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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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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
绯红色的灯光下,倪千裳穿着纯白色的紧身舞衣,旋转成一片光影。她陶醉在激扬的旋律里,脑中又浮现起那幅画面——
一忽儿是乱石崩云的海岸,一忽儿是云雾缭绕的竹林,一个绯衣飘飘的身影向千裳飞舞而至,但是那影子又如此恍惚,如同幻觉。千裳望着渺然无际的四围,觉得一片寒意袭人,孤立无所依傍。那个绯色的幻影好像在对她说,快回来吧,主人。可是千裳什么都看不清,那朦胧的绯色,还有周遭的天风海雨,围困得她无法思考。你是谁,你是谁,千裳不停不停的追问,谁是你的主人,要他回去哪里。没有人回答,依然只是绯色的影子,在风中飞散,狂乱,旋转……
“停!”
乔梓宇喊道,乐声戛然而止,但是千裳还没有奔逃出她的梦幻,那个舞台是她的领地,可以释放自己的地方,唯有不停的旋转、舞,千裳才能找回自我。
“啊!”随着千裳的一声大喊,站在舞台上下的同学立刻围了上来,千裳躺在地上,像一只折翼的白鸽,脚下是一片汗渍。她的速度太快,滑倒在地板上。
脚踝处刺骨的疼痛,终于使千裳意识到现实的存在。她俏丽的面庞因痛楚而变得苍白,几缕深黑色的湿发贴在额前,紧咬的双唇也显得倍加红润,乔梓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觉就心痛起来。
“乔老师,我能参加下个月的比赛!”被抬出大门的时候,千裳急切切的留下这么一句,生怕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名额因为受了点小伤而被取消。
乔梓宇冲她笑了笑,意思是叫她不用担心。领舞者离开了,其他人还要继续排练下去,乔梓宇让邵秋接替了千裳的位置,立刻又进入工作状态。可是晚上走向医院的时候,他不禁担心起来,千裳这几个月练得这么苦,是绝对不可能提前退出比赛的,但是她的脚踝已经受了几次伤,倘若再不彻底治疗,后果不堪设想。这孩子太要强,乔梓宇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说服她,甚至,他只要一见到千裳那种清澈的眼神,就完全没有办法了。
乔梓宇走进千裳的病房时,看到她在冲自己微笑。千裳的微笑是极淡极淡的,淡到,需要你细细去品味。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但是乔梓宇却始终觉得她是个谜,她像是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叫人难以捉摸。
“乔老师,我的衣服发下来了吗,我明天就可以回去。”千裳的脚上还包着厚厚的纱布,却像每次一样,说明天就回去。
乔梓宇没有立刻回答,替她削了一只苹果,他已经习惯了到校医院来看她,因为千裳总是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她是练得太苦了,她说舞蹈是她的生命,她为舞而生,便不在乎为舞而死,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话,就连同样把舞蹈视为生命的乔梓宇也不理解。所以他决定阻止悲剧的发生,他不能再让千裳没来由的摧毁自己的健康。
“千裳,我要跟你商量件事。”乔梓宇声调非常平和,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苹果削成片,“你看,咱们学院能参加这次全国大赛的现代舞项目,只有你的《绛衣》跟江眉的《华殇》,可以说,你们二人的水平是不相上下的——”
“乔老师!”千裳截住了他的话,脸上浅浅的笑容不见了,“我明天就可以回去,你相信我。”她意识到了什么,江眉,那个身材高挑的宁波女孩,总是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长长的头发像瀑布般披散着,江眉,比千裳还要小一岁,但是她是全年级的第一,在全省的比赛中拿过一等奖,老师都说她是天生跳舞的材料。这个外在条件和内在条件俱佳的女孩,是千裳最具竞争力的对手。
“千裳,听我说完,”乔梓宇把一片苹果用刀戳着递到她嘴边,“这次学校让你参加全国大赛,是考虑到你比江眉高一个年级,但是下午我问了医生,如果你坚持带伤参赛,也许以后就再也不能跳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退出比赛,把机会让给江眉?”千裳小心翼翼的问,一副那么无辜和委屈的样子,尤其那双深湛黑亮的眸子,如此纯粹的目光,像是期待又像是乞求。
乔梓宇把头低下去,忽然又抬起来,“千裳,我不准你伤害自己,你的脚,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前两次你都说没问题,可是结果呢。”
“可是,可是,”千裳的脸涨得有些红,“你答应过我了,当我离开的时候,你是答应过我的呀。”此时千裳已经顾不得乔梓宇是师长了,她急切的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能跳多久我自己清楚,老师,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有多珍惜!”她说着就要站起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走回去。”
“好好好!”乔梓宇真是拿她没辙了,“我答应你,一定让你参赛,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回去以后不可以练得太苦。”
千裳开心的笑了,她真诚的笑脸实在很迷人,乔梓宇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放纵是对了还是错了,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沉沦在这个谜一般女孩儿的一颦一笑之中。
当千裳重又回到学校,接过属于她的那一身纯白色的丝制舞衣时,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情感,听说这是服装设计师亲手缝制的,她摸上那手缝的接缝,突然觉得好熟悉,从小到大,纠缠在她梦幻中的绯色身影仿似又闯进脑海中,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为什么一套普通的纯白色舞衣竟会让她心跳加速、恍然入梦,这件舞衣里,究竟藏了什么样的谜,而那个占据她生命的梦境又代表了什么?
“千裳!”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然后苏谦和邵秋就跑了过来,他们是双人舞搭档,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儿,“千裳,你的舞衣很漂亮,有点盛唐的感觉。”邵秋抢过那两件套的白色舞衣,细细端量着,“袖口和裙摆的设计比以往都要宽大一些,装饰很少,但是在灯光下面,就非常流畅,而且有线条感,外氅宽大,飘逸流动性就出来了,跟你原来的那身不可同日而语。”
“知道是谁做的吗?”千裳有意无意的问。
苏谦说:“好像是一个新来的设计师,专程找到我们学院,说是义务设计服装,我估计啊,是想借此出名。”邵秋瞪了他一眼,“人家可是浙江省有名的设计师,还用借我们出名吗,不过千裳,这件事的确很奇怪,他点着名要给你做衣服呢,说是…….恩,说是非常喜欢《绛衣》这个舞蹈。”
千裳点点头,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见见这个人,虽然苏谦和邵秋把他说得神秘莫测,但是千裳倒觉得很正常,她一直猜不透的那个梦境,也许将会有人替她开解了吧。
接下来的排练很紧张,虽然千裳的脚踝时常还是会隐隐作痛,但是她舞蹈的时候就会忘掉自己,忘记一切伤痛,所以在乔梓宇的眼里,千裳已经痊愈,他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落了下来。
比赛是在四月十号举行,六号的时候千裳他们就到了扬州,去的那天,正是细雨蒙蒙的天气。他们住的地方离瘦西湖很近,等到把行李都安置好,千裳就溜到了瘦西湖,那时候已近傍晚,天空阴霾霾的,有些压抑的气息,千裳走上那一座座长长短短的桥,忽然莫名的心伤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到扬州,可是好多东西却让她感觉熟悉,熟悉的不是眼中的景物,而是触觉和嗅觉,甚至,空气的温度和湿度。
这里不是跟江浙一带所有的小镇一样的吗,跟千裳的家乡无锡也很相近,为什么她会有种不一般的感觉呢,实在太诡异了。
这时候,桥的对面有一个人走过来,千裳不经意间就瞥向他看,昏暗中,以为是个女子,走近了,才知道是个留长发的男人。
千裳一向不喜欢披散长发的男人,可不知为何,这个男人却让人看了舒服,他穿了件格子衬衫,牛仔裤,完全是平常年轻人的打扮。千裳特意把身子让了一让,可是那个男子却走向她问:
“倪千裳是吗?”
千裳的身子一震,奇怪,怎么在扬州,还会有人认识自己。她没有答话,只疑惑的看着对方,他有着俊朗的面容,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此外还有些不易察觉的舒朗之气。
“噢,”他似也觉察到有点唐突,赶忙解释说,“我叫司南,你的服装设计师。”
这是一间叫“阡陌”的茶舍,隐藏在一条深深的巷子里,这时茶舍只有司南和千裳两个人,斗室内焚起一炉香,立刻就有烟气氤氲流转,空气中浮动起迷离的味道。
千裳就那么近近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他看上去很年轻,也就是二十五六的年纪,但是他的眼神却好像穿越远古,那样的深邃和幽远,在烟雾的笼罩下,面目就有些不真实,可是他却先开了口:“香雾云鬓湿,青辉玉臂寒。”他念叨了这么两句,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千裳听,然后就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说道:“扬州的茶舍不少,但味道勉强过得去的,也就只有这么一间‘阡陌’,现在人们喝茶,当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这话也依然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千裳不知怎么就忽然笑出声。司南也知道自己感悟颇多了点,有些羞赧的看着千裳,那神色像是在问她为何发笑。
千裳笑着说:“我觉得有点别扭,我们坐在这里,似乎穿着得过于现代了一点,你看,这香、这茶、这古塌,还有杜甫的诗……”说到这里,千裳的脸不由得红了,她也自然晓得那句诗便是说自己,从小到大,千裳被人赞美得也不少,却还是第一次有一个陌生男子当面念诗给他,她本是个诗意古典的女孩,于是这曼妙的香雾把他们的关系拉近了。
司南笑了笑,这一笑,就少了艺术家那种不屑的气质,却多了份古雅的超脱,“你是说,我这种嬉皮士的扮相和气氛不相匹配?”
千裳把茶盏托起来一抿,浅浅笑着,没有说话。司南立刻就愣住了,太熟悉了,那样的笑容,好像几千年前就看见过似的,一副副画面在他头脑里闪过,这个叫倪千裳的跳舞女孩儿,真的是他要找的人吗?
“为什么邀我来喝茶。”千裳忽然问出这么一句,其实她倒并不奇怪,因为当她穿上那件舞衣的时候,就隐隐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场相见了。“绛衣”——那舞原本就是为了纪念一段褪色的历史啊。
“我是在两年前的一张报纸上看到你的照片,那时候你还没上大学吧,你的舞蹈是第一名,当时我就觉得,如果跳古典舞,你会更加出色。”司南的话有些所答非所问,不过也消除了千裳很多的疑惑,原来早在无锡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自己了。
司南接着说,“有一次我的朋友带我去你们学校,刚好赶上看你表演,就是绛衣,我当时想,能把现代舞跳出古典味道而不显唐突的女子,这个世上也不多见吧。可是你的舞衣,过于现代了,于是我找到你们学校,专门为你设计一件白色的,你也见到了,还喜欢吗?”
“我听说,”千裳看向他的手,“衣服是你亲手缝制的。”她发现他的右手上有一块伤疤,在虎口的部位,一道红红的印痕,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伤口,才会留下那样醒目的一道伤痕。
司南点点头,“可是我却听说,你的脚受伤了。”
千裳的心口一跳,这才是她邀自己出来真正的目的吧,难道是乔老师让他过来说服自己?千裳当然知道自己的脚伤有多严重,这也是这些天来一直堵在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时时总有种忧闷的感觉。她总是不明白,跳舞的时候,似乎是完全好了,但是一到夜里,总是会有撕心裂肺痛楚,她只盼着把这些天快抗过去吧,这场比赛,对她来讲是非常重要的啊。
司南见千裳呆在那里,知道她是在想着脚伤,赶忙岔开话头说:“你可知道这焚着的是什么香?”
“龙脑。”千裳下意识的说出来,她刚一进这间茶室的时候,就觉得那味道是自己所熟悉的了,龙脑香是她所偏爱的一种香型呢。
“这是大唐时流传的珍品,你也喜欢吗?”司南说到大唐的时候,人显得异常兴奋。千裳却很平静,“是呀,我一闻到这个味道,就会有种很朦胧的心绪,”这时千裳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提我倒还真忘了,从来到扬州开始,我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但到底是什么,又说不出来。”
司南深深吸了口气,这味道是千裳所喜欢的,也是另一个女孩所喜欢的,不不,也许她们是同一个女孩。仔细的闻那香气,司南就想起了好多好多事情,于是他回忆道:“唐代大历年间,扬州城的歌坊里,有一个叫华泠儿的姑娘,她小时候因为嗜香过度,生了一场大病,医生告诫她,如果定要闻香,只能用冰片。”
“那就是龙脑了?”千裳记得,只因龙脑晶莹如冰,受热易化,故有此别称。
“是,冰片的香味况久弥新,传说中杨贵妃用此香,她的头巾数载之下犹有余香。泠儿姑娘的屋中每每在她出去的时候燃起此香,归来后香已残,余味却不尽……”他渐渐恍惚起来,这龙脑香雾原本充满绮丽的韵味,一下子把司南带回千年前的大唐,那个有些娇弱的女孩儿,泠儿、泠儿,翩若、翩若……
千裳看司南忽然陷入沉思,越发好奇了,于是她也想起自己的那个梦境,可是不等她问出什么,司南忽然清醒了一般说:“翩若,你一旦执着于一件事物,就会不顾一切的去追求,所以你才不顾脚伤,可是,你想到那后果了吗?”
“翩若……”千裳迷惑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人提到过,可是她想不起来,每每这种感觉侵袭她的时候,千裳都会有种压迫感,是对生命源头的不确定,还有对不可测知一切的茫然无措。
司南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微觉尴尬的笑笑,“对不起,我想起一个故友,忍不住就把你的名字叫成了她,不过你们确实很像,对于爱好太过执着,我只是有些担心你,也许你会觉得我一个陌生人的关心来得太突兀了,可是,”他顿了一顿,千裳正认真的看着他,很信任的看着他,“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说清楚,也许你不相信,我觉得自己认识你好久了。”他本来想说,几千年前我们就认识,可是他知道千裳不会理解。
“我也是!”千裳撂下这么几个字,司南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千裳的脸有些红晕,接着说,“你能为我解释那些梦境吗?你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吗?”
这是千裳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急切的探究自己的生命,也许是这样的气氛,这样的交谈,还有那个叫司南的服装设计师,他那种与众不同优雅气质让她放下了所有的戒备,也可能是疑惑压在心底太久,总要释放出来。总之,千裳第一次说出了心底的秘密,对着这个有点神秘的服装设计师。
“我记事很早,三岁的时候就有记忆了,当时爷爷还健在,他常常放音乐给我听,是古乐,说来也奇怪,我一听到那音乐就会手舞足蹈的,爸爸妈妈都很高兴,说我有跳舞的天赋。我慢慢长大,十岁的时候爷爷去世,从此我也很少听那些古乐,但是跳舞还是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听到音乐,就有舞蹈的冲动。”千裳双手握着茶盏,在思索着好遥远好遥远的心事,年幼的时候,她好像总是能洞彻很多事情,她记起那时候她甚至可以看到音符在空气中飘散,有一次她试着用手去抓,那无色无形的音符就这么划过手掌,可是,这种事情只发生过几次,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这种异能也就不见了。
“每当我跳舞跳得入神的时候,”千裳继续说,“就会进入幻境,周遭的环境完全变了,我的舞也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因为我看不到舞台,看不到灯光,也听不到音乐,我只是狂奔在一个我描述不出的境界,一个红色的影子跟我说,回来吧主人。”千裳的眉黛轻蹙,她的眉色很深,却纤巧细致,很有些英飒之气。她的眼睛笼罩在香雾和热气中,眼眶里雾蒙蒙的一片,深褐色的瞳孔就显得不那么分明,然这朦胧的容颜也好,司南想,若能这么样的坐一世也好。
千裳的眼睛忽然一闪,抬起头来说:“你能为我解释这个梦境吗?虽然我现在忘记了很多细节,可是,我依然好想知道,这个梦境究竟代表什么。”千裳说完这些,觉得手心发凉,嘴唇也是发干的,她有点紧张吧,她知道那一切可能关系重大,她一向知道。
司南听得很入神,过了良久,他才哑哑的说:“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我不知道我将要给你的是不是你正在寻求的答案,不过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他的言外之意,可以为千裳打开谜团,却不是今天。
千裳没有再追问,天色也不早了,毕竟是在外面,不能耽搁太久。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司南才开口道:“千裳,我可以叫千裳吗?”他看到对方点了头,才说,“千万要在乎你的脚伤,如果不行的话——”“我可以的!”千裳断住他的话,“你是乔老师的说客吗?”
司南无奈的笑笑,“不,我只是担心你。”
然后就是4月10号了,比赛的当天,天气颇晴朗,千裳的心情也就不错。她穿上舞衣,把头发盘好,化了妆,看看时间还早,就坐在妆台前面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她忽然发现,那件舞衣上面,好像罩了一层薄薄的光晕,藏青色的,不十分明显,但是却……那么真实。千裳开始还以为是哪里的光线照射,但是她拉了几个同伴过来照,却没有同样的光晕,而且那光晕也和平常所见的不大一样,千裳不知怎么就用手在身上一抓,镜子里的那道光晕居然被她抓了起来,可是手上却没有任何触觉。
千裳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忽然记起小时候用手抓住音符的事情,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遭遇呢,千裳皱了下眉,试着继续扯拽着那层光晕,于是好像有一件光影织就的外衣从她的身上剥落下来,千裳只能从镜子里看到它,她合拢双手,这光影就被她揉成一团,也失了原先衣袖分明的样子,千裳直看得呆了,失失落落了也不晓得多久,直到邵秋风风火火的跑来一手撑在她肩上,说:“千裳,怎么还发呆啊,快去准备啦。”千裳肩背这么被她一推,手上那飘飘浮浮的一团光影就滑落了,是掉到地上还是飘飞到哪里,千裳的一双肉眼是看不到的,她看着镜子里空空的双手,不由得焦急起来,其实她也不知道在急些什么,只觉得那是件极重要的物事,万不该失了去。
邵秋却还在旁催她,千裳哪里听得进去,还是把手在地上摸索着。“千裳,你找什么,我替你找,马上就到我们了,快去热热身呀。”千裳两手摸了个空,有些茫然的坐在椅子上,邵秋有些恼了,抓起她的手腕,拉上她就跑。千裳脚下忽的一疼,一个踉跄就跌到地上,邵秋吓了一跳,忙去扶她,嘴上说着“对不起”,可是千裳额头上已经渗出细细的汗珠,显然疼得不轻。
这时乔梓宇也过来了,他刚要问怎么还不准备,却见到千裳痛苦的表情,不禁心中一痛,手心也全凉了,他最怕的便是这样,他最怕千裳一直在硬撑,退出比赛还在其次,倘若千裳的脚出了什么事情,他岂不是要后悔终生。
这时千裳却咬着牙站起来,邵秋有些战战兢兢的扶着他,乔梓宇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千裳勉强挤出丝笑容,说:“乔老师,我没事。”
乔梓宇忽然有些着恼,他就是太相信千裳的话了,才让她这么我行我素下去,眼看着千裳还要向舞台那边走,乔梓宇一把抱起她,千裳没料到他有这么一招,一时失了神,乔梓宇却说:“你不能走了,现在就去医院。”千裳却想着比赛,但乔梓宇力气多大,她挣又挣不脱,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乔梓宇的肩头,乔梓宇吃痛之下手劲一松,千裳就势就落到地上,可是落地未稳,脚又是一阵钻心的疼,这一下,却不是她硬挺就能承受的了。
看台下这时坐满了人,司南当然也在其中,可是他总有些忐忑不安,觉得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果然,主持人报了倪千裳和《绛衣》的名字,却迟迟不见音乐响起,前面评委席议论了一番,台下又颇骚动了一番,这时主持人才上来讲倪千裳因故退出比赛,下面是某某选手出场云云,司南对那后面的话却全没在意,一颗心只是担在千裳的身上。但是任他好说歹说,硬是进不去后台,打千裳的手机也是关机,一时间,司南竟毫无办法。他这时忽然打了个冷战,心中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一时失了凭依。何故若此?司南越发不安,难道他苦心织就的舞衣,也依然护不了她,难道她并不是他所要找的人?
这时已是黄昏,司南既然打听不到千裳的消息,便径直去了“阡陌”。不知为何,他对这里始终是有感情的,因为他初初幻入凡间的时候,便从这“阡陌”走出来,只是,神族的幻术一旦施展开来,整个时间序列就都打乱了,所以虽然羿落五年前刚刚进入凡尘界,但是他身处之地,人们只当他已在世上生活了二十多年,那从未有过的十余年的记忆,竟俱是幻象。于是,羿落便成了司南。
司南走入黄昏中的小茶社,黯淡的光线照在古旧的茶台上,不觉有些没落的气息,司南正有些伤感,忽然听得弦音响起,声音却是空灵缥缈的,竟似不属于人间。司南忽的向那弦乐响起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极熟悉的背影隐藏在角落里,他的头发是墨蓝色的,却不见怎么长,司南心中升起种怜惜的感觉,他低声的叫了句:“畔!”
那人弹琴的手停了下来,余音飘飘绕绕了许久才散去,他看向司南,微微一笑,他的眼睛也是墨蓝色的,下颌尖而英气,笑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的舒雅淡定令人心醉。果然是竹畔,司南正在讶异,竹畔却抢先一步开了口:“羿,回去吧。”
时间概念在羿落和竹畔的意识里是不同的,竹畔认为的五天,羿落却在凡尘界游荡了五年,对竹畔一时间也有些生疏了,却抑制不住重见的喜悦,因为羿落幻入凡间,尘世对于他来讲毫无真实感,他无法融入演绎一段人生,他依然是神,那种感觉并非任何神都可以体会到,所以与竹畔重逢的感觉就特别不一般。
司南于是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所处的时空,因为他又听到竹畔叫他羿,这个名字,令他忽觉惊心。竹畔见他不语,便走近他,惦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额头,竹畔的唇温暖而柔软,司南的脸忽然就如火灼一般,这本是玄灵界最平常的举动,但司南幻入凡尘界久了,便觉有些唐突。
竹畔的眼睛晶莹闪亮,他看着司南,“羿,你来到尘世,便把玄灵界的一切都不管不顾了吗?”竹畔的眼睛里罩上一层雾,嘴角在颤抖,居然说不下去。
司南忽然明白了什么的,把手攥紧了竹畔的双臂,惊呼道:“是赤!”
竹畔狠狠点了点头,司南冷笑着看着窗外,终于没有说出一句话,颓然坐倒在地上,竹畔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的道:“回去吧。”
司南眼神有些涣散,失神的说:“翩若怎么办?”
落日余晖照进小小的茶室,轻尘在昏黄的光线里飞扬,竹畔痛惜的看着羿落,也感受着人间气息。他从未来到过这个尘世,从羿落的口里,他了解到许多关于尘世的欢乐和酸楚,他了解到世间的人们不能像神一样拥有超凡的力量,他们尚需要为生存而苦苦奔波,他们有着太多太多的辛苦和无奈。只是,竹畔无论如何都搞不清楚,翩若和羿落为什么甘愿来到人间忍受这些辛苦和无奈。
司南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理智,他握着竹畔的手,感测到他的心思,“畔,你要知道,即便在神统治玄灵界,也依然有如同凡尘界一样的辛苦和无奈,那虽然无关生命,但是,依然残酷。
也是,倘若不是猗风逼人太甚,竹畔也就不用来尘世走这一遭了。司南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怎么来的?”言外之意是,巫缕怎么会帮你幻入凡间的?他想到巫缕那种暧昧迷醉、勾魂摄魄的笑容,不由得一怒,“难道她——”竹畔见他误会,连忙解释说,“不是缕,是弼,他终于成功了。”
竹畔不忘补上一句:“所以我要你回去,为了赤,也为了你自己,这一次,咱们可以不求猗风和巫缕了。”竹畔因为说得兴奋,面上泛起一丝红晕,他的琴感应到主人的心情,弦在嗡嗡作响,竹畔的手在空中虚挑几下,琴声便铮铮然响起,旋律与竹畔以往的冲淡平和不同,却很有些清刚之气,司南知道他是在用音乐感染自己,但是他此刻还不能回去:“畔,我现在还走不了,因为我的法衣没有穿在身上。”
在玄灵界,各神族都拥有自己的护身法器,青衣族和舞衣族的法器是护身法衣,法衣是青衣族和舞衣族诸神施展神力的基础,幻入和幻出人间,都需要借助它的法力。但是司南却把法衣织进了他给千裳做的舞衣,他想凭借法衣的神力,平复千裳的脚伤,结果还是失败了。他却不知道,那件法衣早已经不知飘落到了何方,而没有了法衣,他想要幻出凡间,回归玄灵界和猗风抗衡,就难上加难了。
医院里,千裳的脚伤已经包扎好,可是这个时候,她的心情却低落到了极点。
难道是命运的捉弄吗?要知道,这场比赛级别很高,很多国际上有名的舞蹈家都会来做评委,如果能够脱颖而出,也就为今后的舞蹈生涯开辟了一个新的篇章,要知道,国内的现代舞系在大学中开得并不多,水平也是良莠不齐,多少现代舞的爱好者,都渴望得到某位伯乐的赏识,可以获得深造的机会,千裳好不容易打拼过来,居然就这么轻易的失却了,叫她如何心甘。
乔梓宇推门进来,手里捏着那份病情记录,双人舞的比赛还在进行,他这个指导老师也是顾不得的了。刚才背着千裳奔进医院的时候,他脑子里总是在想校医院的医生叮嘱的那几句话,他说这孩子必须马上休养,否则以后都不能跳了。他乔梓宇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偏偏不听医生的话,而信了千裳,他在心里不知骂了自己几百几千回,这个时候,要是能用自己的脚去换千裳的脚,恐怕他也会做的。
阳光明媚,这间候诊室的窗户很大,阳光就这么泻进来,千裳坐在阳光里,摆弄着衣角。这件舞衣真的很美,柔软的质地,轻柔的附在千裳身上,显露出她优美的身段,衣摆的设计更像古典舞的服装,流畅飘逸。千裳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那样静静的画面,乔梓宇几乎呆住了。
“乔老师?”千裳忽然叫了他,乔梓宇这才回过神,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千裳,医生说你的脚伤还要再观察两天——”
“乔老师,我是想问,那个比赛……”千裳怯怯的说,她知道自己一直隐瞒着病情,很令老师生气,但是,比赛,那个比赛还是很重要的呀。
乔梓宇不知道该骂她还是该安慰她,“你可知道,”乔梓宇坐在她身边,叹了口气,“你这样不爱惜自己,我非常难过。”
千裳抬起头看他,“老师,对不起!”她的脸原本苍白,这时却罩上层红晕,女孩子总是很敏感的,乔老师对她的那种不同一般的关怀,她何尝感觉不到呢,所以,她也就利用着他对自己的放纵,不断透支自己的精力。
“为舞蹈而生,为舞蹈而亡,”乔梓宇自顾自的说,“千裳,当时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特别兴奋,那是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他有些羞涩的笑了笑,依旧看着地板,“要知道,现在的小孩子学舞蹈,很多都是被大人逼的,有哪个是从一开始就打心眼儿里喜欢呢?可是你却不同,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不同。”
“老师——”千裳知道,在学院里,乔梓宇是大家公认的舞痴。“可是,”乔梓宇并不让她说下去,“我发现就连我,也越来越不懂你了,就算是热爱,有必要这么拼命吗?”
“我只是没有想到……”千裳说话越发小声了,她在试探着,看乔梓宇会不会发火。
“那就什么都别说,你的路还很长,如果落下什么毛病,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千裳发现乔梓宇在看着自己,那样的语调和眼神,使她有些心慌。她装作没在意的四处张望,忽然看到了司南。
可是司南并没看到他们,在跟护士询问着什么,想来是为了千裳而来。千裳赶忙问乔梓宇:“老师,你认识他吗?”她一指司南,乔梓宇便向那个方向望过去,“是司南。”看来他们是认识的,他大叫了一声,把司南招呼过来。
司南见到千裳,心中的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可是他马上发现千裳的身上,已经没有法衣的护持。他心一沉,但是还不等他问出口,千裳已经焦急的道:“我从身上剥落了一层光影,马上脚就撑不住了,”她用一双大眼睛盯着司南,里面仿佛有一潭清水,“告诉我,”她继续说,“那是什么,这件舞衣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乔梓宇皱着眉头,根本不明白千裳在说些什么,司南踱到窗台旁边,眼睛望着远方,思考了良久,才转过身,“千裳,”他不顾一旁乔梓宇的困惑,非常认真的说,“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就跟我去一趟四川。”
火车上,千裳看着车窗外绿油油的田地,感觉还像是梦里。她请了假跟司南到四川,自己都觉得有些疯狂。
还记得那天在医院里,乔梓宇说什么也不让她就去,可是千裳却像是铁了心,真如司南说的,她一旦执着于某件事情,就义无反顾了。二十年,二十年来纠缠在她心中的谜团即将开解,莫说千裳,就是换做旁一个人说不定也会如此的。
但是司南心中的忧虑就更深了,那天找遍了比赛的礼堂,也没有找到法衣,他居然感知不到它的存在,也召唤不到它。那件被唤做“鞅”的法衣,从他降生的时候起就跟随着他,可以说早融为一体,也是颇具灵性的,多少次难关,都是因为法衣护体才使他转危为安,而如同这次一样古怪和蹊跷的事情,却是第一次遇到。司南甚至不知道,青衣族神一旦失落了护身法衣,该用什么法子来弥补。
千裳知道司南有心事,她也隐隐感到这心事与那件舞衣有关,于是她小心翼翼的问:“司南,咱们这是去哪里?去做什么?”
这个问题,千裳一直没有问,因为她知道,司南想说的话迟早要说的,可是火车上的气氛太沉寂了,千裳都觉得尴尬,她只好找些话来说。
司南微微一笑,千裳的心不由一动,不知道为什么,千裳是不敢仔细看司南的脸的,他的脸上有一种很炫目的东西在,而且他的面容让人越看越欢喜,千裳以前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她不敢确定,这个是不是叫做一见钟情。
司南的手在桌子上敲着,说:“四川省雅安市的旁边,有一座依泠山,传说中,没有人能够登上峰顶。”司南想起他刚刚幻入人间不久的时候,曾到依泠山脚下走过一遭,当地的村民说,这是一座神山,云雾中常常有神迹出现,但是没有人能登上它的峰顶,无论走多少次,人们只要一进入依泠山的领地,就会迷失方向。
他收回神思,接着说:“实不相瞒,我这次到扬州,是为了寻找一个女孩儿,我不知道她的相貌,也不知道她的身世,但是你……”
“你觉得我是你要找的人?”千裳急切的问,“你为什么要找她呢?”
司南摇摇头,他想不出用什么样的话语去解释,只好说:“等你到了依泠山就知道了,如果你真的是她,那么,依泠山就是为你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所在。”
千裳越发惶惑了,这种事情实在太离奇古怪,她甚至冒出一种想法,这个司南会不会是人贩子,要把她卖到深山里面去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千裳从一开始就相信司南了,相信他的每句话,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叫她放下了一切戒备。
而司南却在想着,她到底是不是翩若呢?如果是,为什么他除了怜惜之外,没有一丝怦然心动的感觉,如果不是,她的身上为什么具有那么多的灵力呢?
司南和千裳在依泠山脚下匆匆吃过了早餐,不顾当地村民的阻拦,径直进了山。依泠山的海拔有四千多米,整个山顶隐在云里雾里。
“我们要走上去。”司南指着那个山峰说。来之前,他们是特意配齐了登山装备的,但是因为千裳的脚还没有好,司南决定一路背她上山。
司南虽然在凡尘界不能施展神力,但是他的神力到了依泠山便恢复了五六成,眼看着山上的丛林越来越密,道路越来越窄,司南的步伐却越发轻巧了。
到了中午十分,阳光反而被遮天蔽日的大树挡住,司南脚踩在厚厚的枯叶上,自言自语地说:“这里果然很久没见人迹了。”他的心里在想,待一会到了依泠山山顶,不知道会不会碰到玄灵界的神族,如果千裳就是翩若,那么她就该能够感应到彩衣之甍的入口,进入彩衣之甍她就可以复归玄灵界了。司南于是想起舞衣族纤云圣女温暖轻柔的话语——到时带翩若的凡身到依泠山山顶,用你的法衣呼唤我,我会助翩若进入彩衣之甍的。
想到法衣,司南身上立刻浮动起一层雾气,那是他身上的法衣感应到了司南的心绪,有所回应。这件当然不是司南的“鞅”,而是一件名为“绦”的法衣,这件法衣是竹畔的,他知道司南不救回翩若不会罢休,于是决定逗留人间,把自己的法衣借给司南,有了法衣的相助,司南就能够与圣女纤云取得联系,在玄灵界,有能力救翩若并全心全意要救翩若的,只有纤云圣女了,因为翩若,是纤云一手带大的。
司南忽然笑了,他想起了纤云圣女,立刻就感到如沐春风,他想到纤云浓密柔软的银白色长发,晶莹的肌肤,一见之下就令人想亲近的眼神,还有周身散发出的清香的气息。那是一个多么温婉娴静的女子,只要想到纤云圣女亲切的身影,司南就信心大增了,他知道她会在天际远远望着他、帮助他。
千裳担心司南太过劳累,坚持要他放她下来,司南拗不过,只好坐下来休息。那是一片相对比较平坦的路面,离山顶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千裳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好奇的看着司南。司南的身上有一层绿光,如同她在那件舞衣上见识过的光晕,她不由得伸手去碰触。
“你——是——”千裳小心翼翼的问,司南探询的望向她眼神深处,他知道这法衣的光晕不是常人可以看到的,他心底里有些兴奋又有些疑惑,正要回答千裳的问话,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这声音千裳没有听到,因为它的频率极低沉,是人类的耳朵所不能感知的。司南听到这个声音却打了个冷战,心头划过一道青影,虎口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他忽的站起,千裳吓了一跳,仰视着他,发现那绿色光晕越来越炽,越来越亮,司南的脸色好像也变了,他的双拳紧紧攥起来,仿佛在蓄积着什么力量。
“你怎么啦?”千裳急切的问,她觉得恐惧,是司南的神情让她觉得恐惧。
司南没有答话,他盯向山顶的方向,千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身上的血液忽然凝固了,她看到的景象让她几欲昏厥,因为那样的生物该不属于人间,她只有在神话故事和科幻小说里读到过那样的庞然大物,一只青色怪兽,头上的毛发直愣愣的竖起,碗大的眼睛冒着邪恶的光芒,它的嘴很大,牙齿看上去洁白而坚硬,身上的毛青得发黑,短短滑滑的散发着金属光泽,头顶却有一丛鬃毛披散下来一直拖到脚下。那是一头面目狰狞的怪兽,千裳被这景象吓呆了,司南把千裳拉到自己身后,全身的骨节却在“咯吱”作响。
他身上的光晕忽然如火焰般燃烧,而司南就在空中虚空的一抓,那架势仿佛在拉开一具弓箭,他的动作缓慢而劲健,周身的绿色火焰燃烧得越来越炽烈,他长长的头发也因为周身气流的冲击而飘散开。千裳看不到真实的弓箭,却感觉到那弓越拉越满、越拉越满……
那只青色怪兽看到司南这个样子,眼神更加犀利,他张张嘴,千裳是听不到声音的,但是周围的树木忽然被风吹得摆动起来,地上厚厚的枯叶紧接着被翻卷在空中,风沙花叶弥漫在千裳眼前,几乎遮住视线,不过她清楚的感觉到,那怪兽窜了起来,扑向他们。
与此同时,司南手中虚空一箭也已射出,那短暂的一瞬,千裳却感觉如同经年,她几乎停止了呼吸和思考,然后更加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那怪兽仿佛真的中箭,腾越在空中的身子一下子重重摔在地上,它的吼声仿佛更大了,虽然没有声音,但是千裳的耳膜被震得生疼,司南顾不得她,一个箭步跨到那怪兽跟前,怪兽的胸部流出一些青色液体,应该是它的血液。司南犹豫了半晌,还是拔出了那虚空的一箭,并扯下自己的衣服,给它包裹住了伤口。周遭忽然静了,千裳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她设想过千般离奇的遭遇,却从未料到竟会是如此这般。
千裳终于鼓起勇气,慢慢走近司南和那只怪兽,这时,司南替怪兽包扎伤口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浑身颤抖,千裳过去轻轻的碰他的肩头,怯怯的问:“司南?”
司南忽然把头埋得更低了,用手在眼角一抹。他哭了!千裳惊异的发现,司南哭了。她碰着他肩头的手慌忙移开,然后就发现司南的手中抓着一丛红色的鬃毛,继而她看到那青色怪兽的爪缝里,也有残留的几根红毛。
千裳于是把手又搭上司南的肩膀,安慰着他。司南马上回过头冲她微笑,喉管沙哑着说:“吓到你了吧?”
千裳脸色依然煞白,她点点头,说不出什么话来。司南缓缓站起来,握住千裳冰凉的双手说:“别怕,让我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回身向那怪兽呵斥着:“告诉你的主子,如果让我知道赤有什么不测,我不管他多么尊贵,也不会饶了他。”
那怪兽眼神黯淡下来,灰溜溜的逃掉了。
千裳抓住司南的手臂,手心依然冰冷,司南知道她确实是吓坏了,柔声道:“对不起,怪我事先没有跟你交待,我以为……总之,是我疏忽了。”
千裳摇摇头,说:“你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司南望向依泠山山顶,眼神变得好辽远,仿佛穿透时空,穿破宇宙,千裳便不由得顺着他眼神的方向望去,山峰依旧若隐若现,烟雾氤氲环绕,真如幻境。司南不缓不慢的说:“依泠山山顶,是玄灵界和凡尘界的交汇处……”然后,他就讲出了一个令千裳觉得不可思议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