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者》祀墨

23、二十三

　　金在中撩了撩眼前的头发，东边的天际渐渐有些泛白，夹杂着某种灰色，看上去让人感到十分压抑，可是这种令人不悦的色彩带来的却是明媚的阳光，这一夜终于要过去了。
　　韩庚推了推发呆的家伙，笑道：“想耍赖吗？”
　　“哈？什么？我会是那种人吗？”金在中瞪着眼睛不满地嘀咕，“我不是正在考虑怎么说呢。”
　　韩庚坐在一边，盯着金在中一脸天真地听故事的模样，直到对方不甘心地开口。
　　“我和那些正统的世家继承人不同，我父母的确是猎人，家族在猎人的圈子里也算是赫赫有名，但我直到十六岁才开始接受训练。”
　　金在中瞥了眼不甚在意的韩庚，对方似乎颇为理所当然。
　　“我说，你就没点问题吗？”
　　“没有啊，我需要问什么问题？”韩庚奇怪地看着金在中，啊了一声，“其实十六岁开始训练也没什么啊，始源进了大学才开始进行猎人训练，他家不也是世家吗？”
　　金在中完全一副被打败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和他计较。
　　“我不知道那个始源是什么情况，我在十六岁以前并没有和亲身父母在一起，而是和养父母住一块儿，他们只是兢兢业业的普通人。”
　　“这又是什么怪传统。”韩庚嘀咕着，继续听下去。
　　双手交握抵在嘴边，金在中似乎认真地回忆着什么，过了会儿才慢慢道：“我是被领养的，因为不知明的原因被抛弃，在孤儿院被养父母接走，和姐姐们一起长大，直到十六岁他们找到我，把我带了回去。”
　　“真抱歉。”韩庚皱着眉，然而他觉得这并不是全部。
　　“说实话，我觉得十六岁之前的生活很愉快，我有八个姐姐，各个都很宠我这个唯一的男孩儿，父母都寄希望于我，我十六岁的生日愿望，是想考上个好学校，然后让他们过上轻松的生活。后来他们找到我，说要带我回去。”
　　“你拒绝了。”韩庚接口。
　　金在中点头，道：“没错，我当然拒绝，我不希望我平静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但发生了一些事，使我改变了想法。”说着他笑起来，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我的姐姐被吸血鬼带走了。”
　　韩庚不明白那种笑容代表什么，不过后来他懂了。
　　“我父母很伤心，我知道他们很想找回姐姐。接下来金家告诉我关于猎人的一些事，我就和他们走了，花了四年的时间补回二十年该学的所有。”
　　“你姐姐……”
　　金在中轻轻吁了口气：“死了，是我杀的。我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发现她正在袭击一个十岁的孩子，她变得很美丽，我几乎移不开眼睛，后来我才知道每个吸血鬼都那么吸引人，但也变得凶残而骇人，当看清那孩子青色的脸庞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杀了她。也许她至今都无法理解疼爱的弟弟为什么会那么对她，其实她明明有机会躲开的。”
　　天色变得明亮起来，漫长的黑夜已经过去，金在中放松地深呼吸，他仍无法忘怀姐姐欣喜的面容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那种扭曲的神情在夜色下定格，使他永不能安睡。
　　“吸血鬼都是有着艳丽外表的恶魔，从那天起我就这样认定着。”金在中一字一句地陈述着，饱含浓烈的厌恶和恨意，“为什么，她没有在最初就被杀死，那个吸血鬼把她变成同类，让她承受无尽的黑夜和饥渴的折磨，如果这样，我情愿她没有多活那四年。”
　　紧握的突出筋脉的手被轻轻覆盖住，韩庚的眼睛亮得仿佛玻璃般剔透：“在中，对于这个我很抱歉。可我必须这样说，你是个彻彻底底的笨蛋！如果照你的观点看来，是不是一个人类杀了人，放了火，他的家人就一定是共犯，他的儿子将来就必是个罪犯，他们全部都该枪毙，更或者这个国家的人都是恐怖分子，亦或是整个人类都应该被灭绝，是吗？也许我的例子很难接受，但你不就是这样想的？一个吸血鬼杀害了人类，那么这个种族就是邪恶的存在，要消灭要破坏，要他们不能威胁我们。你，是带着这样的心情担当猎人的角色？”
　　“不，不，我……”金在中摇摇头，发现自己反驳不出什么。
　　“你就是这样的，对不对？那你是个失败的猎人，你否定了每个物种存在的意义，你带着偏激看待所有的异族，你甚至，认不清是与非。上帝创造每个种族，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不否定的确有这样的吸血鬼存在，可你不能以偏概全，至少我身边的大多数血族，都是遵守着与人类的协约，他们从不伤害人类，至少不会要他们的命。”韩庚的语气轻柔下来，“不过有一点，在中很出色，那就是你为别人担忧的那份心意，你只是想保护每一条生命。你的肩只有那么窄，扛不起的就放下，会有人接过继续承担的。
　　“呵呵，即使你这么说，我被灌输的意识却不那么容易被改变。”金在中似乎回复了常态，冷静地回看着韩庚的眼睛。
　　耸耸肩，韩庚抽回手坐到一边：“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不接受我也没办法，但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并不是我想替他们开脱些什么，只是生活了那么久，我很了解我身边的人，我不希望他们被误解而遭到屠杀。”
　　“嗯，我可以理解。”金在中颔首，韩庚意外的有着倔强的一面，本以为是个很安静的人。假使他处在这个位置，也会产生同样的想法，但想归想，要做起来却难得很。
　　“啊，太阳出来了！”韩庚很兴奋地叫着，兴致勃勃地抬头望着红彤彤的圆球。
　　有些挫败的看着此时像孩子一样兴奋的韩庚，金在中有些怀疑这和刚刚义正严词地教训他的家伙是不是同一个人，不以为意地说：“有什么好高兴的。”
　　“因为日出很漂亮啊，我回来之后就再没见过啦。第一次还是和始源一起去看的呢。”韩庚突然没了声，金在中奇怪地望去，见他呆呆的，推推他，“啊，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我很久没见始源了，走的时候也没通知他，还有基范，不知道他被打晕了会不会不高兴。”
　　“什么？”
　　“不，说起来很复杂。你既然是公会的成员，应该知道崔家吧？”
　　金在中思考了片刻，问：“很有名的那个？我记得崔家的继承人是有个叫崔始源的。”
　　“没错，就是他！”韩庚激动起来，“你回去的时候可以替我跟始源说一声，我现在很好，让他不必担心，也不用找我，还有，告诉一个叫金基范的男孩，这一切是我的选择，与他无关，不用自责。”
　　“虽然不清楚你在说些什么，但我会转达的，我今天就会离开。”
　　“那么快？其实这里能来个人类我很开心。”韩庚望着升起的朝阳笑得很开心，“很高兴认识你，也很高兴和奎贤在一起。”
　　“这里毕竟不欢迎我。”金在中看着韩庚的侧脸感叹着，忽而转移话题，问，“你们这里有没有近期加入的吸血鬼？一个人，个子不高，有很显眼的桔色长发，二十年前到最近加入的。”
　　韩庚狐疑地看着金在中，对方的神情一片坦荡，最终说出口：“时间我不清楚，但有个人符合你说的。金希澈，我来之前他就在这儿，却并不是原来就属于这儿的。”
　　金在中当下了然，那无疑就是他要找的吸血鬼，看来他的运气很不错，如果没记错，那家伙确实应该叫这个名字，他故意没有说出名字，就是希望不会打草惊蛇。金希澈的外表固然张扬，但也有不少打扮同样夸张的吸血鬼，这让人难以找到目标的同时也很好地隐蔽了目的。
　　“你找他做什么？”韩庚质问道。
　　金在中装作面无表情地回答：“你怎么知道我找的就是他了，不过问问而已。
　　“嘿，这不公平，我告诉了你想要的，你却这么敷衍我。”韩庚不满地说着，“算了，如果真是问问也罢，但我劝你别去招惹他。”
　　听韩庚的语气，金在中突然来了兴致：“诶，听起来你很怕他。”
　　他说对了，韩庚确实很怕金希澈，但和幼时对赵奎贤的惧意是两种概念。金希澈很妖艳，桔发肆意张扬，眉尖犀利，眼睛大得瞪起来就像是要掉出来似的，性格古怪暴躁，不过他似乎更符合普遍人类心目中吸血鬼邪恶的形象。如果只是表面吓人倒也罢了，韩庚从小就面对金希澈的冷嘲热讽，尽管奎贤保护得很好，但往往金希澈一来他就必须得去处理一些事，留下韩庚与金希澈共处一室。
　　并非说金希澈怎样不好，这人生来如此，骨子里的高傲让他总自命不凡，尤其看不惯人类，是以每次对着韩庚总没好脸色，那时候的韩庚对血族也打从心底有恐惧感。金希澈讨厌自己，韩庚当然清楚，自己也不见得多喜欢他，童年时的阴影在少年叛逆期彻底爆发，每每把金希澈气得哑口无言总能让对方暴走，因为他通常用一个字和一个不屑的眼神，效果却出奇得好。
　　但金希澈怪异的着装和举止让他留下不小的阴影，如果可以，韩庚几乎不愿和对方说话，且总能感觉到他想把自己撕碎的心情。
　　韩庚耙耙头，道：“总之，你别惹他就是了，我没记错，他的地位在长老会中相当高。”
　　“当然。”金在中冲韩庚笑嘻嘻的，“我没傻到会去惹个我不能对付的家伙，只是别人要一个消息而已。”
　　韩庚听得出金在中说的是真话，便也不再在意，这里对猎人来说不是个度假的好地方，“不过，你不需要监督郑允浩了吗？”
　　“那小子下个星期就成年了，我还留着给他报复么？再说他既然到了赵奎贤的领地，我想应该不会生事了。”
　　“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吧。”
　　“不劳驾了。”金在中指指韩庚的身后。
　　“奎贤。”韩庚转身，看见阳光洒在笑意盈盈的赵奎贤身上，苍白的皮肤呈现出金色的质感，安静地看着他，然后缓缓向他走来。
　　他忽然心悸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愣愣地任由对方走近握住自己的手，在额间印上冰凉的一吻，就这么红了脸。
　　“你发烧了？”赵奎贤邪笑着抚上韩庚的额头，“脸很烫啊。”
　　慌张地摇摇头，韩庚急忙向后退两步，踩到了金在中的脚，又跳到一边，看着手足无措的韩庚，赵奎贤把刚刚看到的不愉快的一幕置之脑后，邪邪地笑着。
　　收到不满的怒视，赵奎贤佯装咳嗽，清清嗓子说：“回去吗？待了一晚上该好好休息了。”
　　此时韩庚才感觉困意袭来，揉了揉眼睛点点头，向金在中道了再见，两人并肩离去。
　　金在中远远在一旁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听着毫无营养的对话失神。
　　“什么时候来的？”韩庚问。
　　“天没亮之前。”
　　“那看到日出了吗？”
　　“嗯。”赵奎贤牵起了韩庚的手，从金在中的位置看上去密不可分。
　　“那算一起看了次日出么……下次一起去山顶看吧，没问题吗？”
　　“当然。你不累？还这么多话。”
　　“很累，不过好饿。想吃五花肉！”
　　“那叫神童来做吧。”
　　“嗯。真想永远这样下去，很舒服的感觉。”
　　“永远怎么样？”
　　“永远和奎贤在一起。如果可以，就好了。”
　　赵奎贤捏了捏韩庚的手，停下脚步，把对方揽进怀里，额头贴着额头，认真地望着韩庚惊讶的双眸，笑道：“傻瓜，当然会永远在一起，再也不想分开了。”
　　金在中听见韩庚愉悦而羞涩的笑声，交谈的声音伴随脚步越发不可闻，直至再也听不见。
　　真奇怪，他望着他们离开的方面，刚刚竟然会觉得那一幕，像是定格的油画般，带着永恒和美好的感动。
　　明明那么冷酷的脸，却笑得比任何人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