁皓以秦清要挟之事,恍然惊道:“他们说的人……是你?!”
秦清见他神情全不似作伪,不由诧然,“难道你未曾见过轻尘?”当年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以逸之的身份,不该如此。
果然逸之道:“有过数面之缘。”神情间仍是惊讶。
秦清心里犯疑,“我长得与她不像?”
“怎么会?”逸之想也不想地摇头,“她不过是京城的庸脂俗粉,而你……你是我一见如故的知己,当日忘忧阁里,所谓才子济济,我却一眼只看见你,嬉笑怒骂,意气风发——轻尘岂能与你相比!”
秦清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听他理所当然地说完,先是失笑,然后慢慢红了眼眶。她以小人之心揣测他对所有人口中的事实视而不见,却原来,他只是太偏心她。又是感动又是惭愧,秦清半天说不出话来。逸之说完那番话,也仔细打量着秦清,努力回想了很久,终于勉强觉得二人确有一点相似,忍不住叹息,“就因为这样,他们就……你本不该在这王府。”
他的声音虽低,秦清却听得很清楚,“逸之,谢谢你。”她发自肺腑地感谢他。
“对不起,秦清,我帮不了你。”
“你怎么会这样说?若没有逸之,我已经死过两次了呢。”
“可是我明知道你不属于这儿,却没办法帮你离开。”
秦清观他神情,突然叹一口气,“逸之,你已经向他要过人了,是吗?”
逸之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点点头,“适才与表哥去了醉仙楼,酒至半巡,我见他情绪尚好,便求他将你转赠予我——这只是个借口,我不是真的要……”他有些担心地解释,见秦清冲他摇头微笑,才又释然地继续说下去,“可是他却说,府中的其他人和物皆可任我选取,唯有你,绝无余地。我不肯死心,多说了几句,最后他拉下脸来,我们不欢而散。我原以为……”
他十分过意不去地看着秦清,没有再说下去,不愿将那些争斗之事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可秦清又怎会不知他接下去的话?他原以为……萧璟刚同意与沈氏合作,绝不会为一名女子而开罪他。秦清感激地看他一眼,低头望向桥下的湖水,良久没有出声,怔怔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清,我无力带你走,但你若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
“一定,”秦清回过神来,恍惚地一笑,“其实你不必这样担心我。我已有了计划,不久便会离开了。”
“当真?是何计划?”逸之又惊又喜。
“相机行事。”
“这哪算计划?你何必这样来安慰我?”逸之眉头微皱。
秦清轻轻摇了摇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为自己争取了一个机会,但能否成功,不是一个周密的计划就能决定……有时候,真的要看老天爷肯不肯成全。”
逸之凝视着她,“秦清,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秦清面色微变,沉默许久之后,指了指身前的湖水,“就在这个地方,我被人合谋推下水,岸上站了许多人,却没有一人呼救;后来,我安然无恙,却亲手将两名女子送上绝路,”她涩涩地笑着,“逸之,你说,我如何才能不变?”
她问着他,却更像在问自己,而李瑜的面孔不期然而然地从脑海中闪过。她的身体忽然战栗了一下,握紧双拳,不敢再往下想。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今生的知己。就算形势变化无常,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永远当你是我的好友。”逸之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一字一字清楚地说道。他眼里有一丝懊悔,懊悔自己在无意间刺伤了她。
秦清的身体微微一震,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来,望进那双朗若星辰的眼睛,心里的阴霾忽然散去,“好,”她展颜一笑,“等我得回自由,一定会去寻你,让我们把酒赏月,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