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衣 幻舞 华殇》苏轻箬

1、引子

　　初晨，旭日从山顶偷偷探出头来，泻下一地金黄。远远望去，依泠山山顶立着个孤单的身影，朝阳在他身后拉了个长长的影子，飞舞的青色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在红日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飘逸，他的黑色长发高高的束起，浓密而柔软，发丝飞动，也被染成根根金黄。
　　他面向着太阳，闭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把天地日月的精华都吸入体内，光线直射在他脸上，使原本轮廓分明的五官变得模糊，但那如同被炭黑点染过的斜飞入鬓的须眉和长长的睫毛，却格外突出起来。
　　他久久久久的站立，不知道已过了多少个时辰，直到周遭响起一片琴声。忽然之间，云蒸霞蔚，山中的鸟兽都停止了飞翔与奔跑，栖息在山林间，静静听着那优美的乐声，只见每一支音符都幻化为一道光影，拨开云雾，射向那站在山巅的年轻人。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缓缓睁开双目，伸手去挡住那道道光影，五颜六色的光影倏忽之间在他身侧排列成行，仿佛一道道由光影组成的琴弦，浮动荡漾。他伸出五指轻轻拨弄，居然发出叮咚声响，与原先的琴声配合起来，汇成仙乐飘飘。
　　一曲奏罄，光影渐渐消散，鸟兽齐鸣，居然是通了灵性的。那年轻人轻声道：“竹畔，你来了。”
　　那个叫竹畔的男孩抱着一具七弦琴，缓步走向山顶，他的头发是墨蓝色的，披散下来，几乎拖到地上，他的目光深湛晶莹、手指纤长白皙，那精致的外表，像一个漂亮的女孩儿。他望向山顶的年轻人，沉沉的说：“羿落，你该知道，即使你走到玄灵界的尽头，也还是无法让时间静止。”依泠山是玄灵界和凡尘界交汇处，时间比玄灵界要慢上一倍。
　　羿落抿起双唇，过了良久才说：“能多争得一刻，也便多一分希望。”
　　竹畔摇了摇头，仿佛极为钦佩，极为无奈，又极为痛惜，“那么，十天了，你找到了吗？”竹畔所指的，是玄灵界彩衣之甍的入口，传说中，那里存有玄灵界诸神的命盘。
　　羿落不语，沉默得像一尊石像，竹畔叹气道：“你应该相信巫弼，他虽然年轻，但是有很强大的心性和悟性，在玄灵界，只有他能帮到你了。”
　　“但是我等不得了，他已经闭关十五天，你可知玄灵界一天，几乎是凡尘界的一年，你还要我等到何时！”羿落烦躁起来，眉头紧紧锁住，手指的关节嘎嘎作响。
　　竹畔却永远是那么平静祥和，他随手拨弄了几根琴弦，羿落的眉头就渐渐舒展开来，竹畔这才说道：“你即使现在就幻入凡尘界，也未见得能找到翩若，她已经变成真正的凡人，样貌性格自然也完全变了，人海茫茫，你到何处寻去。”
　　羿落喃喃道：“你说得没错，时间耗得越久，翩若的灵气就散落得越多，寻到她的希望也就越渺茫，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说着回转身。竹畔忙跟上他：“你去哪里？”“去找巫缕。”他一个字也不愿多说。竹畔追着他，急道：“你明知她是猗风的人。”羿落并未放慢脚步，“管不了那许多。”
　　依原路奔下山，他们便回到玄灵界，两个人疾步登上青衣族聚居的凫翼之山，转瞬间，已站在青衣族建于山巅的空空旷旷的大殿上。青衣族的大殿和舞衣族不同，永远都被五彩的幻色渲染起来，所以这由玄彩石铺就的大殿虽空旷，却不会让人觉得冷清。“开出条件吧。”羿落开门见山的跟巫缕说。巫缕是青衣族十巫中唯一的女子，是十巫之首巫袂的弟子，而巫袂正是羿落的父亲。
　　巫缕笑靥如花的慢步走下台阶，台阶上的七色花瓣随着她的裙裾摇动四散飞扬，芬芳四溢，把巫缕衬托得越发娇媚，她边走边把猩红色的幻术袍一扔，里面青黑色幻术衣紧裹在身上，显露出诱人的身材，她咯咯笑着绕到羿落面前，很近很近的对他说：“我跟你要了竹畔做我的男侍，如何？”羿落脸色一变，抓起巫缕的手腕，沉声道：“竹畔还是个孩子，你要是再敢这么胡说，我就让你从此笑不出来。”
　　巫缕红了脸，挣脱了羿落，娇嗔道：“羿落，你弄疼了我啦。”羿落用鼻子轻哼了一声，未加理睬。巫缕没好气的说：“算了算了，人家跟你开玩笑，你倒当了真了。”羿落知巫缕在敷衍自己，强压住心头的怒火：“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帮我幻入凡间。”
　　巫缕忽然敛起笑容，冷冷的说：“巫袂最了不起的学生是弼，可不是缕。”原来巫袂平生只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巫缕，一个是巫弼，由于弼的天赋极强，人又亲善好德，因此格外受喜爱。但缕年长弼几岁，并得到青衣族首领之子猗风的相助，竟习得使神族幻入凡间之术，却是青衣族十巫中任何一人都无法企及的。
　　虽说此时弼为了相助羿落，已进入歧始山桢木洞闭关苦习幻入凡间之术，但十日之期早就过去，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恐怕凶多吉少，羿落希望落空，这才想到去仙凡交界处的依泠山寻找彩衣之甍的入口，意图改变翩若的命相，但彩衣之甍何等隐秘，如此一来，羿落若想幻入凡间，就只有求巫缕相助。
　　但巫缕是猗风的人，猗风和羿落之间积怨极深，却非一时半会即可开解。巫缕见羿落并不答话，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看，不由叹了口气，幽幽的道：“羿落，你何苦如此糟蹋自己，身为青衣族人，偏要去管舞衣族的闲事，你虽能为翩若付出一切，但她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得知的了。”
　　羿落苦笑了下，他和翩若之间的悲悲喜喜旁人如何能参透，何况此次翩若不惜触怒天帝天后而自毁神缘，投入凡尘界转世为凡人，并不是为一己之私利，羿落又怎能弃之不理，无奈仙凡相隔，羿落除了出此下策，竟无他法可想。
　　“应了她吧。”竹畔忽然说话，吓了羿落一跳。竹畔是青衣族最优秀的乐师，能演奏上古十大乐器，耳音之佳，自非常人所及，羿落和巫缕的对话，他又怎能听不见。
　　“畔！”羿落忽然有些恼他，“这是我和猗风之间的私人恩怨，与你无关，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
　　巫缕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我只受控于猗风，那你为何不去找猗风，难道你真的怕了他。”
　　羿落知道此事一旦被猗风知道，就绝无胜算，所以他并不为所激，道：“我还当巫缕有独立的意志，原来我错了。”
　　“你的确错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之外响起，听到这个声音，羿落的心一动，闪过一个念头：他来了！
　　原来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青衣族的少主人猗风。只见他穿了一条淡紫色的长裙，质地极柔软，深白色上衣很简单的从腋下过肩的在胸前接了一个扣，扣盘是一枚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石头，这枚石徽代表了猗风尊贵的身份——青衣族未来的首领。猗风阴沉沉的站到门口，几缕散发遮住了英俊的眉目，他的眼神那样高傲，看了叫人心寒。
　　猗风站在羿落面前，那神气像是蔑视羿落身份的卑贱，冷冷的说：“你以为我会阻拦巫缕吗？不，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你立刻可以幻入凡间。”
　　羿落的心砰砰直跳，不知为何，每次看到猗风，他都有种不祥的预感，的确，以他的身份地位，根本就斗不过高高在上的猗风。但是他不能在猗风面前示弱，羿落沉稳的说，“讲出你的条件。”
　　猗风微微一笑，他笑的时候，浑身散发出迷人的气质，淡紫色的眸子里荡漾出明媚的春光，就连竹畔见了，心也不觉微微一荡。猗风缓缓的说出两个字，羿落身子一颤，立刻就疯狂的摇头，斩钉截铁的说：“不可能！”
　　猗风不动声色，淡淡的道：“我只说一次，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连大殿都没有进，扭身就走。紫色长裙在光滑的地面上拖拽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等等！”羿落大喊，快步追了上去，竹畔睁大了眼睛，头一次显出那么样的慌乱，就连巫缕都愣住了，“等等，”羿落飞奔到猗风面前，口气软了下来，原本坚毅的眼神变得柔和而凄凉，“我答应你。”猗风的嘴角立刻漾起一丝得意的微笑，可是羿落却不敢看他，转过身仰望苍天，有几滴泪从羿落的面颊上面滚落，那一刹那，他的心被撕裂了……