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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昊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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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
一只孤雁从月光下掠过,发出一声哀鸣,天地四野寂静得可怖,萁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巫伤婆婆带着她奔波于密林之中,从下午一直走到太阳落山,这才好不容易来到广阔的平原上,而这夜幕与她印象中的竟那样不同,幽暗而清冷,虽有星月之光,却显得那样微弱,孤零零的光线投射在这凄凉无助的天地间,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让萁绯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她握着巫伤婆婆的手——还好这手掌是温暖的——只觉得脚步越来越、越来越沉重,于是她专注于脚下,专注于这片不曾到过的土地,意识不到过去和未来的,萁绯开始明白,这是一次新生,无论她原先来自哪里,她将要去向的地方,将是个全新未知的世界……
“你听!”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巫伤婆婆忽然说话了,萁绯屏息静听,那是一片歌舞喧哗声,好遥远却好清楚。
巫伤婆婆加快了脚步,萁绯不明白看上去那么衰弱的老人为什么能有那样强大的体力,她于是艰难的跟上,然后萁绯看到了火红的光亮,那是火把,越来越多,越来越明亮的火把,还有人群、舞蹈、乐声。天地间的景象一下子变了,变得热闹而欢畅。
萁绯抑郁了很久的心情终于舒悦起来,“那是什么?”她开心的问婆婆,婆婆刻满皱纹的面孔依然毫无表情,她的脸色隐藏在夜色里,看不分明,但是那声音虽沉沉的却依然冰冷彻骨:“那是大风部落在祭天,他们要烧死你的哥哥。”
天哪,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萁绯的心仿佛跌落进冰窖,这令人茫然无错的世间,为什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而自己,为什么会纠缠进这个可怕的世间呢?
“我们快走,只要太阳还没有升起,只要明天还没有到来,你的哥哥就还有救,只有你能救他,知道吗?”
萁绯弄不懂这一切,于是任凭摆布着,未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唯一知道的是,命运已经让她卷入一场纷争,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纷争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在明朝的太阳升起之前,萁绯似乎记起了些什么,一些无关记忆,却与这个躯壳紧密相关的事情——
那也是火光、嘶嚷、奔逃,一个高大的身影倒下去,然后泪水就让这个世界变得模糊,一只手拉住自己,“萁绯,走!”那是哥哥,他带着她跑啊跑啊,“萁绯,来!”他背起她,继续跑啊跑啊……
“哥哥……”萁绯默念着这个称呼,感到温暖和安全,“我们走吧,”她抬起头对巫伤婆婆说,原本苍白的面孔焕发出一丝红润,眼睛里有一闪晶莹的东西,嘴角却在微笑,“去救哥哥!”
木锤敲在绷紧的兽皮上,声音“咚咚”震耳,密密麻麻的火把照亮了萁绯的双目,许多人围绕着火堆在跳舞,高高的石台上,大风部落的首领忽然“霍”的站起,头上插着的羽毛在地上投射成一条长长的影子。舞乐的声音于是渐渐小了,叫卓离的大风部首领对旁边的人低声说:“把他带上来。”
“昊祯……”婆婆远远的观望着,口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那是哥哥的名字吧,萁绯隐隐的记得,一张孩子气十足的面孔,眼睛里永远闪现着愉快的明亮。
可是她看到的完全不是那样,他们带出来的人,真的是哥哥吗?他身上被用藤条做的绳索捆绑住了,面孔被垂下的长发遮盖,显然,他曾经饱受折磨,赤裸的上身是辨认不清的伤痕。
“昊祯……”虽然认不清面容,但是从他永远挺直的脊背上,婆婆还是认出了他。
卓离把手一挥,他身边的大祭司用咒语般的口气唱道:“太阳即将升起,星辰即将陨落,大地必能复归平静,伟大的神明,请赐福于我!”
大祭司向天祷告之后,几个人押着昊祯登上祭坛,那里有很高的草垛,他们将要把昊祯烧死在祭坛上,向太阳神献祭。
这时一个女孩子从卓离背后探出头来,她脸上用彩色泥土画出美好的花纹,身上穿了很漂亮的虎皮短裙。她拽住卓离强壮的手臂,小心翼翼的问:“真的要烧死他吗?可是,他曾经救活过好多人呢。”她撒娇般摇着他的手臂,卓离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卓妍,别闹了,去和龄雅她们在一起。”这个叫卓妍的姑娘,是卓离最小的妹妹,而龄雅,则是卓离最钟爱的妻子。
在大祭司的一声令下,火把一支一支熄灭了,只余下祭坛上的一支,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风飒飒吹起昊祯披散的头发,他仰望天空,嘴角居然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
“开祭!”卓离的声音沉厚而坚硬,火把投入草垛,立时燃烧起来。
“等一等!”拨开人群,巫伤婆婆拉着萁绯的手,大步走到卓离面前,卓离刚要发怒,忽然滞住了。其他认识萁绯的人也是如此,卓妍拉住龄雅的手,吃惊的叫道:“是萁绯!真的是她!”
昊祯似乎听到有人唤萁绯的名字,猛的看向她,四目相对,时间仿佛瞬间停留,萁绯在触到那双灼热的目光时,心中猛然一滞,那是张不再孩子气的脸,有了成熟男人的沉稳和坚毅,虽有血痕却依旧英挺的,“昊祯。”这个名字划过心头,就有种强烈的喷薄欲出的冲动。
“放他下来!”萁绯冲卓离喊道,她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觉得自己一定要救昊祯。
卓离跳下石台,不解的盯住萁绯看了好久,直到他确定那真的是萁绯。巫伤婆婆依旧面无表情,不带任何情感的说:“卓离首领应该信守诺言,太阳还没露头,萁绯却回来了。”
“哥哥,她真的是萁绯,我们应该信守诺言的。”卓妍冲萁绯眨了眨眼睛,然后撇了一眼祭台,那边,火焰已经越漫越高,煎燎着昊祯的腿脚,他因为承受着巨大的痛楚而紧咬双唇,身上的绳索已经在挣扎中深陷入肌肉,变成血红色。卓妍惊了一跳,不再理睬哥哥的态度,冲到祭台前,想要攀上去搬开那些草垛。
“卓妍,不可以!”大祭司也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抱住她,顾不得什么祭神的礼节了。
卓妍扭过头,狠狠的瞪着他,冷冷的说:“凛,你要是不放开我,我从此以后就再不睬你!”名叫凛的大祭司如同被重击了一下,无言以对,终于还是缓缓放开了手,却一下子推开卓妍,自己跳上祭台。
卓离见事以至此,并不阻止,但火势终难以阻挡,已经有火舌探到昊祯的双脚,脚上的绳索被烧断,昊祯立刻挪动方位,但是身子依然被困在大木上,无处藏躲。
萁绯于是也奔向祭台,依旧无计可施,凛身上的兽皮已经有几处被烧焦,但是他依然在救火,看到大祭司如此,那些族人自然也就跟上,不料这时却扬起大风,埃尘蒙住他们的眼睛,火借风势,却是燃得更烈了。
卓离阴笑着转过脸,对巫伤婆婆轻声说:“就算我放他,风神却不愿放他。”风神是大风部落的保护神,卓离立刻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向天祷祝。其他的族人也立刻伏地拜首,虔诚的迎接风神的到来。
“哥哥!哥哥!”萁绯不顾席卷而来的风沙,她冲他呼喊,艰难的向祭台攀爬。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觉得那是使命,是冥冥中的感觉赋予她的力量。
“萁绯!”昊祯也大声唤她的名字,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离开这个尘世,只不过万没想到萁绯原来还活着,他觉得已经无憾了,能再见到亲人,真的无憾了。“萁绯,你不要过来,好好活下去,为了父亲,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族人!”
萁绯却没有听他的劝告,她的眼睛已经不知是被泪水还是沙尘所遮盖,浑身只是感到灼热,火烫的灼热。手上大概被火灼伤,但是那些已经顾不得了,她想她可以救他的,那是命运的引领,不是吗?
这时却忽然射来一支竹标,前面削得尖尖的,恰好射中捆绑在大木上的绳索,绳索不止一条,竹标也不止一根,根根命中。失了束缚,昊祯立刻跳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顺势抱住萁绯,直滚下祭台。
萁绯那样近的面对着昊祯,那个陌生而熟悉的昊祯,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茫然的表情,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不知道,现在也一样不知道。而昊祯,也没有说话,他抚摸萁绯的面孔,生怕一切都是假象,马上就要消散而去。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过了久久,久久。直到风势渐渐缓落,太阳升了起来,天地复归平静,周遭也一片明亮了。
卓离死死盯住地上残存的余烬,以及尚未烧焦的竹标,“凛,那是谁?”他问已经站到自己身边的大祭司。凛却不知道谁有这样的本领,正在苦苦思索,一直默默关注一切的龄雅却走来凑在卓离的耳边说:“是刃。”
卓离不敢相信的重复着那个名字:“刃?”他不明白为什么是刃,那个卑微的、懦弱的、连话都不会说的男孩。
羿落不知道自己为何可以寄居于这个叫刃的男孩体内,或者和翩若是一样的吧,只不过他还拥有自我。当他欣喜若狂的在祭礼上看到萁绯的时候——他知道那就是翩若——不禁大声高呼,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发不出声,原来这个叫刃的男孩竟是不能说话的。羿落预感到些不妙的事情,但很快就发生了很多变故,眼看萁绯就快被大火吞噬,他只有用出自己的绝技,投出那一根根从不会失准的竹标,来解救萁绯的危难,当然,也解救了昊祯。看样子,这是上苍注定的命运,龙帝部落的子孙,终究要得到庇佑呢。
现在羿落,不,应该叫他做刃了,已经被带到卓离居住的石室前,这石室很显得粗陋,但在凡尘界,大概已经是最了不起的建筑。然后他就见到卓离,他想对首领大概应该有些必要的礼节,但他所知的礼节都是应用在玄灵界的,未知到了凡尘界还适不适用,因此有了片刻的犹豫,终于还是站得笔直。
卓离惊异于刃的变化,后者仿佛一夜之间变得高大许多,也高贵了许多。刃不过是个小小的工匠,又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从小就被众人欺负,因此养成软弱的性格,从来都只蜷缩在角落中做自己的工作,只因手艺出众才被首领所注意,为何忽然变了呢?卓离一日之间遭遇数桩奇事,心下大惑,料不到是吉是凶,面对着刃,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龄雅比卓离更加了解刃,在那样的场合,他是决不会出头的,更何况,他哪里来的奇技,可以射断远处的绳索呢?于是忍不住发问道:“刃,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有人教你的?”
刃不能说话,不过好神奇,他竟可以听见声音并且听懂人类的语言呢,带着一丝感恩,只能默默摇了摇头。“那么,是神明的指示?”龄雅继续问,她一向了解如何与刃沟通,但是刃却思索了好一会,这才轻轻点了点头,他想,既然人类要把玄灵界的生灵称为神,那么就认下了吧。
龄雅与卓离互望了一眼,讶异之余,更多的是不安和惶恐——神明竟然要拯救龙帝之子呢!
卓离把眉头一皱,本来想问的那些问题全部憋了回去,“好了好了,你先离开这里。”卓离不耐的对刃挥手,刃于是礼貌的退了出去,谦恭却不失风度。
龄雅走去握住卓离的手,忧心的道:“首领,难道这个叫刃的男孩,他已经通灵了,难道,大风部落的灾难就要降临了。”
卓离亦紧紧抓住龄雅的手,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沉稳的说:“不要怕龄雅,龙帝部落已经被我们征服,那个昊祯既没有他父亲的强壮,也不及他父亲凶狠,根本不足为患。”
“可是,”龄雅蹙眉深思,“萁绯竟然能复活,那不是不祥的预兆吗?”
卓离无语,过了半晌,才对一个侍者吩咐道:“叫大祭司来。”
萁绯和昊祯被关在一起,昊祯的腿脚由于被火燎伤,这时候正忍受着巨大的煎熬。可是没有人送疗伤的药物来,连荷叶也没有一张。萁绯看到昊祯脸上大粒大粒的汗珠淌下,自己却束手无策,心中正难过得要命,昊祯不忍看萁绯替自己担心,何况她的手掌也被火烧伤,想必疼痛并不下于自己吧,于是强露出笑容,对萁绯说:“给我说说,你是如何回来的?”
几个月前,萁绯离奇失踪,人们都说她定是死去了,可是昊祯不信,直到巫伤婆婆向他确认了这个消息,他才勉强接受。可是伤婆婆却和卓离说,在180天内,萁绯还会复活,在这期间,都不可以杀害昊祯,卓离当然知道那是巫伤说的托词,就连昊祯也那样以为着。人死复生的事情虽多传说,但还没人亲眼见过,卓离也就一笑了之,并下了一道命令,180天后的黎明,那个向太阳神献祭祷告的日子,要在祭台上烧死昊祯。
此后,再没有人把巫伤的话放在心上,但谁能料到,她真的在黎明到来之前,将活着的萁绯带了回来。
“他们说你已经死了,”昊祯继续说,“那是真的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萁绯茫然的眼神流露出哀伤,一直都没有说话,“怎么了?怎么了?”昊祯焦急的追问,他眼前的这个萁绯,和原来不一样了呢,萁绯原本不是活泼多动,话说个不停的么。
萁绯闭上眼睛,狠狠摇了摇头,终于爆发般的说道:“我大概不是你们的萁绯,可是,我也不记得自己是谁,或许,或许……”她犹疑着,轻声缓缓的说,“我是个鬼魅?”
她虽不能记起很多事情,但有些概念在头脑中却异常清晰,比如鬼魅,那些才是充满种种诡异和超自然力量的事物啊。
“不是不是,”昊祯把手封在她的嘴上,“别胡说,你的心脏在跳动,你的身体是温暖的,你是人,不是鬼魅!”
萁绯点了点头,“是那样的吗?”依然怀疑着,“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昊祯微笑着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里依然有熟悉的愉快之色,“没关系,我们去问问巫伤婆婆就知道了,她懂得事情最多,也许是她救你的呢。”萁绯信服的点点头,自己想必是被巫伤婆婆救起的吧,不然为什么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她。萁绯终于把心事放在一边,她看到昊祯阳光般明朗的笑容,就感到十足的安全和温暖,她并不知道的是,在这舒然一笑后面,是□□所抵抗的强烈痛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萁绯几乎在昊祯的臂弯里沉沉睡去,之后就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外面的阳光并不刺眼,似是黄昏时分。一个人走进来,萁绯才勉强睁开眼睛,懵懂中看不到面容,因为那人背对着光。昊祯却叫出他的名字:“刃?”
来人点点头,是的,那是刃,他好不容易等到机会进入这个小石洞。“谢谢你,刃。”昊祯说,他知道只有刃才能修出那么尖利的竹标,倘若不是那竹标,他现在已经没有命了。刃笑了笑,摇摇头,表示不用谢,然后拉起昊祯和萁绯的手,示意要带他们出去。
可是昊祯的脚却不能走路,经过一个白天,他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烧伤也越发严重了。刃发觉到他体温的不正常,明白他是生病了,于是放开萁绯的手,指指自己的背,想要背昊祯出去。
“带她走吧,”昊祯平静的说,“我留下,他们大概马上就来了。”口中的他们,当然是指大风部落看管俘虏的人。
“不,你不走,我也不走!”萁绯固执的坐在了昊祯的旁边,“我们一起等死吧!”她赌气的说。
刃依旧把身子俯下,要昊祯趴上自己的背,昊祯自知拗不过他们,也便不再推辞。刃于是背起昊祯,牵着萁绯,奔离大风部落的聚居地。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刃在昊祯的指引之下,一路奔徙向东南方的轩辕之丘,那里是昊祯和萁绯出生的地方,“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昊祯带着明朗的笑容对萁绯说,可是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趴在刃的背上昏昏睡去了。“哥哥他没事吧?”萁绯担忧的问刃,夜色沉沉的看不到昊祯的容颜,但是从他的呼吸里,已经觉察到所有的微笑都是假装的。
刃停下脚步,握了一下萁绯的手,萁绯感觉到他在向自己传递一股信念,仿佛在说:“放心吧,到了终点我们就都安全了。”刃能够感受到昊祯坚强有力的心跳,所以他相信昊祯虽然体力不支却不会有大碍。于是他拉了拉萁绯的手,又看看远方,就着月光,萁绯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很清楚,她明白他在问自己,还能走嘛?萁绯虽然感觉非常疲累了,可是她知道昊祯更加需要休息,快一点到轩辕之丘,他的伤才能得到更好的救治,所以坚定的点点头,刃立刻笑了,拉起萁绯的手,继续前进。
轩辕之丘并不甚高,他们是在午夜时分到达这里的,有一些虫鸣的声音,四周暗暗的,一片凄凉之色。萁绯觉得再也走不动了,瘫坐下来,这轩辕之丘方圆几十公里,寻到人烟谈何容易,萁绯看着远方那些连绵起伏的群山,辽阔遥远令人直觉空茫,虽说到达这里就安全了,可是到了之后,好像又是另一个起点,永无结束。于是靠着一点点希冀而激起的活力立刻消散如云烟了。
而刃此时也不知所措,玄灵界的黑夜从来不会如此可怖,他们可以随时用法器铺开一片光路,照彻眼前的黑暗。而凡尘界的黑暗却是无涯无际的,那么深沉的蔓延开去,带来的是寒冷和恐惧。
是的,夜凉如水。气喘吁吁的萁绯打了个冷战,身上的汗湿此时已变做寒冷包裹住她,不仅仅是寒冷,还有周身因饥饿和疲惫而导致的疼痛,刃似乎感受到她的寒冷,握起她的手掌。萁绯这时才真实的感到手中烧伤的痛楚,可更多的是一股暖流注入,令她不舍脱开那只握住自己的手。
“我们怎么办?”萁绯问,她也知道刃根本不会说话,就算能说恐怕也同样束手无策,但她还是脱口问出,这个叫刃的男子,他笔直的立在那里,就像是个依靠呢。
刃却忽然警觉到了什么,迅速的把昊祯放下,俯身于地,把耳朵贴着草皮静静的听,萁绯也好奇的学他的样子,可是什么都听不到。
昊祯猛的跳起,背起昏睡中的昊祯,拉起萁绯就跑,萁绯浑身的疼痛阻了前行之力,她拖住刃,急急的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刃喘着粗气,喉管里硬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着急的拽上萁绯,奔入一个小山坳。
跑着跑着,萁绯忽然感觉到些什么,马蹄声,那像是马蹄点地的声音,然后她扭头看见火把的光亮,星星点点的,很遥远,但也诱人。是大风部落!萁绯明白刃为什么要跑了,可是在这漫无目的的黑夜,他们又能逃得了多远呢?
可是刃却忽然停了下来,把昊祯小心的放到一棵树下靠好,然后把萁绯按在昊祯旁边,死死的按了按她的肩膀,又用手指按住她的嘴唇,意思是千万不要动也不要说话,然后自己扭头就走。
“刃!”萁绯着急的低声唤道,刃狠狠的冲萁绯摇摇头,示意她千万莫作声,然后指指昏睡在那里的昊祯,意思是不为别的,也为了昊祯。
萁绯眼睛里就有股热热的东西流出来,润到她干裂的嘴唇,终于没有出声。刃于是飞快的跑走了,远远的奔于乱石之上,弄出很大的声响。而火光、马蹄声初时还能看到听到,随着萁绯疲惫的身心俱都睡去,就越来越模糊,不知所之了。
不知过了多久,萁绯昏昏醒来,眼睛还是很难睁开,但是那寒冷却令她难以抵御了,夏季的夜晚,本也可以熬过去,但是饿加上累,再加上连续的奔跑、恐惧、无助、伤,萁绯拥有意识的时候,几乎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真的醒来。
但是她还有触觉,分明感觉到有人在摇着自己的身子,唤她的名字,那大概是自己的名字吧,“萁绯!萁绯!”可就是无法醒转来,或是,不愿醒转来吧。仿佛听到尖利的啸声,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度醒来的时候,萁绯处在一间温暖的石洞中,阳光从草帘的缝隙里面射进来,正正迷住萁绯的眼睛,有些头疼,但心境坦然了许多呢,大概因了祥和的气氛吧,危险和惊恐似乎已经离她而去,现在只感到肚子在咕咕叫。
一个女人端了碗肉汤进来,空气里立刻弥漫起一股淳香的味道,萁绯贪婪的抿了抿嘴唇,女人笑着坐到她身边说:“萁绯,饿了吧,快趁热吃下去。”萁绯抓过大陶碗,这才省觉自己受伤的手已经被包裹得很好了。她看了看那个女人,小声的问:“哥哥呢?”
女人摸摸她头说:“放心吧,巫祝在他伤口上喂了草药,又喝了药汤,现下正好好的睡觉呢。”
萁绯这才放了心,端起碗大口的喝汤,女人连忙说:“不急不急,慢慢喝。”但这是萁绯复活于人间后吃的第一顿饭,口感和味道都很奇特,不过顾不得那么多了,填饱肚子是第一要义。萁绯喝完那一大碗肉汤——她根本就没有尝出是什么动物的肉——开心的抹了抹嘴,对着那个女人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女人好长时间没有说出话来:“萁绯你怎么了,我是你的姑姑呀!”
“姑姑?”萁绯知道自己患了很严重的病,什么都记不起来,只得苦涩的笑笑,忽然想起来什么,焦急的问:“刃呢?他回来了吗?”
“谁是刃?”这回轮到姑姑问了,她一直留守在轩辕之丘,当然不认得大风族的人。
萁绯一下子从床上站到地上,顾不得腰腿的酸痛,冲到石屋外面。这里是山谷了,清晨弥漫着一股花香,还有几缕烟岚隐隐浮动,人们静静的忙碌着,静谧而祥和。萁绯忽然有种极为奇特的错觉,这仿佛是曾经见过千百遍的场景啊,又像是回到前生。
“萁绯,萁绯!”姑姑追了出来,阳光下,她那串贝壳制成的项饰显得极为耀目,只有地位尊贵的族人才能拥有那样精美的饰物,但是萁绯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那样一串项饰来着,可是细节又全记不起来。
“萁绯,你还在生病,不要出来乱走。”姑姑拉住她的手臂。
萁绯摇摇头,“我要去找刃,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
“你究竟在说谁?”
“是刃,是他救了我们,”萁绯试图解释,但是又怎能用三言两语清楚的表达呢?“是他带我们来的吗?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听到昊祯的啸声,这是族人联络的方式啊。”
萁绯记起来,自己是隐约听到过一声尖啸的,那么如此说来,刃并没有来这里,难道被大风族的人捉回去了吗?萁绯的心猛然揪紧,脑海晃过刃黑亮的眼神,手心也有种烫烫的感觉,似是刃手掌的余温。在这个陌生的人世,刃带给萁绯一种亲切的感觉,现在他失踪了,萁绯的心里便觉空落落的。
但是她很乏力,觉得再迈不出步伐,于是乞求般的对姑姑说:“叫人去找找他,救救他吧!”
姑姑依旧一片茫然,觉得眼前的萁绯怪怪的,和原来所认识的不太一样呢。她又想起巫伤拉住她的手,告诉她说复生的萁绯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个世间。莫非,眼前的萁绯真的已经换了另外的人吗?她坚信萁绯所说的都是幻觉,于是拖萁绯回到屋子,要她好好休息。
萁绯刚刚吃过饭,精神是好的,但是四肢的疲惫并不能轻易祛除,只好妥协的说:“哥哥醒了,就告诉我,我要去看他。”看姑姑点头答应了,萁绯才平静的躺下,闭起眼睛,心中却回忆着来时的路,她想自己一定要沿路回去找刃的。
三天后,昊祯和萁绯奔徙在宽阔的平原上。昊祯虽然坚决反对萁绯跟着自己,但是看她那个难过委屈的样子,心就软下来了,又想卓离要的是自己的命,对萁绯或许没有伤害,于是就带上她一起去往大风部落救人。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高高的木台,比那天要烧死昊祯时建的还要高得多,高台上绑了一个人,萁绯一眼就认出那是刃。“他们一直这样绑着他吗?”萁绯眼睛里噙满泪水,心痛不已。昊祯点点头,看情形,已经好几天没吃没喝了,刃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十分虚弱,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怎么办怎么办。”萁绯拉着哥哥的手,浑身冰冷。昊祯安慰她说:“不要紧,我们现在贸然去救的话,就想姑姑说的,只能是自寻死路。我们必须想其他的法子。”萁绯似懂非懂的看着昊祯,昊祯的心中却升起一个名字——卓妍。
昊祯见到卓妍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十分了,卓妍的面容被夕阳罩上一层金黄色,脸上用彩泥画上去的斑纹很美很绚丽。萁绯以前并没有把卓妍看得很清楚,这时候才惊觉那个女孩身上有种特有的气质,独立而跃动,和自己的沉静内敛形成强烈的反差。昊祯为什么一定要找她呢?她明明是大风部落首领卓离的妹妹,怎么会轻易帮助龙帝部落呢?
昊祯指了指被绑在高台上的刃,虽然很远,但因为周围空旷,所以看得很清楚。“卓妍,你该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
卓妍沉默了一会儿,说:“昊祯,非要这样做么?”
昊祯不假思索的说:“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帮我?”
卓妍早知道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一些怅然,一种说不清楚的烦乱。她在心里说:如果我帮了他,他是不是就要永远的离开我了呢。她是个感情外露的女孩子,昊祯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对她说:“卓妍,你帮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但是,你能用什么报答呢?”卓妍酸酸的说,有一点失落,他们是不同部落的敌人,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如果不能在一起天天看到昊祯,那些所谓的报答又有什么用呢。
“好吧,”昊祯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只好自己来了。”
卓妍忙问:“你要做什么?”
昊祯向天空仰望,苦笑着说,“就算我死在这里,也一定要救他。”
远山蔓蔓延延,连绵不知其千万里也,那山名叫女床之山,山上多鸟兽,其中有种祥瑞的鸾鸟,羽毛的颜色是五彩缤纷的,传说这种鸟现身的时候,天下就安宁了。传说只是传说,现实中人们似乎还没有见过这美丽的精灵。但是昊祯仰望天空的时候,却看到黄昏的天空中,彤云被拨开一道裂缝,一只披着五色羽毛的大鸟从里面飞出来,发出和悦的鸣叫声,立刻又隐进云层。这一幕只有昊祯看到了,冷风寂寂,吹动着他绑在脑后的长长黑发,他的眼神更加辽远深邃。萁绯站在昊祯身边,握住昊祯温暖而干燥的手掌,内心升华出一种豪迈的情绪,面颊于是也被落日映出红霞,精致的眉弯亦仿佛染上一层绯色。
昊祯望着天空,萁绯望着昊祯,卓妍则望着萁绯。他们这样矗立了好久,直到落日下到山的那一边,连对方的眉目都看不清楚了,卓妍才开口道:“昊祯,你在这里等我。”
昊祯没料到她会改口,不禁动容,歉然说道:“连累你了。”
卓妍凄然一笑说:“算了吧,刃再怎么说也是大风部落的人,我和他认识那么久,就算你们不救,我也会想办法的。”其实一个刃的死活,卓妍丝毫都没有放在心上,她这样说,不过是想让昊祯心安一些罢了。但是她转眼接触萁绯的眼神,立刻有一丝怒气升起,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忽然之间对这个女孩子产生敌意,大概因为她一直柔柔的握着昊祯的手吧。不过卓妍是个爽朗的性格,一怒之后立刻就平息了,装做无所谓的样子冲昊祯和萁绯俏皮的眨一眨眼睛,扭头跑走了,边跑边喊着:“一定不要靠近大风部落,就在这里等我。”随着奔跑,她身上带的骨饰和石头叮叮当当作响,声音清脆悦耳,感觉真像一只跳脱的小兽,带着一点野性和灵性。
“她真的能救他吗?”萁绯看卓妍跑得远了,焦心的问昊祯,她觉得刃被那样绑在那里,多拖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萁绯一直对自己所处的这个时空感到茫然和恐惧,唯有与刃接触的刹那,有种亲切的感觉,所以她绝对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她觉得刃死了,自己的生命也就会跟着逝去似的。
“放心吧。”昊祯的抚摸萁绯一头乌黑的头发,拉她到一旁的草地上做下来,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我们坐在这里等就可以了,卓妍自有办法。”他知道,卓妍一定会找大祭司凛来帮忙,而凛是会答应卓妍一切要求的。
正如昊祯所料的那样,卓妍只消对凛撅一下嘴,再故意做出伤心的表情,凛就立刻妥协了,她是他愿意用生命去呵护的人。大祭司在大风部落拥有超乎寻常的权利,因为据说他们是可以直接和神明对话的人,他们也通常拥有普通人所不具有的奇才异能。
“不过,”凛带着卓妍来到绑着刃的那个木台前,很严肃的说,“我之所以救他,不全是为了你求我,而是,我感觉到这个孩子不是寻常的人,他可能给我们带来好运,也可能给我们带来灾难。”
卓妍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色彩随着面部肌肉的动作而有所变化,显得俏皮可爱,凛停下说话,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令他吃不好睡不着的女孩子。大祭司是不可以与女子通婚的,事实上,凛觉得那些都无所谓,他只想尽量长时间的和她在一起,看她笑,看她开心,那就够了。
“喂,”卓妍用头上的羽毛擦过凛的面颊,“你在做什么呀,我在问,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像龄雅说的那样,刃是神明派来的?”
出神的大祭司这时才如梦惊醒,眉头锁住,缓缓的摇头,“我无法证实,他找不到他的来处,亦无法感知他的归宿。”大祭司可以进入超自然的状态,探知人的过去未来,然而他用了三天的时间,却怎么也追踪不到刃的前行轨迹,这是古怪而不祥的事情,卓离早上为了这个事情还大骂了他,而凛则盘算着,要亲自审讯这个不会说话的男孩。
“把他放下来吧。”大祭司吩咐在台下看守的人,人们对大祭司的话言听计从,卓妍得意的笑笑,她对昊祯的承诺已经完成一半了。凛又是怜惜又是无奈的摇摇头,冷峻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他当然知道卓妍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甚至知道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作为大风部落最伟大的祭司,过去所发生的一切都已在他的意料之中,除了一件事,那么就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刃。
“昊祯终将被卓妍所救,而卓妍终将为昊祯而死”,这是他曾经推算的结局,也是他终日为之忧虑的事情,而刃的出现打乱了这一切,因为昊祯是被刃所救,而非卓妍,那么接下来,是不是会有更多的事情会因刃而改变呢?存着这样的私心,凛觉得刃还不能死,至少要等他知道卓妍会平安的生活下去的时候,他才能让刃死。
“大祭司,他昏迷了。”把刃从高台上背下来的那个人对凛说,然后就听到卓妍的惊呼:“凛,他是不是死了!”
凛立刻俯身下去按住刃的颈部,感觉到他的动脉还在坚强的跳动着,松了口气,吩咐左右说:“去拿碗清水来。”然后安慰卓妍说,“没关系,他三天没吃没喝,又被这样捆绑着,身体衰弱僵硬是一定的,严重的话,可能手脚就废了,但他看上去十分强壮,也许能撑过来。”卓妍点点头,她一向信服凛的判断,忽然想起什么,对他说:“如果龄雅问起来,你千万莫要告诉她是我……”“不要告诉她是你要我放了刃。”凛笑了,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卓妍的脸红了,虽然被颜料遮住看不出,但是那娇羞的表情实在把凛撩拨得心如潮水般翻涌,仿佛飞鸟把他的心一直带上云端,滑翔在软绵绵的云朵里,穿梭在温润润的迷雾中,飘飘然让他有种狂热的冲动,但是这冲动在心里,他表面上依旧那么不动声色,一边帮刃按摩着手脚,一边压抑着窜乱在心灵深处的那丛火苗。
水缓缓送入刃干裂的口唇中,过了一阵,终于小声呻吟着醒了过来。“太好了太好了,”卓妍眉飞色舞的叫道,“他活过来啦。”她拍拍刃的脸,“喂,喂,你能站起来吗?”
刃张开眼睛,头疼欲裂,不不,不仅仅是头疼,浑身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有说不出的难受。看到凛和卓妍,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然后就感觉到凛的目光那样犀利,如同一支利箭直刺入自己的眉心,这目光的锋芒刺痛了他麻木的四肢,令他记起了一些事,于是他支撑着坐起来,却因为一阵眩晕倒回地上。
“野菜粥!”卓妍忽然想起来,“快快,端些粥来。”立刻有人奔忙起来,很快把菜粥送到卓妍的手中。喝了几口粥,刃感觉舒服多了,可是那目箭还插在自己的眉心,无法拔去,凛试图看穿他,可是看得久了,居然会感到目眩,“你是谁?”凛仿佛无意识的吐出这个问题,刃干裂而苍白的唇如磐石压地般的紧闭着,虽然没有任何的动作,可是这静如岩石的镇定,已经决然不是凛以前认识的那个刃了。
“好吧,”大祭司终于把视线挪移开去,因为不这样做的话,他担心自己的神智会被一股冥冥的力量所牵引,失掉自我,“我不知道救下你到底是对是错,你也不需要告诉我什么,只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平复了下心境,凛再度直视刃,“请记得,救你的人是卓妍,永远永远不要伤害他!”
龄雅的出现,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当时凛正把虚弱的刃送到昊祯的手中,卓妍嘱咐着说:“一定要像上次一样,在黎明到来之前回到轩辕之丘,否则卓离的军队随时都能找到你们并置你们于死地。”龙帝部落被卓离驱逐到他们的圣地轩辕之丘,不允许再踏出半步,而这时龙帝部落的人口已经只剩了不到五万,而且多是老人幼童,根本不能和势力强大的大风部落抗衡。虽然明知道卓妍是为了自己好,昊祯攥紧的拳头还是在微微颤抖,作为龙帝部落未来的首领,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屈辱。
这时候龄雅那清脆而美妙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们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听到这个声音,卓妍的脸色唰的变了,凛则下意识的把卓妍护在自己的怀里。
暮色里,龄雅头上雪白的羽毛格外醒目,她穿了件虎皮短袍,那张虎皮是她亲自猎获的一头猛虎身上的,她手中握着用来杀死那只猛虎的竹枪。龄雅很美,但是她的美丽与她的英气相比,就逊色得多了,人人都说,因为有了的龄雅的襄助,卓离才能打败强大的龙帝部落,所以谁也不敢小觑龄雅的存在,因此卓妍在救刃的时候,唯一担心的就是龄雅的阻挠。
“龄雅,这是我的主意,不关卓妍的事。”凛抢先一步说,“我早上就和你们说过,这孩子还不能死。”龄雅点点头,依旧用她那清冷简洁的口气说:“但是,我也没说让你把大风部落的人交给龙帝部落吧。”
大祭司无言以对,突然用命令的口气对昊祯说:“带着他,先走!”昊祯迟疑了一下,实在难以相信这个曾经执意要将自己烧死的大祭司竟然会不惜一切的帮助自己,而他再看一眼龄雅,后者也正注视着自己。
“昊祯,”龄雅开口了,并走近他们,“你可以带走他。”
“什么?”叫出声的是凛,他一向都摸不透龄雅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这一次也是。可是龄雅根本就没有理睬凛,继续对昊祯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昊祯抿起嘴唇,等她说下去,龄雅于是说道:“在卓妍的有生之年,你不能消灭大风部落。”她说得很缓慢,也很坚决,仿佛从她口里说出的话,旁的人就必须遵循。
昊祯没有立刻答应,他在思忖着那言语背后的用意。龄雅拿出一枚骨哨含在口里,对昊祯说:“只要我吹响它,你们立刻就成为我的阶下囚。”
被逼到这种地步,昊祯只好不服气的点了点头。“好,”龄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如果你今后违背了你的诺言,那么老天一定会拿萁绯来献祭的!”
如冰般寒冷的声音刺入昊祯的耳中,他感觉到身边的萁绯打了个冷战,于是长叹了口气,嘴角露出桀骜不屈的冷笑,口里面却说:“好,我答应你,在卓妍有生之年,我绝不踏出轩辕之丘一步,如违此誓,必遭天遣!”
“你可以走了,卓妍,我们也该回了。”龄雅说完这些扭头就走,自始至终没有再理睬大祭司凛。
卓妍依依不舍的望着昊祯,终于忍不住冲上去亲吻他的胸膛,昊祯感到一些湿湿热热的东西贴在肌肤上,知道她哭了。卓妍仰起头,深情的凝望昊祯,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出口,狠狠的一甩头,跑走了,凛怨恨的瞪了昊祯一眼,立刻追向卓妍。昊祯背起虚弱的刃,拉上呆呆站着的萁绯,快速的向轩辕之丘进发。他的脚伤还没有全好,这时却毫不在意,沉默得像他们踩踏着的这片大地,女床之山那边传来野兽的凄厉的嚎叫声,一阵锐烈的撕扯令昊祯的五脏六腑如沸水煎熬般的痛楚。黎明到来之前,昊祯他们平安的回到轩辕之丘,面对迎接他的族人,昊祯回报了阳光般的微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然而目睹一切的萁绯却知道,这个她称作哥哥的人,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