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对峙 ...

  •   嘉畅苑的湖是极美的,深绿的湖水如一块巨大的玉璧,幽幽地摄人心魂。然而这粼粼的金色波光映在巧杏脸上,她俏丽的模样却因恐惧而扭曲。望进月霞含着冰冷杀机的双眼,她的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哀求的神情来。

      月霞冷冷地看她半晌,忽然一笑,“上面差你来监视我,也是协助我,你却蹬鼻子上脸,全没将我放在眼里,现在求饶?晚了。”她像是十分满意巧杏惊惧的反应,声音和笑容甚至是温柔的,然而眼神却饱蘸着怨恨,手腕突然一动,将巧杏的身体向旁边带去。

      一声很轻的水响,玲珑的娇躯跌入湖中,瞬间被湖水包围。冰凉的湖水灌进口鼻,巧杏的顿时完全慌了神,胡乱地摆动手脚,动作没有半点章法。她努力将头伸出水面,想要张口想要求救,可喉咙发出的那点嘶哑的声响只如同一片树叶落在水面那样无力;连挣扎时激的水声,也只能勉强盖过风吹叶动的轻响,无法传远。

      越是挣扎,呛的水越多,巧杏无声地咳嗽、呼救,直到眼里都布满了红丝。月霞漠然地看着她,知道她的手脚慢慢静止,才噙着一丝残酷的笑意缓缓地走出树荫,高声叫道:“救人,救人啊!有人投水了!”

      等下人闻声赶到,再找来识水性的人,巧杏早已没了呼吸。捞起的身体放在湖岸上,连心口都已冰冷,下人们胡乱的抢救了半天,自然未有丝毫反应。月霞扑上前去,大放悲声,哭得死去活来。她一向沉稳精明,府里从不曾有人见过她如此失态,想到她与巧杏的亲厚,也不禁心有戚戚焉,心肠软的当场便跟着掉下泪来。

      月霞哭了很久才慢慢停下来,再三吩咐人好好安置巧杏的尸身。钟琴闻讯赶到的时候,她刚刚被两名婢女的搀扶着回了栖霞院。钟琴仔细地问过经过、查过尸体,硬着头皮来到清园。

      将事情讲完,钟琴的头几乎都埋到了胸口,然而却没有等到秦清任何过激的反应。相反,她出奇地平静,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当钟琴都以为她不会说话了,她才低声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究竟根据什么说她畏罪自杀?”

      “我检查过尸身,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胃中积水,确是溺水而亡。也不曾有人听见过任何呼救的声音,而且……”不知道为何,钟琴说到此处忽然感到有些不安。

      “而且什么?”秦清凝视他。

      “而且……”钟琴略一犹豫,还是说了,“有月夫人的证词,证明巧杏是投湖自尽。”

      秦清的手指猛地抠在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半晌之后,突然仰头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好,好,好得很!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

      钟琴心里再次浮起不安,小心翼翼地道:“月夫人既如此说,下人们便……没有多问。”

      “原来在你们心里,她一句话就可抵一条人命!”秦清气到极处,蓦地止住笑声,“好,你们都不问,我去问!”

      见秦清转身就走,钟琴呆了一呆,急忙追了上去,“清夫人,天色已晚,明日再去吧!况且月夫人现在正在伤心,实在不宜……”

      秦清怒极冷笑,“伤心?好,那我就去慰问一下她的伤心!”

      钟琴急得抓耳挠腮,“清夫人,还有您的伤,殿下吩咐一定要好生将养的啊!”见秦清充耳不闻,一筹莫展,只得捶胸顿足,匆忙地追上,将她搀住,跟着一同赶往栖霞院,一路上偷偷抬眼打量,见她面若寒冰,但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二人来到栖霞院时,月霞正在用晚膳,四件精致小菜,一碗浓汤,已吃了小半下去,听到下人的禀告,急忙放下碗筷走迎到院中。秦清脸上的怒容也早无影无踪,浅笑着上前见礼。两人拉着手絮絮客气了一番,互致慰问之情之后,月霞笑着留她一起用餐。

      秦清望一眼厅里的饭菜,叹息一声,“难得姐姐还有这么好的胃口,我想起小慈还生死未卜,确是茶饭不思。”

      “方慈的事,是姐姐莽撞了些,”月霞早已想好说辞,“清妹妹你是不知道,你一失踪,府里乱成了什么样子?谁都知道殿下最疼你,哪敢放过一点线索?雪雁跑了,陈进耿毅互相作证,当时我们又只道那厨子是出府采办食材了,就剩下方慈。内贼难防,她你身边最近的人,我们肯定得问个清楚偏偏好说歹说,她一律推说不知……你说,这怎能不惹人起疑呢?”

      “中了迷药的人,自然一问三不知。”秦清呵呵一笑,“我也只记得自己昏了过去,不知怎的就到了大营。照月姐姐的道理,只怕是我串通梁皓,逃出王府,又自己混进军营呢,要不你也给我严刑拷问一番?”

      月霞摇着头,叹口气,“我明白你心疼方慈,生我的气。但你怎能拿自己与她相比?你的早膳被人下药,我们自是知道的,可她一个下人,怎会吃到那些东西?现在有你作保,我当然明白是你善待下人,好心赐食予她,可当时的情形……”她轻轻地一跺脚,“当时的情形,你实在不能怪我们怀疑她是在使苦肉计啊!”

      秦清顿时怔住,对月霞这个理由竟无可辩驳。若是她今日真的回不来,只怕连萧璟都会觉得月霞这推理没错吧?不过是一番随性而为,谁曾想到头来会给人可趁之机?可是,如果方慈当时不曾昏迷,岂不要更早一步遭那厨子的毒手?莫非,在这王府就没有活路,就连她身边的人,都不能幸免?

      月霞将她惘然若失的样子看在眼里,只道计已得售,但心中终究有些不放心,暗暗盯着她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清妹妹是什么时候昏迷的呢?方慈说她先于你昏过人,完全不知道后来的事,你可还有些其他印象?有什么可疑的人和事吗?那两个逃掉的厨房的人,你可看清他们的样子了?”

      “厨房的人……原来是他们下的药?”秦清做出惊讶的样子,身体似是无意地挪了挪,挡住了身后的钟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见小慈趴在桌上像睡着了一样,自己也昏昏沉沉地,叫了她两声没叫答应……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啊,两个人出门采办,到现在都没回来。你真的不知道?”月霞忍不住问,随即意识到有些不妥,掩饰地道:“清妹妹再仔细回忆看看。”

      秦清将她的表情收进眼底,苦笑一下,“早回忆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什么印象也没有。难道月姐姐不信我?”说罢顿了顿,似是若有所思,凝视月霞,道:“莫非月姐姐认为有些什么事,是我该要记得的吗?”

      “清妹妹多心了。我只是觉得妹妹你聪明伶俐,不会那么轻易就着了人家的道。”月霞挤出笑脸。

      “原来如此……”秦清长叹一声,“我也真希望自己像你说的这样,只可惜月姐姐太高看我了。”

      月霞虽极力克制,脸色仍然露出了一丝不自然。她冒了那样大的风险,说不定今后还会后患无穷,竟然完全都是徒劳么?秦清一直留意着她的表情,此时却故意转开了眼睛,“别说我与小慈了,我们总归现在都平安。倒是巧杏那丫头,一向温顺乖巧,我看着都喜欢得紧,好端端地怎会投了湖?”

      月霞拿出丝绢,轻轻沾了沾眼角,“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怪我平日没管教好,才会出这样的事。”

      “这是从何说起?”秦清脸上露出一抹讶然和不解,“听说月姐姐是亲见巧杏投湖的,莫非当时与她在一起?”

      月霞叹息着点点头,伤感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今日下午我听说妹妹回来了,便急忙赶着想去清园看你,谁知经过嘉畅苑时,却听说你去了地牢……说来也是我不中用,为了你失踪的事忙了大半天,实在累得不行,又怕赶去地牢再与你错过,便出了个懒主意,想干脆在嘉畅苑歇歇,等你回来。

      “当时我带着巧杏,便找了个僻静角落,就着假山打了个盹,让她去路上等着,见着你便来叫我。也怪我大意,当时看出她像是面有难色,只道是她也困了,也没往心里去,就这么迷糊着睡着了。”

      “后来过了很久,始终没人叫我,我自己便惊醒了过来,没见到巧杏,倒听见不远处像有水声,回头一看……她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水里,都快奄奄一息了!我以为她是失足,急忙叫她坚持住,然后便要去叫人来救,谁知道她却突然挣扎起来,拼命叫住我……”

      秦清听得手脚冰冷。耳边的故事无论时间、地点都和事发当时完全吻合,没有丝毫破绽,看见月霞停下来低头抹泪,她甚至可以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果然,月霞轻轻抽泣了两声,低声续道:“她说她一时糊涂,收了梁皓的好处,参与了早上的事。说她对不起我,不想连累我……这傻丫头……”

      “清妹妹,早上发生了什么你既然不记得,巧杏也死了,你……你就原谅了她吧。”月霞拉着秦清的手,“是我粗心大意,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谁也不知一点也不记得了?”秦清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月霞顿足道:“巧杏当时说了那话,我也顾不上多想,急着跑去叫人,谁知已晚了一步……现在也没人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了。这丫头……”

      秦清的手被她握住,只觉得全身发冷,像有一条滑湿的毒蛇沿着脊柱一点点往上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将那双手甩开。脚上的痛越来越钻心,她的额头渐渐沁出了汗珠,头脑却一分分地冷静下来。

      钟琴看出了她脚伤的痛楚,上前扶她,秦清撑着他温言宽慰了月霞几句,才微笑地致歉、告辞。然而一步步远离了栖霞院之后,她却再也挂不住那虚假的笑容——每一次都有人死,每一次都有替罪羊,每一次她都可以将她看穿,却从并不能撕下她的面具!

      钟琴终于从她激动的神情中瞧出了端倪,犹豫地问:“您是在巧杏是月夫人指使的吗?”见秦清不否认,忍不住道,“您定是多心了,她方才已解释过……”

      秦清蓦地停下脚步,打断他道:“你去将今早劫持我的人找来——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您知道?”钟琴一呆,惊喜地叫出声来。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今日的早膳刀工精细、美味可口,绝不是临时应付的功夫,厨子应该是他的本行;他将我从王府带出,最快的时间内就运进了军营,中途绝没有时间重新布置和交接,我猜想他是故技重施,用混出王府的办法瞒过了营地的盘查……”

      “所以此人是军中的厨子!”秦清话音未落,钟琴已跳了起来,见秦清点头,更加飞快地说道:“而且他至少从昨日起就请了假,并定于今日返工——这样的人军中绝没有第二个,明日一早我便随殿下回营,将他揪出来!”

      秦清却没有他这样雀跃,笑容一闪即逝,喃喃道:“希望他今日没有死在校场……”钟琴没有听清她的话,疑惑地望着她,秦清沉默片刻,道:“如果他还活着,不要忙着带回王府。你就在营中先审问清楚,他们前两日是如何被选进王府的?”

      钟琴愣了愣,“清夫人,您……还在怀疑月夫人?!”

      秦清见他再三表现出对月霞的毫不怀疑,心下忽然又烦躁起来,“我为何不能怀疑她?小慈生死未卜,巧杏死得不明不白,就凭她一面之词,你就轻易免了她的嫌疑?!凭什么?就凭殿下格外宠信她么?”

      “不,不是这样!”钟琴从未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急得连连摆手,“是因为她没有动机谋害您和殿下啊……”

      秦清好似听到最滑稽的笑话,哈哈一笑,“她或许没有动机谋害殿下,可是你竟然说她没有动机要我的命?钟琴,难道你真不知道这后院的女子几乎人人都恨不得我死?”想起落水那日无数幸灾乐祸的目光,她只觉透心的凉。

      “可是,月夫人和她们不一样……”钟琴有些犹豫地道。

      “不一样?”秦清重复了一遍钟琴的话,低低笑了起来,“不错,是不一样。”

      她掌管王府的事务,是事实上的主母;落水之后提审疑犯,萧璟让她从旁监督;案情未明,她开口便让萧璟处死了司棋;萧璟不来清园的时候,总是歇睡在栖霞院……她是跟随他最久、他最信任、甚至可能是最亲密的女子,可是当他需要“宠妾”的时候,他宁可找轻尘、紫绡……秦清,而不是触手可及的她!

      你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在她那里讨回公道?秦清忽然想哭,又想笑。心潮起伏不停,却不得不强令自己平静,再悲愤、再不甘,又能如何?“回去吧,”她喃喃地说着,面前的路只有一条,总得走下去。

      钟琴却没有举步。有些话本不容他多嘴,可是看着秦清悲愤莫名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应该告诉她,他心里有种说不清的笃定:殿下一定也不希望瞒着她。“清夫人,”犹豫半晌之后,他终于对着她的背影道:“月夫人和别的夫人不同,是因为……她并不是殿下的女人。”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